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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易诀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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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隔了几日又去了碧华轩。新来的太监宫女将晟王伺候的很好,他披了一身紫衣站在窗边作画,手中的秃笔已成了上品狼毫,一个宫女在旁边研墨。
宫女看到宁王忙放下手中的墨盈盈行礼然后识趣地告退,轻轻掩上了门。
宁王过去看他的画,不由得失笑:“这是画的本王?”
晟王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角落里,那里已经扔了一堆纸团。
宁王看他继续埋头画画,就去捡了几个纸团展开看,发现画的都是他,神态动作各个不同,竟是把那日他来碧华轩的所有姿态都画了一遍。
再看晟王笔下那张,却是他方才看画时的样子。
宁王忍不住问道:“你想画什么?”
晟王又把画了一半的画揉成了一团,眉眼间一片焦躁:“不对,不是。”颓然弃笔,紧抿着唇坐到了椅子上。
宁王觉得有趣,那夜之后就嘱咐宫女把晟王扔掉的画整理好了每日拿给他看。
再过几日就是春宴,各宗族被推举的弟子都要被送到皇上面前出一两个题目考一下才华。小皇帝对这种沉闷无趣的活动一向视为洪水猛兽,一听到就面无人色连连哀嚎自己腿疼去不了,被宁王亲手拎上了坐辇。
小皇帝可怜兮兮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耳边无聊的聒噪声十分的食不下咽,视线不由得往易瑾瑜那里瞟。
易瑾瑜低着头品茶,察觉到皇上的视线就回望过去,微微一笑。目光中似是十分理解小皇帝的处境。
宁王懒洋洋地喝着酒,脑海中飘着这几天晟王的画。画的都是他,这份专注让宁王感觉是不是这小子因为太记恨他而想起了什么。
但那个孩子其实是不会记恨他的。宁王还记得那个小孩子,小小的软软的一坨肉,眉眼精致如画,总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叫他皇叔。
那个孩子差点淹死时不曾想到是谁安排人推他下的水,高烧不退时迷迷糊糊地拉着宫女的衣袖说皇叔我难受时不知道是谁让御医撤下了真正可以救他的药。
宁王心里有了那么点愧疚。他不喜欢那个太过聪明的孩子,不喜欢一个聪明得让他无法掌握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很喜欢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混乱的脑海里找他。
宁王不是个长情的人,但对叶翎却总有那点歉疚。
罢了,怎么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宁王放下杯子,打算明儿就让人搬到自己身边来。
好不容易问完话,宁王估计小皇帝大概快睡过去了,抬头一看却发现小东西精神还不错,目光时不时往席下瞟。
宁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易瑾瑜藏着淡淡笑意的眼睛。
易瑾瑜一看到宁王瞬间就敛了笑容,一声不吭地垂下头吃点心。
这是被嫌弃了?宁王摸摸下巴,他听说这一阵小皇帝经常让易瑾瑜去他宫里讲故事,倒没想到两个人相处得还挺好。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小皇帝忙不迭地就跑,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过来将易瑾瑜叫走。
“快说快说,上次那只蝎子精怎么样了?”小皇帝形象全无地揪着易瑾瑜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她毒死那个书生了吗?”
易瑾瑜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陛下,能否先让微臣坐下。”
小皇帝拉着他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亲手倒茶递点心。
易瑾瑜忍住摸摸他头的冲动,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蝎子精的故事。
宁王挨个端详了在场的各个名门之后,没再见到相貌出众的,便懒洋洋地走了 。回去左思右想等不得,让人把晟王叶翎接到了自己寝宫里。
叶翎完全不像个傻子,或坐或站都静谧优雅得像幅画,可他不和人交流。旁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人吩咐他时他就画画。也很少有表情,冷冷淡淡的偶然会瞟人一眼,也像看着个死物。
宁王倒是挺喜欢他这点静。他批奏折的时候叶翎就在旁边画画,神情专注地落在他身上,放佛宁王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宁王喜欢叶翎的皮相更喜欢他这份专注,虽有点无趣却十分让人舒服,宁王在案前司和各有风情的小书生们调一番情回来就更喜欢和叶翎静静地共处一室。处理完公事后再翻云覆雨一番自然是更加美好。
“蝎子精就这么死了?”小皇帝怔怔地咬着一块点心还没咽下去,“她为什么不杀了书生呢?”
“蝎子精虽是妖物却已和人间小女儿一般心思,”易瑾瑜没忍住还是揉了他头发一把,小皇帝正苦思冥想不曾发觉他此举有何失礼之处。易瑾瑜继续道,“情动之时眼中便只剩一人,如何腾的出心思计较其他得失。”
小皇帝咽下那块点心斜眼瞅着易瑾瑜:“女子如此,那男人呢?”
易瑾瑜闻言一怔,过了些时候才答道:“男子亦有至情者,这……因人而异吧。”
小皇帝坏笑:“你入了案前司就是宁王的人了,可别和哪个宫女来段旷世奇情。皇叔若发了火朕也护不得你。”
易瑾瑜心知宁王让他入案前司多半不是对他人有什么兴趣而是想借机探探易家,但此中关节没法和小皇帝说起,他只能笑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尚有分寸。”
小皇帝往嘴里塞点心,砂糖亮晶晶地沾在嘴角。
易瑾瑜拿了侍女托盘里的帕子轻轻拭去他嘴角的砂糖,动作十分娴熟自然。
小皇帝被人服侍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自顾自地继续吃。
易瑾瑜将帕子还给侍女,微微一笑。名门公子谦和有礼的温柔风雅让侍女脸上微微一红,不再多想方才那略微有异的画面。
宁王批完了折子把刘申叫进来问:“易诀还在陛下宫中?”
刘申道:“陛下留易公子用午膳。”
宁王一笑:“他们倒是投缘。”说着看向叶翎,叶翎在细心勾勒着画中人的发丝,听不到旁边的对话。宁王又问,“他可有提起过晟王?”
刘申道:“不曾,易公子未曾问过晟王之事。”
宁王看着叶翎平静无波的眼神,问刘申:“刘申,你可知道易决为何不问他表兄近况?”
刘申心里一阵打鼓不知殿下又在卖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说:“易家退居崇吾郡,便当是有与易贵妃断绝情谊之意。”
宁王笑道:“你倒也看得清楚。易决被本王拽到京中,易坚那只老乌龟只怕吓破了胆,怎么也要多嘱咐嘱咐宝贝儿子千万别招惹到晟王才是。”
叶翎对周遭的一切事物无知无觉,画完一幅画之后就随手揉成一团扔到角落里,眉头紧蹙。
宁王摆摆手让刘申下去,起身走到叶翎身后轻吻着他的眉心:“在想什么呢?”
皇上宫中,易瑾瑜仍在讲大漠风沙里的传说。小皇帝托着腮一惊一乍表情不断变换,像只憨态可掬的小奶猫。
多年悄无声息的废帝成了宁王殿下的新宠。宁王兵变之后铁腕余威仍在,敢言这不多。
叶翎对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毫无察觉,自顾自一日日画着画。
宁王始终没对易瑾瑜做什么过分的事,令他留在小皇帝身边整理文书,只是派人时刻留意他是否有教唆小皇帝做出格之事。
一年时光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第二年春。
三月春狩。
历年春狩晟王都是称病不至,易瑾瑜却被小皇帝带了出来。
小皇帝从小就对打猎十分有兴致,狩猎一开始就带人冲了进去。
这皇家猎场并无甚凶兽,宁王也就由着他去了。
小皇帝斜眼看着身边的易瑾瑜:“你不是书生吗?书生也会骑马?”
易瑾瑜马速不减,笑着回答:“微臣在崇吾郡随父亲开荒治沙时常入深山广漠,骑射之术勉强会些。”
小皇帝骑的马是闪电良骏,侍从渐渐都已跟不上。小皇帝眼珠子一转向易瑾瑜伸手:“过来。”
易瑾瑜不知他是何意,握住他的手起身跃到了小皇帝身后的马背上。小皇帝狠狠一甩马鞭:“驾!”马儿吃痛飞快地向林中冲去。
侍卫马速不及他很快被落在了后面。
小皇帝倒也不是真想把他们都甩得看不见,离开百步来远别影响他狩猎的兴致就成。
前方树丛里褐影一闪。
小皇帝兴奋道:“瑾瑜你控马!”
易瑾瑜环着他的腰握住缰绳让马追向那道褐影。小皇帝搭箭拉弓射向那道褐影。
前方树丛里传出一声痛嚎,一直长嘴獠牙的野兽窜出来向两人扑过来。
易瑾瑜大惊:“陛下小心!”说着迅速将小皇帝的身子向下按执箭刺向那兽的咽喉。
那兽头一偏落到地上,复又起身像易瑾瑜扑过来。
易瑾瑜已经开工瞄准了他,以他伸手自可以一箭致命,但身后马蹄声已经响起,这一箭就稍微偏了些,擦过野兽的颈边。野兽吃痛,前蹄撩起狠狠击在他胸口。
易瑾瑜胸口一闷喉头腥甜,模糊的视线中见到那头野兽已经被赶来的侍卫射成了筛子,这才放心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易瑾瑜受的那已蹄子半点没有卸力,挨的十分结实。断了三根肋骨,两根插进了肺叶,五脏六腑皆被震伤,昏迷了三天才醒。迷迷糊糊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一看到他睁眼就吧唧吧唧又开始掉眼泪。
易瑾瑜忍不住想笑,张嘴要说话就感觉喉咙里干得像要撕裂了一样。
侍女忙给他端水,喝的有点急被呛到,咳了几声又吐出血来。
小皇帝急的跳起来,带着哭腔就吼:“御医呢御医呢!!!”
易瑾瑜忙摆手让他过来,哑声说:“无妨,淤血吐出来就好了。”这小东西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
小皇帝小媳妇一样坐到床边,揪着他的手指开始掰着玩。
易瑾瑜缓了口气,问:“围场出现的异兽可调查清楚了?”
小皇帝一脸茫然:“啊?”
易瑾瑜暗叹一声,也是糊涂了,这就是个凡事不管的甩手大爷,问他做什么?
小皇帝也不知在这里看了他多久,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易瑾瑜劝他回去休息,小皇帝刚走了不久宁王就进来了。
易瑾瑜挣扎着要起来,被宁王笑着按回了床上。
宁王坐在他身边十分温柔地端详着他:“易诀,你可知孤为何让你入案前司。”
易瑾瑜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目光并不看他:“宁王殿下尚未对家父放心。”
宁王失笑:“你觉得易家还有何处让孤不放心?”
易瑾瑜深吸一口气:“晟王还活着?”
宁王这回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晟王活着,也不过是孤枕边玩物,就算他哪天真的恢复了神智,皇位上难道能坐一个当过娈宠的人?”
易瑾瑜疑惑地看向宁王。
“孤王受不了你爹那个窝囊样。”宁王道,“孤王还没说要把他怎么样,他就忙不迭把头缩沙子里去了。明明有个不错的儿子还要继续往沙子里塞,塞什么塞,孤又吃不了他。”
易瑾瑜忍不住嘴角一弯。
这一笑被宁王看到,顺手吃了把豆腐:“陛下既与你投缘,孤也不能抢人。你就在陛下身边服侍些时日,孤总不会糟蹋了你这一身才华。”说完就起身离开。
易瑾瑜目送他出去,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下来。宁王已经起疑,只能希望师父那边的动作……能稍微快一些。
“去查易瑾瑜在春狩之前一个月的所有行动。吃了什么东西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宁王轻抚着怀中美人的头发,“国师,林中异兽究竟是何物,可查清楚了?”
老国师道:“回殿下,那兽从未在我国境内出现过。臣与学生们日夜翻阅典籍,倒是找到了一种类似之物。”
说着有侍女捧上一本翻开的书。打开的那一页画着一只獠牙兽。
鳬傒,长牙碧血,现则天下战。
宁王抬头看了老国师一眼:“国师,你是要告诉朕有人坐不住了?”
国师忙跪下道:“殿下赎罪,臣只知典籍。国家之事万不敢言。”
“罢了,没这畜生也有坐不住的人。”宁王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好好准备春祭。想找乐子的人,孤等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