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牧野之宾

40、少女

　　因为她步入少女时期以后变化明显比以前加剧，他带她离开了铜湾西。

　　花正对铜湾西恋恋不舍，离去前夕说“让阮伯看好我们的家，过不多久我们还回来呢。”

　　这时内战已经打响。

　　凤君因为早辞了中央银行，再一次躲过了牵连，但为避战祸，他还是选择了西南重庆。在重庆他不怎么结交熟人，也没购置固定居所。刚开始，他怕花正不习惯孤僻枯燥的城中生活而闹着回湘西，但他低估了她的适应能力。她说要卖报纸养他。

　　对此凤君哭笑不得，就说：“我以前的存款有不少，再者我在兼职给人做账，收入颇丰，能养家，你别操这份心了。”

　　其实他在上海时赚了不少钱，当初银元贬值得厉害，他便悄悄地兑换成了金条。买了铜湾西的老宅后，趁出差，分批转到了铜湾西，藏在一处隐秘的地方。这次离开铜湾西前，他找“张襄理”是把金条一次汇兑成了存款，早在初到重庆时，他便取出一部分存款换成了金条。虽然这中间损失不少，但大头还在呢，按目前的物价水平，就算他们能再活一百岁也饿不死。

　　可是在上海时，花正就对他过多的那部分收入感到负担，因此他没刻意跟她提过钱的数目。再说提了也是白提，她不大关心这些。

　　“可是在家待着太无聊。”花正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于是凤君给她批报纸，让她在租住屋附近街口卖报纸。他自己则赚些兼职会计的钱，一般都在家里干活，没事可以给她送点心热水什么的。

　　自来到重庆后两人基本没有夫妻生活。凤君这边担心她的身体，而花正渐渐地也没了这方面的心思，或者说，她的心性在不知不觉中净化到了属于少女的清纯，偶尔和他亲昵，也只是搂抱一下，最多往他脸上亲一口。

　　凤君依然深爱着眼前这个女孩，但午夜梦回时会无法抑制地思念回忆里的那个妻子。

　　然而作为妻子的部分，那些旖旎坦荡的光景，随着回忆的长久而变得模糊。凤君的皮箱里有一个珍藏的胶卷，里面记录着两人最初的缠绵镜头，他小心地保存到了现在，他不曾认为自己这辈子会产生把它洗出来的冲动。

　　1949年战争迫在眉睫，许多店铺纷纷转让盘售，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家照相馆在转让，一念之间，他将之盘下。

　　凤君彻底放下会计的行当，潜心琢磨照相馆生意和照相技术，花正也结束了卖报妹的生涯，欢欢喜喜地给自家小舅舅跑腿。

　　有天夜晚，他独自泡在暗房里，怀着复杂的心情洗当年的照片。如今的花正变得那么单纯，他背后洗出当年的照片，好像是偷偷地亵渎，可是他很想再见到当年的爱人。胶卷经历十多年岁月，且在南方潮湿的环境中竟然还能洗出来。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打量，虽然冲洗的效果很不好，可是看着照片里向他微笑的花正，他突然间泪流不止。

　　这些照片，他把它们当珍宝一样收藏，当然也不便让如今的花正看到了。

　　解放后，山河易色，政权更替。凤君暗存的钱和金条顿时成了累赘，他便暗地里捐了出去，从此一身轻松。但有照相馆生意，生活水平一直保持着衣食无忧的状态，甚至到了1953年，他还给花正办了一张劳动人民文化宫游泳证，让她常去游泳健身。

　　因为这时候花正的身体渐渐开始脆弱，时不时地生病发烧，令凤君暗暗焦虑不已。而这一年的元旦前，花正患上了急性阑尾，手术过后，身体一直虚弱，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

　　这时她也不太记得铜湾西的具体生活，但她的记忆里似乎烙印着那段田园生活的美好景象。

　　有一天她突然提出要求，“小舅舅，我们回家吧，回那个屋子后面有水塘的家。”双目里迸发出一种熠熠的光彩，“好想喝鱼汤。”

　　凤君立时跑出去拎来两条小鲫鱼给她煲汤。时值冬季，屋子里阴凉，煲汤散出的热气让屋子变得暖暖的。花正心情好起来，神清气爽地开始哼哼变调的曲子。

　　凤君许久没这样轻松过了，将浓浓奶白色的鱼汤端到她跟前，一口一口喂她的同时说：“快好起来，就可以回铜湾西去，水塘里的鱼肯定长得又大又肥，等你去吃了。”

　　花正胃口大开地喝了很多鱼汤。凤君心底里不知多高兴，生病的孩子能吃饭，是让大人最愉快的事了。

　　然而，吃完没多久，花正稀里哗啦全吐了。

　　自此，她的身体一直处于忽好忽坏的状态，时常胃口不好，勉强吃些就会吐，精神状态也低迷许多，不似以往活泼好动。

　　凤君带她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没有腹痛发热等情况，基本可以判断不是手术后遗症，至于病患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可能是术后恢复不好所致，慢慢养就好了。

　　凤君倍加小心地护理照顾她的生活，她就是无法恢复成以往那种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或许养病时间久了，她不大愿意拘在这个烦闷的地方，不断要求回“有水塘的那个家”。

　　而凤君一边照顾照相馆生意，一边看顾她也颇觉得累，并且生意越来越难做，他也想回铜湾西，最起码那里可以自给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