《绮梦轩幽记》吟尘

11、青玉瑗（3）

　　“连岩觉路塞，密林使径迷。虽是黟山支脉，景色竟丝毫不差。” 率山山半林中，年轻男子倚在树干上，任晨风吹拂起一身泼墨云锦衫。他半眯双眼，神态悠然，仿佛已融入山林之中，成为青树翠蔓中的一员。这么呆了会儿，他索性完全闭上眼，聆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如此美景，理应一人独享。”他正在心中感慨，忽听得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便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说话的是个老者，只听他道：“前面就是藏宝地。”
　　藏，藏宝？男子猛地一惊，他仔细听去，发现来者有不少人，而且脚步极轻，恐怕是有功夫在身的游侠。
　　游侠？男子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脑中浮现出侠以武乱禁这句话。他很想转身逃离，奈何那群游侠与他只有几棵树的距离。因此，他只能慢慢蹲下，小心不发出一点声响，以求逃过一劫。
　　怎么不带部曲随从就出来了呢，此刻男子真是懊悔极了。幸好他栖身之处四周草木长得极高，一时倒也能将他掩住。
　　“走了两个时辰终于他奶奶地到了。” 男子正提心吊胆之时，就听一个响亮的男声说道，接着咚的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落了地。
　　“不会武的人就是麻烦，怎么，那小娘子几人还没上来？”男声继续说。
　　“等等。”老者突然说道，他声音一出，那些游侠顿时安静下来，而男子则心中一沉，不由屏住了呼吸。
　　突然，两柄剑从草丛中刺出，一左一右将男子卡在其间。
　　与此同时女子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出来！”
　　男子只得小心地从丛中走出。他这才看清，将他逼出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刚刚说话的老者站在离他不远处，老者右侧地上坐着个彪形大汉，一对鎏金流星锤放在身旁。此外还有些游侠三三两两站在林中。
　　男子并不知道这一行人就是一天前聚在钟宅里的那群人。
　　“你是什么人？在这做什么？”钟岐将剑架在男子颈上，问道。
　　“世家子？”未等男子回答，钟灵已经惊讶地叫出声，她狐疑地打量男子，手中长剑却没有丝毫放松力道。“怎么办，钟老？”
　　此刻男子竟悠然一笑道：“见过几位侠士。晦本醉心石木，忽被剑光惊醒，不知其中可有误会？且晦之僮仆尽于山下等候，久不见晦恐怕会上山搜寻。”
　　“误会？”钟老哈哈大笑，“郎君好风度，只是运气不好。”他给钟岐使个眼色，眼见后者手上即将用力，林中忽然传来喊声：
　　“住手！”
　　“不要！”
　　钟岐动作不由顿住，一条命险险保住的男子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循声望去，见两男一女从林中走出，正是柳明彻、苏清、慕容挽歌三人。
　　男子看向三人时，挽歌三人也在打量男子，苏清则更是瞬间移不开目光。
　　面前这个男子，即便是处于险境之中，也不减其半分风采，那份优雅淡然仿佛是刻进骨子里的。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站在那里，颈上还架着长剑，却依旧从容，真可谓朗朗如明月于怀。
　　这样的人物怎可死于草莽手中！
　　“钟老，这样不太好吧。”柳明彻面露不忍之色，劝说钟老道，“毕竟是世家子。”
　　“不就一个世家子。”朱衡从地上站起，发出声嗤笑，“这些羊羔一样的士族子弟，宰了又如何？”
　　钟老也赞许的点点头，“这人也不知听到了多少，若任其下山，怕是不妥。况且夺了他性命又如何，就算他是高门嫡子，等他随从寻他不着，带部曲官兵来搜山也怕要一两日光景。这一两日后，咱们早就得了宝物逍遥去了，害怕他作甚，倒不如提防着这人将宝藏的消息散布给哪路贼人。”
　　“可……”柳明彻一时词穷。
　　“陆六郎？”苏清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只见他大步朝男子走去，面上惊讶至极。“六郎，你怎么在这？我是苏清啊，两年没见你不会忘了我吧。”
　　“阿清，真的是你！”男子也顿时一脸激动，随即却苦笑道，“晦今日本是上山游玩，也不知怎么就……”
　　“六郎？你们认识？”钟岐狐疑地问苏清。
　　“是啊。”苏清忙道，“阿姊，是六郎。”苏清回过头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给挽歌使眼色。
　　慕容挽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钟岐道：“郎君有所不知，这位陆郎君曾与舍弟一同游学，期间照顾舍弟甚多。可惜两年前我与阿清搬往建康，此后便再无相见。本是十分遗憾，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分重逢。”说着她凝视男子，眼眶微红。
　　“原来竟与娘子相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钟老表情有些僵硬，“阿岐阿灵还不放下剑。”
　　钟灵剑收的干脆，钟岐却流出些许犹豫。
　　“只是，”钟老迟疑地对挽歌说道，“虽说陆郎君乃娘子旧识，但若放他下山……”
　　“六郎会些武艺，不如让他跟着咱们，说必定还是个助力。”明白钟老言下之意，慕容挽歌立即接话。
　　“这样再好不过，可是藏宝地凶险……”
　　“阿清会照看着，总不会耽误大家，还请钟老放心。”
　　“那好，那好。”见挽歌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钟老也就爽快得答应下来，接着他看了看天色说道，“藏宝地就在前方，咱们还是快些过去。”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钟老前行，这时柳明彻递过两根布条，“路上多荆棘，陆郎君这广袖还是扎上得好。”
　　“谢谢。”男子接过布条，小声对慕容挽歌三人说。
　　男子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很快众人便抵达一个山洞。山洞有一人多高，向内望去只见一片黝黑。钟岐掏出火折子，取了枯枝点着，众人也都按他做法点亮火把，一队人就这样进了洞。
　　山洞狭长而深邃，身处其中只能听见人的脚步声和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越向深处，山洞越发狭窄，最后竟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
　　然而，过了最窄之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只见山体在此处拓开，形成礼堂大小的空间，随着众人进入，这空间也被火把照亮。
　　“那里有门！”白云道长眼尖，一眼便看到最深处的石门。石门约有两人高，正中有个圆形凹槽，周围刻着八卦图样。
　　“这，这是……”钟老摸着凹槽，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个锦帕，小心取出其中包着的玉瑗。钟老将玉瑗推进凹槽，玉瑗竟稳稳卡在其中。
　　随即一阵机关响动的咔咔声传来，玉瑗向内陷去，石门缓缓抬起，丝丝寒意顿时从门中沁出，令众人一个哆嗦。
　　钟老率先穿过石门，紧随其后的是他的两个弟子。两人刚刚进入，就听到钟灵发出声短促的惊呼。
　　其他人以为二人遇到了什么麻烦，赶忙越过石门。谁知，他们刚刚走进便被门中景象所震慑。只见一座拿整座汉白玉雕成的照壁伫立在众人面前，其上一条飞龙正虎视眈眈瞪视着来人。飞龙占据了整座照壁，龙须高扬，张牙舞爪，虽是雕刻，却仿佛下一刻就能从照壁上跃下，一口吞掉入侵者。
　　钟老立于照壁下，脸上混合着畏惧与痴迷。钟灵本与钟岐同行，这个时候却小小地向钟岐身后退了一步，而钟岐一面护着钟灵，一面拔剑挡在胸前。此外众人也纷纷亮出武器，白云道长缩在门边，不停地打量四周。朱横唾了口，骂道：“什么鬼东西！”郭洳则抚着胸口，手指死死扣住鞭子。柳明彻似乎有些恍惚，被叫做陆六郎的男子倒是从容站定，直视飞龙。唯有苏清开头也是吓了一跳，然后便一脸诡异。
　　“你怎么了？”慕容挽歌低声问他。
　　“我，”苏清吞吞吐吐道，“我在想，是不是得管它叫爹或祖宗…”他指指飞龙。
　　慕容挽歌险些没笑出声，龙生九子，第五子为饕餮，这话也没错，只是一想到苏清对着照壁喊爹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捧腹。“你要不上前拜拜？”
　　苏清环顾四周，犹豫道：“还是不要了，我在心里拜，它应该不会怪罪。
　　你还真要拜，慕容挽歌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实心眼的孩子真不常见。
　　此时大多数人已回过神，钟老重重叹口气，借此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这照壁似是警告之意，大家小心。”
　　众人绕过影壁，随之进入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共分为三个部分，灰白山石所成的地面自照壁起向前延伸，在甬道正中与远处黑色的地面交织，形成黑白相间的九宫格。每格的正中都立着个方形石台，石台上盛着朵含苞的墨色莲花。由九宫格向远，地面像是用黑曜石铺就而成，上面描绘着万物枯荣的过程。
　　藏宝之地多机关，这莲花雕琢得再精美众人也不敢乱摸乱碰，只小心翼翼地避过它向前走去。
　　一路平安。
　　眼看着将通过莲花阵，众人不由加快了步子。队伍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率先踏上了黑色地面。
　　突然，正当大家以为即将安全之时，箭矢从甬道顶部袭来。
　　众人一阵慌乱，尖叫声、武器与箭矢相撞的声音、箭矢刺入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快退回去！”钟岐挥剑斩断面前的箭矢，大喊道。
　　众人手忙脚乱向后退去，这一刻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于是不时有人慌乱间撞到石柱之上，发出碰的一声。
　　待钟灵击落最后一支箭，众人惊魂甫定，而先前抢在最前的青年，胸前中了一箭，眼见活不成了。
　　出师不利，四个字仿佛重锤砸在众人心头。这时忽听朱衡惊道：“这莲花竟然能动！”他刚刚摔倒在石台旁，起身时不小心触到了莲花。
　　只见墨莲缓缓绽开，露出颗发着皎洁光芒的夜明珠。
　　“小心！”慕容挽歌和柳明彻异口同声道。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不知何处飞出枚利箭，直冲朱衡而去。幸好朱衡反应快，他就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了要害但终究还是伤在了左臂。
　　“奶奶地，幸好老子命大。”朱衡骂道。他狼狈地爬起，从怀中摸出瓶金疮药，一咬牙洒在伤口上，疼得直吸冷气。众人见状，都从石台旁推开一步。
　　“苏娘子，眼下如何是好？”钟老眉头紧锁，终于想起向慕容挽歌询问。
　　后者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黑色地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