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皇帝》叶北冥

1、晟王此人

　　晟王是先帝独子，外公易家虽无太大权柄却也是公卿世家，照理说这孩子将来只要不是傻子就该是皇储。
　　谁知孩子出生没几天先帝就被个四处逛游的剑客三两句江南风光忽悠得头晕脑胀，扔下一纸传位幼子的诏书大方禅位游历中原去了。
　　朝中这下炸开了锅，叶国国土虽不算大却也有几个颇有上进心的王爷，一看大哥撒手不管侄子还在吃奶，纷纷举兵要保护大侄子。
　　刚生产的易贵妃感动过度一病不起，待宁王入宫时病重去了。易贵妃的哥哥当机立断抱上宁王的大腿送了大堆金银珠宝在殿上痛哭自己年老体衰带着妻儿和几个家仆要告老还乡。
　　宁王几番挽留不成，只叹舍不得这一个贤臣，仍是把人派去东南沙漠边上当了郡守。
　　易国舅临走前为表忠心，把先帝传位的诏书送给了宁王。
　　宁王瞅着这东西知道了易国舅的心意十分欣慰，思来想去还是没把这玩意儿改了扔了，大大方方公示了天下。
　　宁王爷当着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还有了辅佐幼主的贤名，易国舅在边荒勤勤恳恳地种树养老。大家都很满意。
　　唯独遗憾的是小皇帝似乎脑袋还不错，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兵法政略旁听一点就能说出个五分道理，照这样长下去大概十四五岁就能亲政了。于是十二岁的小皇帝一个不小心掉进水池里，高烧数日后烧成个傻子。
　　宁王爷十分心痛，却不能指望一个傻子担起这江山百姓，于是让小皇帝禅位称晟王，从宗族中下选了个七岁的皇侄继位，这孩子爬墙上树一把好手，一见教书先生就头痛尿急，十分之适合。
　　就这样过了五年，宁王大权在握，小皇帝每天掏鸟蛋，晟王呆在空荡荡的宫里终日沉默，渐渐的宁王也就不再惦记这个侄子，早早撤下监视的人去盯着自己几个可能还没死心的兄弟。
　　这年春，照例各公卿世家推举族中年满十七的得意子弟入朝为官。
　　易家也上了折子，却是说幼子擅长治荒，望陛下可授其崇吾郡平沙使一职。
　　宁王稳坐了几年摄政王的位子正觉得十分无趣，见到这折子倒觉得有了点意思。易坚这老乌龟是打定主意所一辈子头了吗，连他那个才名在外的儿子都要塞到沙窝里才放心？本王偏不让你如愿。
　　宁王想了一会儿，批道孤在京都亦闻易小公子才名，此等人才不可埋没，即日入宫入案前司。
　　案前司这部是宁王自己立的，专挑相貌好才情好的年轻公子给小皇帝读书听。小皇帝哪里听得下念书声，多半便宜了宁王那点只能会心一笑的癖好。
　　旨意到崇武的时候易瑾瑜刚从沙地里爬回来，匆忙沐浴接旨。传旨的大太监看着易小公子湿漉漉的头发落在锁骨上，微微一笑捧上圣旨：“还请易公子快些收拾行李，殿下久闻公子才名，这会儿正急着见人，让咱家和易公子一道回去。”
　　易小公子清秀俊雅的脸上浮着一丝隐忍，强逼着自己堆起笑来接了旨，声线不稳地说了声公公稍等，就匆忙地进了去了后院，留父亲招待人。
　　后院厢房里，易夫人坐立不安地双手绞着手绢，一见易瑾瑜进来几乎跳了起来：“诀儿，宁王真的要你……”说着眼圈便红了。
　　易瑾瑜却不是方才勉强难堪的神情，倒似十分愉悦，将圣旨放在桌上轻轻腾出手来轻轻揽着易夫人的肩：“母亲，此事本就在我与父亲意料之中。您不必担忧。”
　　易夫人幽幽地叹息一声：“诀儿，你若入了宫，能不能……能不能去看一看……”她说到此处泪珠一串串滚落，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
　　易瑾瑜知她心思，一叠声地说着我知道，安抚着她不断颤抖的脊背。
　　易瑾瑜收拾了些常用的衣物书籍和喜欢的小万物，第二天就随刘公公去了京都。易夫人不曾来送，据吓人说是身体不适，多半是不舍小公子远行之故。
　　易坚却是一路送到崇吾郡外才停下，易瑾瑜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昨夜易坚和他谈了半宿，让他这时候十分困倦。
　　“你此去京都只为复仇。”易坚看着他收拾书，在他身后轻叹，“莫再想权力之事。如果尚有余力……如果……就带你表兄离宫吧。”
　　易瑾瑜眼皮动了动不再去想，在颠簸的马车上睡了过去。
　　到了京都，宁王竟没露面，只是派人带他去御书房给小皇帝读书。
　　小皇帝心知肚明这案前司是干什么的，一听说这人真要给自己念书神情十分奇特，倒也乖乖去了御书房听着。
　　易瑾瑜一听这安排，一路上抑郁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十分认真地看着宁王下令要念给小皇帝听的书。
　　小皇帝一看到满柜书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全凭着对易瑾瑜那身不错皮相的好奇心才没睡过去：“你要给朕念什么？”
　　易瑾瑜微微一笑：“《文策》。”
　　小皇帝随口就调笑了一句：“不读《奇情艳史》吗？”他常拿宁王养的那帮俊秀书生开玩笑，是真觉得一个案前司的人要读《文策》是十分不靠谱的事。
　　易瑾瑜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察言观色的刘公公忙打圆场：“陛下要听，待老奴禀报宁王派人给您念着听可好？”
　　小皇帝挑挑眉：“他不能念？”
　　“这……这个……”刘公公为难地看着易瑾瑜，宁王巴巴地将人弄过来却不说句话，他们这些做下人便无处猜这人究竟能不能得罪。
　　易瑾瑜脸上阵红阵白，大概是没经过这场面。
　　小皇帝歪着头看易瑾瑜，大有你不读试试之意。
　　易瑾瑜深吸一口气：“陛下要听，微臣读便是。”
　　小皇帝眉开眼笑，刘公公忙让人去拿书。
　　易瑾瑜声音清亮相貌秀雅，读起淫词浪曲来脸颊一片红晕。小皇帝年纪尚小不甚知情事，只觉得易小公子咬牙切齿的调调十分有趣，听的兴致勃勃。
　　晚上宁王叫刘公公过去问话：“易家小公子品性如何？”
　　刘公公为这句话已经深思了一下午，当下答道：“尚有风骨，颇知进退。”
　　宁王闻言笑道：“有趣，刘申啊刘申，你也是费心了。”
　　尚有风骨，玩起来便不会太无趣。颇知进退，就不用担心他动不动来个羞愤自绝坏了兴致。
　　宁王殿下心下十分愉快：“明晚让他来护国殿。”

　　碧华轩在内宫角落里，孤零零地立在假山水里面，夜里像个鬼楼。
　　这地方住着一个傻子晟王和几个老仆，老仆们收拾干净晟王住的屋子就开始晒太阳聊天，懒洋洋地数着日子。
　　晟王叶翎是个好脾气的傻子，只要看不见水就能安安静静地自己过一天，用秃头的笔在纸上画窗外的枯树。
　　晟王虽然是个傻子，却生了一副好皮相。叶家男子相貌多清秀俊雅，唯独晟王生的眉目如刻眼角一抹桃花色，斜斜地看人一眼就能把魂勾了去。
　　几个老仆在院子里打盹，没看到两个半大孩子悄悄爬过院墙爬到了树上。
　　小太监兴奋地向下招手：“陛下，陛下这里的鸟蛋好大。”
　　小皇帝脱了外袍撸起袖子蹭蹭几下爬上去：“没想到鬼院子竟然有这好东西。”说着就把鸟蛋往怀里塞。
　　刚塞了几个，觅食的大鸟就回了巢，愤怒地啄上小皇帝的脑袋。
　　“嗷！！！！！！”小皇子手忙脚乱地捂脑袋，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去，惨叫一声瘫在了地上。
　　几个老仆见皇上从天而降吓得几乎昏过去，忙不迭去扶人。
　　小皇帝咆哮道：“都给我滚开！朕的腿断了。”
　　冷清多年的碧华轩终于又热闹起来。皇帝腿伤的不轻暂时不便移动只能让御医来碧华轩。宁王一听这小东西爬树摔断了腿，又好气又好笑，扔下奏章也到了碧华轩。
　　小皇帝被御医接骨痛得鬼哭狼嚎骂树骂窝又骂那只大鸟。
　　宁王进门眉头一皱，小皇帝顿时嘘声，委委屈屈地看着宁王。
　　御医已经把皇上的腿接好，退到了一边。
　　宁王坐在床沿轻轻敲了一下小皇帝腿上的夹板，疼得小皇帝呲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像只焉了的小兔子一样委委屈屈地缩着脑袋。
　　宁王问：“皇上的腿怎么样了？”
　　御医道：“陛下小腿腿骨折断了，幸在没有移动，只要好好休养定然无事。”
　　宁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让刘申安排人送皇上回宫，宁王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侍女忙道：“此处是晟王居处。”
　　“晟王？”宁王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不由得对这院子多看了几眼。大概是下人疏于打扫，荒草都长得有半人高，落花乱七八糟地陷在泥地里，角落里堆着些揉成一团的纸。
　　宁王已经记不太清晟王的样子了。模糊的记忆中那是个锋芒毕露的孩子，眉眼间是让他不太喜欢的倨傲。
　　侍女见宁王一直盯着角落里的纸，忙走过去把捡起一团展开。
　　画上是枯山，十几张画都是枯山。
　　宁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着枯山的窗口，只看到一只握笔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常年不见天色的白，白得几乎透明。
　　宁王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走了两步想看清执笔的人。
　　晟王垂着眼画画，修长的眼尾扫出一小片桃花颜色，在寂静老旧的冷宫中艳得惊心动魄。
　　宁王心头一跳，画画的人抬起目光看向对面的山，眸中光华潋滟溶了秋水远山。
　　宁王只见过易贵妃的尸体，不知她活着时是怎样绝色的美人，如今见她儿子的相貌也多半能猜着了。
　　侍女随侍宁王多年，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很知情趣地退了几步让殿下好好看。
　　当夜，宁王留宿碧华轩。
　　小皇帝疼得睡不着，就让刘申把易瑾瑜叫了过来。
　　易瑾瑜念了一下午艳书感觉自己心大了不少，十分淡定地来到皇上寝宫里：“陛下可是要听完《荒寺》一章？”
　　小皇帝见不着他尴尬为难的样子有些失望，刻意正色道：“若朕要你侍寝呢？”
　　易瑾瑜从他的腰看到腿：“陛下确定？”
　　小皇帝闷闷地缩进了被子里。
　　易瑾瑜忍不住笑了一声。相处不过半天他已经摸清了小皇帝的脾气，天真烂漫毫无城府，喜欢占点口头便宜其实心软的要命。也对，若他是个聪慧早熟心狠手辣的人，宁王爷断不会容他轻松活到现在，就像……就像他那个不小心变成傻子的表兄。
　　小皇帝听他笑更加郁闷，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易瑾瑜，凶巴巴地说：“你再笑！”
　　易瑾瑜立刻收敛了笑意：“陛下要听哪一段？”
　　小皇帝胡乱道：“你随便念。”
　　易瑾瑜合上书：“那就让微臣给陛下讲个故事可好？”
　　易瑾瑜柔声细语讲故事的声音十分安神，小皇帝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刘申松了口气，向易瑾瑜摆摆手。
　　易瑾瑜停下，起身将书递给了刘申，两人一起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第二天。宁王神清气爽地从碧华轩里出来，随口问刘申：“昨晚皇上睡得怎么样？”
　　刘申道：“前半夜有些疼，就让易公子去念了段书。”
　　宁王猜多半便是那什么艳史，也不再问，让侍女侍候他洗漱。
　　刘申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殿下，可要为晟王殿下换个住处？”
　　宁王忆起昨夜春光心情大好，但仍是道：“不必，多派几个人服侍晟王就好。”一个傻了的皇帝，还是不要太频繁的出现在人前比较好。
　　宁王走后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宫女太监便被派了过来，还要内务府送来的大量珠宝玩物用具。
　　外面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东西，屋里的晟王却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他胡乱披着一件外衣，莹白的肌肤上的青红交错的暧昧痕迹。
　　一个人开门进来，衣角带着石间花的冷香。
　　他从人群中穿过，忙碌的人群却像看不到他一样，任由他径直走进了内室，走到晟王面前。
　　那人看着晟王身上的痕迹，问：“感觉如何？”
　　晟王慢慢皱了皱眉，却没有太大的表情：“有点恶心。”
　　那人道：“易瑾瑜入宫了。”
　　晟王有些艰难地慢慢站起来，微微一笑：“是吗？”
　　那人道：“你本不必如此。”
　　“我有点等不及了。”晟王拢了拢衣领，看着窗外低声道，“我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