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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相伴 ...


  •   凤君和花正离开上海时没有把小院子卖掉,里面的东西也几乎没动。花正想把零碎的东西打包,箱子柜子什么的用布盖好,但凤君说“不打算再回来住,何必麻烦。”

      最让她割舍不下的是那株玉兰树,临出门前,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过树底下鼻子发酸,生活了多年的家,有感情了啊。

      何永生和叶永喜开车送她们到车站,沈嘉禾夫妇带着孩子已到站里等候,花正接过沈嘉禾的女儿戳人家小脸蛋说,“等我再回来时,一定是个小美人了。”

      等车的空,大家逗孩子取乐有说有笑挺好,可是叶永喜一提醒“时间差不多了”,气氛一下就沉了下去。

      还是花正开朗,安慰大家道:“我家的房子没卖掉哦,所以随时可能回来,说不定我过不惯那边的生活,没几天就杀回来了……永生和叶姐姐是我的好友,沈姐姐和李哥哥呢,在我心里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接下来的日子,请你们代表我们,成为彼此的朋友和亲人吧。”

      李璋君敲她的头,“要走就赶紧走,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们会哭啊!”吸鼻子,“老婆,那什么…孩子的手巾呢?”

      大伙不觉一笑,挥手惜别。

      凤君调任常德分行副行长。因为自从去年秋天长沙遭过轰炸之后,战区愈发逼近常德,四月份起就已有零落的轰炸不断了。以防万一,凤君挨着银行北街暂购了一套房安顿花正。

      花正兴高采烈地采买新家中器具,发现物价昂贵,无法出手,便简单购置了些桌椅床褥和碗筷盆器,凤君觉得太清苦,让她买些喜欢的家什物件,她却说,“万一哪天给炸了呢,那太可惜了。”

      这话说完不足一周,乌鸦嘴应验了。

      一天下午敌机突然遮天蔽日般地空袭,投下百余枚□□于常德主要街道。中央银行附近没有直接落弹,可是风向太糟糕,那本来挺远的火势很快逼近,顷刻之间房屋尽成灰烬。

      消防部队在火起的街道抽不开身,凤君他们一行职员根本无力救火,这时管库员跑回来说,库房里有数十桶的汽油,顿时炸开了窝,简直是火上淋油,大家一哄而散。

      凤君也赶紧去新房找到缩在一角的花正,带着她暂避到了相对安全的街道。

      花正紧紧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到处是不幸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挥不去的痛苦和恐慌,可是她幸存着,不是为了体验痛苦而存在,无论世态多么艰辛,她总愿意相信会有自由和平常生活的缝隙,任自己努力地去感悟活着的幸运,以及和深爱的这个人一起活着的巨大的感恩。

      “这样的时刻能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她满眼悲悯。

      凤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这一辈子生不逢时,但有她,何其幸运。

      还有一件不幸中的万幸是,直至大火被扑灭,库房并没有爆炸。

      然而他们的新家也着火了,凤君把花正安置到附近一家小旅馆里,先和库管员去检查。库房热得要着火似的,但就是没着。当天晚上怕库房遭劫匪,他就和几个同事守着库房,一整个晚上都在绕着库房奔走防护。

      早晨他匆匆地进旅馆眯了一眼,花正出去给他买了份早点,但他只吃了几口说,“营业器具以及一些必要的印刷品都已毁损,但饷汇之事不可耽搁,得赶紧把办公场所桌椅恢复停当。”

      接下来行里租用民房,又从汉阳兵工厂借用桌椅,马不停蹄地跑了两日,工作步入正常后,他再回到旅馆时疲惫不堪,躺床上就不愿动弹。

      花正蹦到床上给他按揉,嘟嘴道:“早知你这么累,当初该拖你后腿,不让你来了。”

      “万事开头难,换个地方总要适应新的人事,赶上这里不太平,倒是委屈你了。”他内疚地掀开眼皮,却对上她俏皮的双眸。

      “可我又突然感觉回到了以前相依为命的日子,苦中作乐,人生几何。”

      她能如此善解人意,当然是好的,但凤君考虑得更多。在常德,她一无好友亲朋,城里的人又不好结交,她会感到孤单;二来最近这里连遭轰炸,她的安危无可保障,倒不如送到乡下那处宅子,雇个老妈子照应她的生活,依她的性子,很快就能和那里的住户打成一片,田园生活怡然自得,而他也可趁着周末回家陪她。

      凤君将这想法和花正说了,她却不肯。

      “这种日子里,谁也无法预知明天,虽然乡下生活会更好,但我还是愿意陪在你身边,你累时,可以给你按摩,当你下班回家,可以让你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她不要脸地蹭起他的身体,“秋天很快会过去哦,一旦天冷了,我需要暖被子的。”

      凤君却久久地想着她说的那句“谁也无法预知明天”,心中一片苦涩。他心里何尝不是想让她时刻陪在身边,因为那隐隐预知的明天,他内心犹如一座臻待爆发的火山般……看似平静着而已。

      花正硬是留了下来,把那个新房稍加修缮之后继续住下去。

      日本的侵略进入了疯狂状态,抗战白热化。凤君虽不在第一线,但他的职位能切身感受到打仗打出去的是弹药,耗费的却是金钱。为了开辟富源,银行除了收兑现成的金子外,还需努力开采新矿。他经常亲赴周边产金区调查,拟定开发计划后,随时策动开发。

      他经常在外,花正又不敢到处乱晃,日子其实很无聊。

      一次他外出回来,她说“虽然英文饭碗靠不住了,但我还是个有文化的女青年吧,随便找个家教什么的,还是可以应付的。”

      凤君知道她闲得难受,正好银行里有个同事家孩子需要个家教老师辅导作业,就把花正推荐过去了。

      入冬后不久,她给孩子辅导完功课正和那家的太太烤火炉聊天时,有个人跑过来说,“张襄理他们在回途中遭劫匪,伤了好几个,医院派救护车迎去了,嫂子你赶紧去广德医院等着吧!”

      花正的脑子也跟着嗡了一下,这家的男主人张襄理是和凤君一同出差去的。

      她也跟到广德医院等消息。

      和凤君同去的共六个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挂彩。张襄理比较严重,左侧肋骨那边挨了一个枪子。

      凤君的伤算是最轻的,左肩头挨了一记棍子,左臂活动困难,但经诊断没伤骨头,擦点活血药,养一养就好了。

      花正心有余悸,一段时间总找理由不愿让他出差。

      凤君顾虑她的心情,下矿一事能免则免,但他过去一年的操劳奔波终得好果,湘西一带俨然成了黄金世界,纷纷开采,产量日增,到了元旦,总行组织的新年大会上总裁特别点名褒奖凤君在收金业务上的卓越贡献。

      花正知道了,当然替他高兴,但还是忍不住说:“等战争结束了,我就不让你干下去了。”

      凤君:“等业务步入正轨,我就陪你去铜湾西种地去。”

      花正觉得他这是玩笑话,便没当真。

      没想到到了41年春季,突然有一日他回家笑着和她说:“我把事情安排好了,现在正好春耕季节,回去种地种菜刚刚好。”

      花正不可置信了半天,后来他开始讨论常德这个房子应不应当卖掉,这时她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高兴之余,想也未想就说:“当初稍微收拾就住进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卖时不用不舍啊。”

      虽然这么说,新房主决定买下时,她跟人家说:“我们虽然住得短,但严格算起来,这里是我们的婚房呢,有点舍不得。”

      凤君辞掉了常德分行的职位,到辰溪县分行当行长。

      花正迷惑不解地问过他,“人往高处走,你怎么总是往低走啊?”越来越没出息的他,真是不像她印象中的凤君呢。

      凤君却说:“以前缺钱,觉得钱是好东西,拼了命地去赚,现在突然想开了,够用就行了。”再多的金银财产有什么用,他和她用不着那么多,陪着她一天一天扎扎实实地过完这辈子,比什么都有意义。再说,世态诡谲,事修谤兴,他努力地撑起的金银业务,真金白银哗啦啦响动起来,多少人眼红眼馋,这些,以前他有心周旋,现在只觉得无趣。

      花正虽然能感觉到他是为了多陪她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却也不觉得亏欠他什么,单纯地欢欣鼓舞着,“一起住乡下,过乡村生活,一定很不错啊。”

      秋天凤君带她去过铜湾西。那是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村落,有山有水,灵秀优美,有成片的果园,山上有桐梓树和油茶树。

      她们新宅子后面有口水塘,那时她才知道,凤君早就雇了个老人,在水塘里养上鱼了,地里也种了些稻谷,豆子的,那时正好秋收,看着属于自家的谷物,花正喜悦得不得了。除了稻谷,他还让人侍弄了一片菜地,掺杂着四季蔬菜。

      花正笑过他,“不住这边,种菜喂小偷啊。”

      他悠闲在走在田垄间里,开玩笑似地说过,“正在考虑要否搬回来住。”

      那时他已萌生退意了吧。

      “哈,等我们回去后就自己动手种地了吧?!”对她来说,种地毕竟不纯粹是为了生计,因此在她的想象里,和他一起锄地播种收割陈仓的画面,都是其乐无穷的,就说:“我们就成了农夫农妇,也可以说是都市隐居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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