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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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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抽屉底下压着一本旧记事本,记事本里夹着一封泛黄的信笺纸张。
当他将这尘封的信纸递给她,心里早已不再翻江倒海,但依然会排斥这些可恶而肉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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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正:
原谅我省略了那两个字,“同学”二字恰当而合乎我们彼此的身份,可我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不欲对你丝毫隐瞒。
昨夜我做了一场梦,甜蜜的,狂欢的梦。
此刻提笔向你倾诉,我不知是对、是错、是苦、是辣,是幸福的开端,亦或是无望的悲剧之序幕?
总之,我怪怨自身,亵渎了你如阳光雨露般灿烂洁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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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读到如此露骨的情书,花正耳热,因知道这不会是小舅舅写的东西,便读不下去,直接跳到落款处,赫然写着:
你的小先生,杨。
尤其这个落款处的自称,令花正感到皮毛被料峭的风蹭过似的不适。可是这封信看起来十分老旧,有必要翻陈年旧账吗?
她故意板起脸道:“丹尼先生说,私人信件是至高无上的私有权力,即便是最亲的家长爱人也不可冒犯此项权力。小舅舅,为表示悔过,请你如实交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凤君坐到靠背椅上,瞟了眼义正言辞的她,交叉起双手一边仔细地端详一边淡声道:“洋先生的话可不能当金科玉律来听,当你还是小女生时,你享有不劳而获的权力,就该承担认真上进坦荡率真的义务,不该有什么不可告之长辈的私隐。”
他半真半假地继续道:“如果不是我这个长辈负责任,将之扣下,当你打开尊敬的先生赠与的诗集却发现这么一封不伦不类的信,能心无旁骛地听课?恐怕被人带坏了……”
花正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哼哼,现在不也被带坏了吗?!
不过说心里话,当年她的确喜欢过堪称才子的小杨先生,尤其当他讲到西方经典的爱情名著,背诵一些感人片段时,一度认为是那么地不同凡响,说不定当初读到这封信,完全是另一种心情呢。
夸张地吐出口气,她说:“好吧,感谢我们英明的凤君先生劫下万恶的情信,拯救少女于水火之中。不过,这和我就读大学有什么关系吗?就算那所大学有小杨先生在任教,他已和郑先生成家,儿女成双,你就不要太紧张了吧。”
“男子成家立业之后的确算是安定了,可是安稳的日子过长了,一有风吹草动,容易不安分……”
花正扬起手上的抹布,做了个被风吹飞的动作,嘻嘻笑道:“说道风吹草动,倒是提醒了我。正好借风和草向舅舅大人明志。我的精神领域,是有属于风的一部分,想奔向东南西北的某一个,因为未知而充满期待的方向,可是我的人生决定性的属性是草的那部分,注定了我只能生根于此,跑不到另外的地方,也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我。如果我因为小杨先生的存在而不上大学,或上其他大学,那么像我这样一等一可爱的女子,以后只能东逃西藏地过日子了,保不齐走在大街上都会惹上某位小李先生、小王先生们,还要换一条路线走吗?”
这回凤君已经腾出一只手去摸身侧桌上的纯色白瓷茶盏,心不在焉的顺着盏子画着圈圈思考让她去那所大学的可行性。
平心而论,花正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虽然她天性里有一股子认真热情的劲头,对谁都不吝微笑,但经过他的提点,她应该能够拎得清每一种情分的分量及分寸,换句话说,他对她本人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只是担心小杨先生以某一种隐晦的,不好明着拒绝的方式骚扰她。
可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她的话说到这份上,倘若他再继续忧心忡忡地絮叨下去,自己都觉得婆妈。
举起茶盏,一口气饮下冷凉的茶水,心中的浑浊郁热似乎被冲散了些,他说:“那你自己掂量着办,前前后后跑学校的事定是不少,难免和他接触,也不必刻意疏远,要顾及郑先生的感受。”
这件事情谈妥之后,花正心情大好,整个人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又是打点节庆,又要做考前准备,忙得几乎要飞起来。
凤君他们银行过了初九就开始上班了,因为换了个部门,为早早掌握好人事和业务,他自然也是十分忙碌。
正月十四,沈大小姐给凤君电话,提早约好次日元宵节的晚餐两家一起在豫园附近下馆子,下完馆子正好游园赏灯。她交代凤君下班后直接带李璋娴去餐馆,而花正呢,她会开车去接上。
沈大小姐的趣味真是飘忽不定,这次倒是选了一家油腻腻却声望极好的生煎包小馆。小馆子里摆放的桌子,清一色是四人标准的小方桌,可今天他们统共五个人,挤一挤坐定后,就显得有些摩肩擦踵的意思。
因为和凤君一起到来,李璋娴顺便坐在了他身旁。这倒很像是一对情人共同赴宴后紧挨着坐一起的情形了,有了这层意识,她自己倒先红起脸来。
“瞧瞧我家妹子,薄皮汤圆似的,小脸怎么就红透了呢。”李璋君开起一种模模糊糊的玩笑。
李璋娴原本就热呼呼地局促着,一听老哥戳破点什么意味的言语,立刻紧张地将话题抛了出去,“最近皮肤不大好,风一吹就红起来。倒是花正的脸,才是真的红呢,看起来像是发热的。”
大家的目光齐齐地聚到了花正脸上。
凤君更是心里猛地一突,不由探出长臂,袖口一晃蹭过李璋娴的鼻尖,下一刻掌心就贴到了花正的额头上——
还好,不是很烫。
花正缩着脖子笑眯眯,“最近翻理论书籍翻得太多了,难免头昏脑涨。”
“花正读的是什么?”李璋娴的脑际里突然劈开了一道灵光,仿佛是迷路者发现了那颗会指明方向的星星。凤君宠爱这个外甥女,为了仰慕的男子,她也只好爱屋及乌,即便眼下不欣赏,也要培养自己学会欣赏。
“西文翻译。”
“真是了不起,我就读的那所大学也要求学西文,虽然不计入成绩,可是必须上课听讲,那也是苦差,不过我倒是打从心底里羡慕西文学得好的同学呢。”
花正将西文翻译当成将国人和洋人的头脑连接起来的桥梁工程师的使命,李璋娴却只将它等同于一门学习成绩,可见再深入的谈论也只会导致谈资的无趣。花正开了个玩笑,“据我所知,对文字执着的人,算盘打得却不精,这点上我也钦佩娴姐姐呐。”
“有个精明如斯的舅舅,小花正就不用担心嫁人时会吃亏。”李璋君仍旧大咧咧地挨坐花正,将新鲜上桌的一盘海蜇丝揽到花正跟前,“我若是有这么样可人的小外甥,睡觉都要笑醒。只恨我家小妹不争气,不知几时成家生子,不过生出的儿女有花正一半的可爱我就知足,可惜,一半的一半都没保障,除非血脉和花正有一定的渊源……”眼,瞟向斜对座的凤君,旁敲侧击。
凤君不动声色,夹菜轻嚼。
李璋娴又慌又窘迫,捏了前面的杯盏便灌了一口,哪料是刚刚斟上去的白酒,掩嘴呛咳,脸更是通红。
沈嘉禾白了眼丈夫,“他们离开家乡多年,父亲那头的亲戚已无往来,上哪里给你拣个血亲来配婚生外甥?”
餐桌上有那么一瞬间的静,花正开口,“说来,我是有六个堂兄两个堂弟,我们离开家乡时,大多都还年少,只有大伯家的二儿子早早成婚生子,她家有个小女娃,据说像极了我,血脉相承是件神奇的事。”
李璋君作为成功的商人,身上有一股子锲而不舍的精神,他没理由碰个无声的钉子就放过凤君这么好的妹夫人选,再者,在他看来,凤君年过而立,在媒妁圈里算是老男人,若说以前他拒不成婚是碍于家境和花正这个“拖油瓶”,如今这些顾虑已消除,他再没理由过苦哈哈的单身男生活。
而自己的妹妹,各方条件尚属优等,无论家境和性子,和凤君是一路子的人。尤其在男欢女爱上,璋娴单纯如眼前桌上的白瓷碗盘,而凤君也是稳妥自律的君子。这一点上,他倒是既意外又佩服的,他的妻子沈嘉禾嫁给他时,是干净的。
作为男子,他看好凤君的品性,不惜死缠烂打也把他拿下来,于是接下花正的话头,“血脉相连,可不是神奇?!子随母、女随爹,有时这外甥女也会随娘舅,你看,你就有点像你小舅舅,凤君你自己说,除了眼睛不大像,小花正颧骨下的部分是否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