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屠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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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丛林中的寒气愈发浓重，仿佛是已咽下的白干，浓烈不堪，逼得眼泪夺眶，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咽，呼吸便更不得已，空气十分干冷，不时的疾风化作紧密的银针，扎在肉身上。手被捆绑在背后，双脚已被虱子咬得生疼，动弹不得，似乎有千百只手在撕扯着身体，从鼻梁到内脏，都在经受着煎熬。
龙马背对着我，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空中的月宫，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我无法预测。如果他要杀了我，在总部里让我暴露或许我会死得比他动手更惨，也不必他打分皱着将我转移到这个连鸟叫声都没有的鬼地方还将我绑起来。总之，叫我说什么情报，没门，叫我就地正法跟随于他更是没可能，若是将我手臂上的绳子揭开，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他拼命。
“别浪费时间了！要杀了我就快一点，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我吃力地抬起脚朝着他的方向踹了个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后背从树面下滑到了地面，整个身体的姿势让进一步的抵抗变得相当困难。
龙马缓缓转过身，一脸漠然地看着我在地上死命挣扎，走到我身边，不紧不慢道：“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就把生命看得那么不重要吗？”
我有一种想要朝他脸上吐口水的冲动，瞪着他，厉叱道：“你不配于我说生命的价值！混蛋！”想起永仓的死，五脏六腑就像被仇恨侵噬，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这个人。我真的看错了他，新撰组虽然杀人不眨眼，幕府虽然是当代应该被灭除的势力，但是，维新派的武士比他们更加残忍，更加凶残，简直十恶不赦。江户的那场屠杀，鲜血一次次地冲满那片大地，几日没有干涸。我眼睁睁地看着街道上那些哭泣的幼龄童孩无助地叫喊着双亲，看着那些鬓发苍苍的老叟亲手合上了被杀害的亲人不瞑的双目，吐血身亡。新政军的胜利，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时代发展的正确趋势，而不是因为他们比幕府仁慈。
一直以为，龙马会与众不同，即使我与他站在两个不同并且敌对的阵营中，但至少，他是一个十分出色维新志士，他从来不贪图功名利禄，从不被束缚，想获得思想与行动上的自由，他拥有绝对超群的智慧，也会使用手枪。万万没有想到的时，他会用那种藐视一切的眼神，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刺穿永仓的身躯，用他的长枪，和他心中那种一直没有泯灭的武士道精神。
龙马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明白了我想说的一切，“他是新撰组的队士，我没有理由不杀了他。”可笑之至的漠然表情，说得理所当然，让人痛恨。
“那我呢，我也是新撰组队士，你为何不马上杀了我，还跟我说什么废话！”
“你……”
我哼笑着，“可笑，若当初我身边的是一个和幕府毫无瓜葛的町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没错吧！”
龙马的脸色尤变得难以启齿。
我唔咽着，咬牙低语着，“我好后悔，好后悔认识你……”
他立刻拉住我的胳膊，一口气将我拉了起来。皱紧眉头，一副凶恶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割断我的脖子。我不想直视他的眼睛，那只会徒增我的仇恨，让我丧失仅剩无几的理智。
“你给我好好听着，许静，我会把你捆在这里，直到幕府颠覆。我不会再让你插手他们的战争，胜负已定了，你再挣扎也没用！”
“呸！不管最后谁胜谁败，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哪怕到最后一秒，我都会坚决站在他们那一边！你死心吧！”
他哼笑着，声音有些沙哑，“你身上的毒不允许你走到最后吧。”他似乎是摊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一脸的势在必行。我当然不会就这么屈服，投毒是他的事，中毒是我的事，两者没有直接的瓜葛，更没有间接的牵扯。
“你在那支箭上涂毒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给我解药吧。”我不屑道，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靠自己的本事治自己的病，留个把柄给他还会让他更加嚣张。
被硬生生回绝之后，他大概再也找不到什么方法与我沟通了，干脆将话题转移到了严肃的地方，“你去新政军总部干什么，拆了他们全部的枪支？把他们全部毒死？”
我别过脸一言不发。他哼笑。
“你以为这样可以解决全部问题吗？新政军何止那些人，即使他们手中没了枪支，他们还有精益求精的训练和威力强大的炮火。难道你连这些都能瓦解吗？”他满嘴嘲讽，眼中却一点也没有笑意，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话似乎也稍稍点醒了我，此次的暗袭，我单纯只是想让土方先生不在这场战争中惨死，但是这样绝不能治本，如今，新政军灭除幕府兵势在必行，幕府就连苟且的机会也十分渺茫，究竟该如何是好……我反复咬着嘴唇，好似束手无策。
“小静，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错就错在，他违背了这个时代的进步趋势。”他的语言忽然变得十分温和，不禁让我愤怒起来。
“不准那么叫我！混账！”
龙马被我彻底激怒了，不做声拿出了手枪对准了我的眉心，那里，曾被他的长枪刺破，这次，他是否将在这里，留下致命的痕迹？
我缓缓闭上双眼，子弹击中眉心，不痛不痒，死得痛快。只是，总司该怎么办，我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世界，他会不会心痛，这样做我是否太自私了？从一开始，每一次拔刀，每一次厮杀，就连自己中了无法解的毒，我都没有惧怕过死亡，也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对他只字不提，他是否会怨我？
心痛的那一刻，身体被环抱住，我瞬间紧张了起来，屏住了呼吸。
“坂本龙马！放开我！混蛋！”我想尽办法，用一切能够想到的话来激怒他，却仍然无济于事。脚上的伤口痛尽了，反变得麻。靠着身体的抵抗，完全没办法挣脱他。
“行了行了！闭嘴！”他总算厉声叱责起来，“当初先违背承诺的人是你啊，为何如今反是我成了罪人！你真可笑！”
“你才是！马上放开我！”脖颈上的微痒让我感到厌恶，不顾一切伸脚踹他，甚至伸直脖子在他脖子上狠咬一口。
突袭的疼痛让他缩回了双手，用手摩挲着脖子上留下的牙印，一脸的诧异。
我喘着气，怒视着他。我实在无法以宽容的心来对待这个人，他对我的残忍，他的冷酷无情，我除了蔑视，还是蔑视。
月色在不经意间没落了最后的光华，树叶相互拍打，沙沙声在耳畔逐渐退去，平和的清风忽然增急。忽的，有几片叶子打在脸上，促使我闭上了眼睛。风的变动，让我感觉到已有另一个人介入了这片空气。
刀剑相碰的声音霎时让我一惊，睁眼便看到总司站在龙马面前，两者僵持不下。
“总司！……”我甚是吃惊，他为何会知道我跑出了五棱郭？还能找到这里？但是时并不适宜问他这些，我看着他们俩对视，对峙之势很快便会一触即发。我四处张望，很快在地上找到一块一头尖的石子，相反设法将身子挪到那里，将石子拿起，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边试图用石子割断手腕上的绳子。
“很久不见了呢。”龙马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想想也是，这种时候若你不再出场，实在是无趣了。……上回你落跑，这次便休想。我们也该打一场了。”总司也不带笑意，侧过刀鞘，蓄势待发。
“是啊，我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冲田总司……”他将总司的名叫了出来，一字一顿。
说罢。龙马便拔出了武士刀。
我没敢出声，很快绳子便被割断了，解开禁锢后，来不及活动僵硬的双手，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脚上满是虱子留下的伤口，抽痛之后，一个不小心又摔在地上，把右脚给扭伤了。痛骂自己不争气，眼睁睁地看着总司在那里奋战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大病初愈，若是再发生什么不测，我会责备自己一辈子的。
忽然，呼吸变得十分困难，胸口闷得慌，我无力地趴在地上，喊不出声来，眼前的两个身影越来越模糊，应该是毒性扩散开来了吧，希望还不至于致命。带着不甘心，我挣扎片刻，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整个人却安然无恙，脚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并予以包扎，手中的红印子也消退了。视线一偏转，便看到总司依着纸门望着拂晓的天空。我立刻爬过去，待他发现动静时我已抓住他的衣袂。
“你们打得怎样？他还活着吗？”我不知道此时为何会有些紧张龙马，大概只是对往昔的一点尊重，意识到后，我立刻收声。
总司没有反感什么，反倒眯眼笑了笑，“那时可打得激烈呢。他一来，我一往，双方根本僵持不下。说时迟那时快，他侧了刀鞘打算击中我的脚已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我可没那么白痴哦，挥刀挡下他的刀，还抬脚踢他的肚子，他当即退了好几步呢。”
看他一脸嬉笑，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但或多或少紧绷的神经轻松了不少。
“你这说唱技巧是从哪学来的？”
“嗳？这可不是小静你的独门绝招吗？”他弯起眉毛，笑得十分得意。
“我？”
“嗯，是你啊。你开口闭口就是一大片古怪的说辞，可谓让我受益匪浅呢。”
我嘴角一抽搐，心忖着，这小子准是在揶揄我。不过，听他的口气，这场对决，似乎并不如我想象地那么惨烈，本害怕着他们会拼个你死我活，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龙马或许还活着，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不会再相见。
待我神游之时，总司拍了拍我的头，等我回过神来，他的手上便增加了一个嫩绿的头饰。
“这是你的吧，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从你衣服里掉落的。”
我稍稍愣了愣，点点头，这个头饰已经落单了，被土方先生捏碎的那个大概已经被清理在别处。落单意味着什么呢，是他的孤守天涯，还是我的独望星辰。总之今后，各奔东西，毫无瓜葛了吧。
我没有接过那四叶草头饰，反而转过身进了里屋，抛下一句“你收着吧，我不会再留恋它。”说完便觉得自己好可笑，“留恋”？呵……
总司没有再多说什么。我走进里屋，头一阵昏眩，无力地蹲在地上，耳边欻然传来土方先生的声音。
坚持地走到门外，看到土方一脸不快。总司的脸色欻然也变了。
“你的毒还没有解吗？！”土方像是爆发似的喊了出来。
总司这才明白过来，“你中了毒？”
我无言以对，想必此时的面颊十分苍白吧。
“中了什么毒，怎么会中毒的？……是坂本龙马干的吗……”总司的语气有些急促，仿佛是在怨我欺瞒了他。
我微微点了点头，在土方面前，我找不到任何言辞隐瞒。总司瞬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好似在懊悔着什么，懊悔没有结束龙马的生命吧。
“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嘛。”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力地一头扎进里屋。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总司痛苦的面容。
土方离开后，总司轻步走进里屋，大概是不想打扰到我吧，但我并没有在休息，反倒是一脸悠闲地编着红豆手链。
“土方先生走了吗？我还想送他一串呢，刚开始编的那串虽然粗糙得很，但要知道熟能生巧呢，看，这条编得不错吧……”
声音还没完全收住，那炙热的唇便迭上了我的唇。无比温和的气息，有几分力度的怀抱，将他的体温传至我的全身。我没有办法抵抗这个吻，就好像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感情一样。我回应了他。这个吻，很深很深，很长很长。
“你好不容易让我拜托病痛是为什么？你竟如此不珍惜自己，多少次让我害怕得心跳差点停止！”他将我搂在怀中，久久不肯放手。此时的他，不再有那张温和的笑脸，却是如此真实。
泪水无法再为我所驾驭，拼命地夺眶，这种在心中油然而生的酸痛让我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渴望和这个人一起活下去，走下去。多次轻生的自己太过自私，从来不为他设身处地地着想。总司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深爱着，同时，他也试着去爱。没有回应的爱情不一定终是残缺，但不被珍惜的爱情却永远是个遗憾。
我为什么会明白得那么晚？
之后，新政军总部的确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但五棱郭之战还是注定般地爆发了。战火四起，我极力要求参战，却被土方厉声驳回，要计划将我转移。这样的决定当然会让我不甘，于是，我悄悄换上了羽织，混入了幕府军中，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斩杀着那些新政军，不想留下后患，只能个个命中要害，或是直接用刀刺破他们的喉咙，速战速决。但是，尽管我十分拼命地杀敌，弄得全身血腥，战况仍然对幕府不利，局势渐渐到了胜负已定，无可挽回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屠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