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千山里

1、第 1 章

　　似乎每一个与海有关的故事都从海难开始，狂风，急雨，翻滚不休的海浪，被风掀翻的船只，以及盘旋在海面上海鸥与鹰…这是一场连世代生活在海面上的海鸟都没有预料到的狂风暴雨…
　　Catherine恍惚着醒来，并不是家中柔软的床和纯白的房间，海水来来回回浸湿了她的裙子和头发，破碎的木板跟着海浪起伏，除了她再没有别的活物，或许水里有，只是她看不见，离沙滩不远的岸上有房子，隐约有女孩的欢笑声传过来，看起来她并不需要在逃离海难过后再跳进海中捉鱼充饥，这是件好事。
　　稍稍把黏在身上的裙子整理了一下，好显得自己没那么凌乱，Catherine赤着脚从沙滩上站起来走向那栋看起来还不错的房子，“抱歉，请问这里有人吗？”
　　“公主殿下？”
　　“天呐，公主殿下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公主您…”
　　“抱歉我美丽的姑娘们，虽然我很高兴你们这么关心我，但是…我们认识吗？我有点…不记得了…”Catherine眯着金色的眼睛，带着犹疑的目光，她似乎不太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整齐漂亮的房屋，举止优雅的猫咪，还有歌声婉转空灵的人鱼…人鱼？
　　“这里有人鱼吗？”
　　“人鱼？不！我们从未见过，连听说都没有！”漂亮的女孩们表情瞬间扭曲，语速也不自觉的加快，转眼又恢复成了笑意盈盈，Catherine专注于整理那段出了差错的记忆，并没有在意这些。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主您忘记了吗？”
　　“昨天是您十四岁的生日。”
　　“您说从未在海边看过日出。”
　　“于是国王和皇后把您送来了这里。”
　　“我们是这座城堡主人的女儿。”
　　“也是被任命接待您的人。”
　　“您在两天前到达这里。”
　　“今天早晨我们却怎么都找不到您的踪迹。”
　　“直到您刚刚出现。”
　　“照顾不周是我们的失职。”
　　“我们祈求您的原谅…”
　　“公主您…想起了什么吗？”
　　“先别说话，给我一点时间。”几个姑娘轮流说话时上下句之间完全没有停顿，声音也让Catherine觉得像是有很多乌鸦对着她聒噪，毫无余地的厌烦！
　　生日…日出…城堡…清晨…“你们昨夜在哪？”
　　“昨夜…我们…对不起殿下，您说您不喜欢有人跟随，所以昨晚…”
　　“明白了，我要离开此地，去准备吧。”
　　“是，殿下，我们这就去安排，但是为了身体健康，请您先去洗漱。”
　　坐上回王宫时的马车Catherine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航船上举办生日宴会时遭遇暴风雨仅自己逃生的经历实在令人不怎么愉快，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宫殿里拥抱她养的那只猫，同时也和它说说话，即使它听不懂也不回答。
　　“玛索，你一定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天有多惊险，生日宴会上我遇上了暴风雨，航船被风浪打碎，我跌入海里，以为再无生还的可能，再醒来时我却安然的躺在沙滩上，虽然只剩我一个人，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Catherine怀中毛色纯白的猫有两只颜色迥异的眼睛，金色如同阳光，蓝色比海洋更深邃，出生后在它睁开眼睛的瞬间Catherine的心就被捕获，然而公主悉心照料它却不怎么领情，比如说现在，Catherine无奈的由着玛索跑开，这件事她不想告诉父母，唯一能听的玛索却不怎么喜欢听她讲话。
　　但不管如何不对，Catherine毕竟幸存了下来，能在灾难中活下来的人有责任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因为有人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五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眨眼间Catherine就已经穿上了暖和的冬装，斗篷上白色的绒毛把她的脸色衬托的如同霜雪，她是这个国家最美的公主，将来也会是最美的女皇，因为大公主和二公主远嫁，已经年过五十的父母不可能再为她添一个年幼的弟弟，作为此时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当Catherine以为这个冬天就将在她陪伴宠物和习剑中平淡度过时，一队要求觐见的海盗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传令官的口信表明他们愿意用一条美丽的人鱼换取港口的通行证，即使是在大声的唱着走调的回家之歌，海盗们仍在考虑怎样遮掩他们的旗帜才能在上岸时找一家酒馆安心喝酒而不是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关进牢房，所以一张港口的通行证于他们而言有多珍贵不言而喻。
　　在海盗们天花乱坠的吹嘘过他们捕捉人鱼的经历以及这条人鱼的歌声是有多么美妙之后疼爱女儿的国王派侍卫请来了Catherine，整个皇宫中只有她喜欢养宠物，如果Catherine拒绝，这笔交易将会作废，不管最后人鱼去向何方，海盗们首先会被抓进牢房…
　　所幸Catherine没有给他们参观皇宫牢房的机会，在隔着透明玻璃看到人鱼的第一眼，她对上了人鱼的眼睛…
　　“我见过你…在生日的时候，我记得，你蓝色的眼睛…”像是被水模糊的画像遇上了不知名的原因，所有颜色重新聚集起来，Catherine终于找回那些始终都被遗漏的片段，灰蓝色海水里模糊不清的身影，从背后伸来苍白的手臂，比海水更让人窒息的拥抱，还有那双…比海洋更深邃的眼睛…
　　Catherine把伸手想要触摸人鱼，指尖却只能在碰到冰凉的玻璃时停下来，温热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印出几个椭圆的小点，人鱼好奇的看着Catherine触电般的收回手掌，把手放在她刚刚碰到的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
　　“听得懂我说话吗？”透明的玻璃缸里人鱼把头和肩膀露出水面，银蓝色的鱼尾在水中悠悠的摆动，他一点都不介意Catherine伸手触摸他头发的动作，却在Catherine明显是在询问他时歪着头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不会吗？那可真是遗憾，以后你就是我的人鱼了，我就叫你…”Catherine把视线绕着皇宫转了一圈，在看到身穿金色盔甲的侍卫时收回了目光，“叫你Lancer，Lancer!”
　　“兰—瑟…”人鱼近乎无色的嘴唇开阖，发出的声音飘渺空幻，尽管只是两个音节，还是并不标准的发音，却真实的迷惑了在场所有人，就连在人鱼的歌声中打醒众人的海盗船长表情都在一瞬间放空，而最先回过神的竟是年幼的公主，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对人鱼说，“如果当时听见了你的声音，即使没有暴风雨，我也会毫不犹豫的从甲板跳进海里。”人鱼看见Catherine脸上的笑容，同样勾起了嘴角，眼神空茫，却像有星辰坠落其中。
　　“父亲，为了答谢他们送来我的救命恩人，请尽量满足海盗先生的要求。”Catherine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大厅，同时命人将人鱼带回她的宫殿，回荡在空旷大厅里的声音唤醒了所有人，被点名的国王连声说好，而海盗们却在后悔为何没有多加些要求…
　　玛索在Lancer还没有被抬进大门的时候就蹿了出来，白色的猫站在主人的肩头眯着眼睛向新来的住客示威，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僵硬的从Catherine的肩头跌落下地，而后疯狂逃窜。
　　按照公主的吩咐侍卫把人鱼和鱼缸一起沉入宫殿的水池里，Lancer灵活的游出鱼缸舒展几日来被困住的身体，清澈的池水里人鱼的身体一览无遗，银蓝色的鱼尾流动着微光，淡金色的头发飘散在水中仿若透明，人鱼轻轻拨开盛开在水中的睡莲，却还是惊扰了水中的原住民，只是先前的住客还来不及抗议，就被Lancer一把抓住开膛破肚，剖杀一条鱼只是一瞬间的事，反应过来的Catherine只来得及看到人鱼把她最漂亮的那条金鱼用指甲切成薄片喂进嘴里，接着还把鱼肉吐出来露出一个明显嫌弃的表情…
　　“公主…”侍女的声音细如蚊讷，那条鱼…那个人鱼…
　　“算了，这不关你的事，他应该只是饿了…”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水池里剩下的几条金鱼全部死在了只是饿了的人鱼手里，血液在水中如同红色细线，而后扩散成淡粉色的烟雾，看着漂浮在水面上死无全尸的金鱼，Catherine突然觉得这个宠物或许不怎么好养…
　　“你想吃什么？”无奈的公主忘了人鱼听不懂她说话的事情，看着人鱼疑惑的表情只能用手指揉揉自己的额角然后吩咐侍女送来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蔬菜水果牛肉羊肉米粥米饭以及各种点心，每尝一口就吐掉，人鱼的胃口刁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细想自己每天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折腾了很久还没有真正吃到东西的人鱼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Catherine…抱着的猫…
　　显然感受到人鱼热切视线的并不只有一直在发抖的猫，放走了玛索，Catherine走到水池旁边捻了一片羊肉递到Lancer嘴边，没有了笑容的公主看起来并不太好惹，这是自人鱼到来他们最准确无误的一次交流，身体微微前倾Lancer张嘴吃掉了那片腥味极重还带着血的生羊肉，表情十分的勉强…
　　“我会尽快为你准备新鲜的海鱼，先迁就几天吧。”茫然…还是茫然…现在的Catherine还不知道在未来的四年里这将是最让她头疼的表情，没有之一…“我找个人教你说话…”Catherine摸了摸人鱼湿滑的头发留下一句就离开了宫殿，她还要找人清理满是金鱼尸体的水池…
　　当人鱼完全适应了在皇宫水池中被豢养的生活时一年已经过去了，人鱼已经可以和Catherine进行简单的对话，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想游泳什么时候想晒太阳，却始终叫不好Catherine的名字…
　　“我叫Catherine…”
　　“卡…”
　　“Catherine!”
　　“凯…”
　　“嗯？继续…”
　　“凯…捷琳？”
　　“错了…”
　　“呃…”
　　“Catherine.”
　　“Katherine？”
　　“Catherine…”
　　“Katerina!”
　　“…”Catherine说话的声音近乎呻.吟，“玛索…为什么？”
　　“喵~”好吧一只猫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会说话，也幸好它不会，Catherine从来不知道教宠物说话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如果不是人鱼藏不住表情，她几乎要怀疑这是兰瑟是故意的，毕竟Catherine是她教给兰瑟的说的第一个词，一年过去他已经可以把晒太阳的玛索从门外唤到水池边，却始终不能读准她的名字…
　　“Lancer，未来几天我会非常忙，就不来看你了。”Catherine是个好主人，就算她的猫很高傲她的人鱼什么都不懂她自己也很忙，她也会陪他们度过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特别是在人鱼到来之后，除了练习骑马这种必须出门的事情，她可以很久都只待在她的宫殿里。
　　“要做什么？”
　　习惯性的询问却让Catherine意外的沉默了，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冬去春来之际Catherine总会盛装打扮走出王城接受人民的祝福，一个国家的公主总会受到这样的爱戴，但是春天已经到来，溪水汩汩流动到山下汇聚成河，树枝上嫩绿的芽苞长成了新叶的形状，浓稠的绿色仿佛能反射阳光，而半月前Catherine也已经收到了人们集体送来的礼物，无数颗钻石被镶嵌在白金色的王冠上反射着阳光，却都不如正中心的宝石亮眼，那颗深蓝色的宝石就像是有人潜入海底取来了海洋的心脏，阳光都照不进的海底所有的颜色都被它夺走，内里却自有光华流动。
　　“怎么…不说话？”Catherine的沉默让Lancer不安，就好像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你要离开？”
　　“为什么会离开？”Catherine跪在水池边伸出手抚摸人鱼的头发，人鱼却并不领情，鱼尾一弯退到水池中心，不管Catherine再怎么努力都碰不到它…
　　“Lancer”Catherine伸出手意图完成安抚人鱼的动作，这次人鱼没有躲开，或者说人鱼根本躲不开，它完全没有想到衣裙厚重的公主会跳入水中，除了离开水它根本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Catherine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Lancer已经完全陷入呆滞，它连鱼尾都忘了摆动，鱼当然可以在水中完全静止，但人鱼不行，没办法唤醒处在震惊的人鱼，Catherine只能把本该落在人鱼脸上的手贴上人鱼的腰侧阻止它下沉，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人鱼反射性地把鱼尾缠上了Catherine的腰腿，本来在水中盛开如繁花的裙摆被收束在一起，让Catherine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Lancer…松开我…”Catherine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呼吸困难并不是错觉，Lancer用的力气很大，跳下水安慰宠物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不会离开我？”
　　“不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并不只是为了活命，Catherine完全不知道Lancer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Lancer稍微松开了鱼尾，但也只是稍微松开而已，人鱼完全没有放开Catherine的迹象，反而对挂在Catherine身上这个动作有上瘾的倾向，身体微微上浮到刚好可以把头放在Catherine肩上的位置，Lancer用耳朵轻轻的蹭Catherine的脖子，这个动作玛索也经常做，但是猫换成了人鱼，感觉就变得完全不一样，Catherine的脖子已经完全僵硬了，到十五岁为止，除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离她这么近，就连男孩也没有…
　　“Lancer,你今天不舒服吗？”Catherine想要伸手试一下人鱼额头的温度，但是手抬不起来…
　　“没有，我很好啊。”
　　“那为什么…”这么不正常…
　　“Catherine还没有告诉我要去做什么…”
　　“我快要结婚了…”Catherine的大姐和二姐都在十五岁的时候遇见了她们的王子，所以即便一拖再拖，国王终于决定在Catherine十六岁的生日宴会上邀请所有还未娶妻的王公贵族，希望能为她美丽的女儿找一位合适的丈夫…
　　Catherine的美貌早已随名字一起流传四方，遥远国度的王子已经在接到请柬后立即启程，临近国家的人们也不想落了下风，在离Catherine的生日还有近一个月的时候，几位王子已经提前赶来，百花齐绽的春天是约会的好时候，这次宴会的女主角当然要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间骑着白马陪几位王子约会，最好还能再找到一个心仪的人和他结婚。
　　“结婚？”
　　“就是像我的父亲和母亲那样，互相爱慕，然后举办婚礼在众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从此一直在一起，生儿育女，直至死亡…”
　　“一直…在一起？现在的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不，这不一样，我要找一个人结婚，或许我并不是那么爱他，但他会帮我管理这个国家。”
　　“为什么？我们互相爱慕，也一直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Lancer仰头看Catherine，深蓝色的眼中反射出她的影子，无比认真。
　　“我的确爱你，就和爱着玛索那样，但是…人鱼…是没办法帮我看管这个国家的…”
　　“所以Catherine还是要离开我？”
　　得出结论的人鱼情绪瞬间低落，它没有再收紧他的手臂和鱼尾好把Catherine抱得更紧，而是松开她摆着鱼尾游到了离Catherine最远的地方，一副拒绝继续谈话的姿势，而Catherine公主正震惊于Lancer说要和她结婚，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人鱼终于喊对了她的名字，或许人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Catherine无奈的叹气。
　　“结婚并不是要离开你，而是会有另一个人到来和我一起照顾你，这样不好吗？”看着不肯再说话人鱼Catherine只好离开，或许过几天他就好了吧，宠物总是会介意有一个人比自己更亲近主人这种事情，但是慢慢的它们总会接受，但如果Lancer是个人的话，和他结婚，然后自己一个人管理国家…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Catherine走出宫殿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想法抛出脑海，她怎么会期待人鱼变成人…
　　人鱼怎么可能变成人？这几乎是见到Lancer第一面就笃定了的事，修长的手指间半透明的薄膜，还有手腕手肘和后背脊骨处泛着微微蓝光的透明鱼鳍，包括Catherine无意间发现的隐蔽在耳下的鳃都说明了Lancer的非人的事实。
　　可是一旦有了想法，Catherine就抑制不住的想象Lancer变成人的模样，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那肯定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即使经常出现的迷茫的表情会让人误读他的年龄，对了，她好像一直都没有问过Lancer的年纪…虽然眉毛和睫毛是和头发一样的浅金色，但只要不是凑的很近肯定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手臂修长手指骨节分明，当手指并拢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如果自小腹以下的蓝色鳞片全部消失，换成一双腿…
　　“Catherine？您似乎并没有在听我刚才的话…”
　　“对不起Harris，我想应该是连续几天都在骑马我太累了…”Catherine的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她完全不明白这些王子为什么要提前一个月赶过来，除了一起在草地上骑着马散步他们根本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Catherine觉得那些草都要被马蹄踩烂了…虽然养了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和一条什么都不懂的人鱼，但这并不表示她就很有耐心，或者说Catherine公主的耐心从来都只体现在饲养和教导宠物上。
　　被打断臆想的Catherine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有五天没见过Lancer了，玛索还可以在夜里偷偷的爬上她的床，但是人鱼…Lancer该不会五天都没有浮出水面过吧…
　　担心自家人鱼会被饿死的主人急忙和身旁的几位王子告别，刚到水池旁边就被听到脚步声的人鱼扑了满怀，Catherine虽然因为习剑身体不像一般的女孩那样娇弱，却也受不了人鱼热情的拥抱，她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的脑袋才没有重伤…
　　来不及叫人鱼不要压在自己身上，Catherine就被带着哭腔的声音震惊的忘记了说话，“Katherine生气了吗是不是…真的要离开…”
　　“是Catherine…”
　　“Catherine.”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这几天很忙…”
　　“所以…不会离开？”
　　“为什么离开？”
　　“你要结婚了…”
　　“这还说不好呢…不过，”Catherine深吸了一口气，“可以先从我的身上起来吗？你压的我要喘不过气了。”并不是因为人鱼很重，只是Lancer在压倒她的时候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鱼尾也在还未察觉的时候就缠上了她的腿，人鱼锁死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动作，这种被捕猎的感觉让Catherine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并不喜欢被当做猎物。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人鱼出乎意料的执拗，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Catherine，一副不给答案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你刚才问了我什么？Catherine始终不明白人鱼的纠结，Lancer总是执着于‘她会离开’的设想，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Lancer对这个词的恐惧…
　　“你会不会离开我…在结婚之后？”
　　“为什么结了婚就要离开你？”
　　“所以不会？”
　　“当然！”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人鱼终于把自己的尾巴从Catherine身上挪开，却没有下水，只是仰着头坐在水池旁边，目光越过围墙看向遥远的天空，明明天空中什么都没有。
　　“Lancer，你可以离开水吗？”
　　“当然，只是呼吸有点困难…”Lancer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分明是缺水的征兆。
　　“你确定？”
　　“嗯，应该吧…我没有离开过水。”
　　人鱼的声音越来越低，和那次Catherine跳进水里一样，它并不想答话，但平日里贴心的主人像是并没有发现人鱼的心情很糟糕，还要坚持用自己发抖的声音打扰他，“那你的鳞片…”
　　“鳞片？”Lancer低头看自己的鱼尾，因为只有鱼尾上有鳞片，然后他的声音变得和Catherine一样奇怪，“我的鳞片？”
　　Lancer上岸的时间不太长，但也足够让从水池里带出来的水珠沿着皮肤滚落，而没有被水包裹着的人鱼…鱼鳞在消失，就像那些随着空气蒸发的水分一样。
　　在Lancer和Catherine一起怔楞的时候人鱼的鳞片已经完全消退，一双过分苍白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呃…”
　　当一个人…看到一条…一只…或者一个？好吧不管用什么量词，当一个人看到人鱼的鱼尾褪去鱼鳞变成双腿时，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关于这个问题，加勒比海的黑胡子以及他的海盗们给出的答案是让她站起来自己走;生活在海底火山的女巫（姑且算作人类）会说这个小姑娘可真单纯，至于王子…直到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他都不曾知道陪在他身边的漂亮的哑巴姑娘曾经是个人鱼，至于阴离贞…鱼鳞是我刮的鱼尾是我劈的连药都是我下的，所以我只需要保持装逼模式就好了,内心OS:（ⅴ）…
　　而以上的事例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他们的人鱼都是女性，所以当Lancer变化出双腿时，Catherine唯一来得及做的动作是把头撇开保证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我，我还有事，你要记得吃饭…”脸颊已经开始泛红的Catherine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待在人鱼的身边，于是落荒而逃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人鱼幽幽的叹息声在空气中飘散，深蓝色的眼中酝酿着一场风暴，可惜只想快点逃出宫殿的Catherine没有看见，现在的她无论怎么努力，不再有尾巴的人鱼始终在脑海中徘徊…
　　之后的几天Catherine彻底拒绝了王子们的邀请，甚至连玛索也不见，因为玛索那只深蓝色的眼睛总能让她想起他的人鱼，浅金的长发，淡色的嘴唇，苍白的肌肤，还有胸前绯色的两点，从前看惯的容貌突然变得陌生，却又在每时每刻浮出脑海…
　　“Catherine,你恋爱了吗？”Catherine回想起母亲跟她说的话，“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像我当初第一次遇见你父亲的时候，我的母亲总会撞上我脸红的时候，不过也可能是那些天我脸上的温度一直都很高吧，嗯，就像你现在这样，明明很想他，却又不敢去找他…”提起往事的母亲给了Catherine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除了时光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化，所有的幸与不幸都未发生，爱情还在起.点，没有过婚礼没有过争吵也没有孩子出生这种事情，有的只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但是岁月流转，当年只期盼爱情的女孩终于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曾为没有生下一个男孩好继承这个国家而苦恼万分，如果不是母亲提起Catherine几乎没有意识到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也是一场王子与公主的遇见，他们年少相识，且一见钟情…
　　“Lancer，我们…”在人鱼捕捉到Catherine身影的瞬间他就潜进了水底，Catherine思考人生的这些天里他也一直在等，但真正等到Catherine露面的时候，他却不想见到她了，因为他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Lancer，你生气了？”Catherine找不到人鱼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鱼躲起来了，这让Catherine有些后悔水池是不是扩建的太大了，当年饲养金鱼的水池在人鱼到来之后已经扩展成了从前的几倍，为了保证水质，工匠还在地底挖出一条渠道连通了护城河，而水底也铺满了和海鱼一起运来的细腻白沙，并且在Catherine不知道的时候，水下已经长出了一丛丛茂密的海藻，如果Catherine潜入水底，她还能看到一些只在海中才有的鱼虾和小蟹…Catherine甚至没有考虑过水池中的河水为何会显出海洋的颜色…
　　“这很明显。”Lancer的声音清晰的从水底传来，循着声音Catherine找到了坐在巨蚌上的人鱼，深蓝色的眼睛隔着透明的蓝色水层与Catherine的目光相遇，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什么都不懂的人鱼终于学会了生气…
　　“对不起。”
　　“道歉并没有意义。”
　　“Lancer,我们结婚吧。”
　　“……”
　　“这就是我今天来想告诉你的事情，母亲告诉我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觉得那个人除了你不会再是谁了，所以，我们结婚吧！”
　　等宾客散尽生活重归平静时，夏天已经来临，直到生日宴会结束公主都未找到一个合意的人，这让远道而来的众人觉得挫败，但也毫无异议的接受，若是第一面就决出胜负，那还有什么意义，爱情的战场上，相貌出身财富人品甚至是运气都是筹码，一局定下胜负的结果不该出现在受万人敬仰的公主这里，每个势均力敌的人都参与的持久战才会让人觉得公平，只是对Catherine志在必得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早已败给了一个从未宣布参战的人鱼…
　　“Lancer,你真的不要考虑上岸走走吗？”这已经是一天中Catherine不知道第多少次跟Lancer说这句话了，Lancer也一如既往的坚定，不论第多少次都是拒绝…
　　“热…”七月份的阳光正耀眼，连广阔的水池都被晒成了温热，可即便是这样Lancer还是不愿意离开，离开了水，就不仅仅是热了…
　　“可是如果一直学不会走路的话，你该怎么在我们的订婚典礼上陪我跳支舞呢？还是说你不想和我跳舞，或者是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
　　“当然不是，只是…”
　　“什么？”
　　“很疼啊…”
　　“啊？”
　　“疼…脚…”Lancer的鱼尾向后弯成了一轮上弦月，半透明的蓝色尾鳍浮在水中如同薄纱被风吹散…但如果不是Lancer提起，Catherine根本不会注意到尾鳍上几丝红色的血线。
　　“对不起…”Catherine以为Lancer第一次试图站起来却跌倒只是因为没有学习过走路，她从来没有想过人鱼的脚踝太细根本不能用来支撑身体，也许…人鱼变化出双腿，目的并不是为了上岸和他爱的人在一起。
　　“嗯？为什么？”
　　“没什么，疼就不走路了，你这样就很好。”Catherine习惯性的抚摸人鱼的头发，只是这次手却被Lancer握住，人鱼仰着头认真的告诉Catherine，“可是我想和你跳舞。”
　　可是我想和你跳舞，在我们的订婚典礼上，向所有的人宣布，和你结婚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们互相爱慕，我会帮你管理国家，我也会和你生儿育女，而你…也会保证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你的…脚？”
　　“嗯…”
　　“那就从水里出来吧，我们要抓紧时间。”Catherine反手把Lancer的手握在掌心，手臂微微使力让人鱼向前倾了一下，人鱼也习惯性的一跃，坐在了岸边…
　　“Catherine…”
　　“既然答应了和我结婚，就不能偷懒，天气很热我也一样，但我也没有放弃教你走路啊…”Catherine的话让Lancer无力反驳，一步步教自己的未婚夫走路这种事应该只有Catherine才会做吧…虽然教人鱼走路也不仅仅是人鱼不喜欢被除Catherine之外的人触碰的原因，Catherine同样不希望她的未婚夫被随便哪个人碰到…
　　即使看了很多次人鱼的鱼尾化成双腿，Catherine再次看到时依旧会感叹造物主的偏心，明明在水中已是稀世珍宝一样的存在，离开水时，鱼鳞消退化出一双长腿同样会显得高挑修长，再加上美丽的嗓音和面容，比起人鱼来再被标榜成完美的人类都如同粗制滥造一般…
　　万物复生之后国王再一次发出请柬，不过这一次是因为Catherine和Lancer要订婚了，国王始终拗不过任性的公主，冷战许久过后最终还是同意了公主和人鱼的婚事。
　　初夏的夜里，白金色的宫殿被千万盏灯火点亮，虫鸣和乐器声配合的恰到好处，给拥挤的大厅添上了一丝凉风，此时的Catherine正在和Lancer跳这场宴会的第一只舞。
　　Catherine银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鲜红的舞裙让她看起来像一把被烈火淬炼的长剑，气势凛然，和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公主判若两人，而Lancer身着蓝色正装，白金编织的王冠中间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灯光下光芒流动如同浩瀚汪洋被收拢其中，然而整个海洋都比不上他抬眼的一瞬间，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水里，四周海水沉默着扑面而来，当第一曲进入尾声Catherine的裙角已飞扬如幻影，窒息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在Catherine把一枚银戒戴上Lancer的手指时一切已成定局，其实在人鱼出现的第一时间里所有人就明白Catherine的婚事不会再有任何变动，她已经找到了最好的那一个…
　　然而结局不能改变却不代表不可以加速或者推迟它的发生，就在众人即将启程归国的清晨，一个王子被人在王宫的池塘中发现，侍女的尖叫惊醒了众多还在睡梦中的人，灰暗的光透过云层照在王宫的池塘上，漂浮在水面上的王子一动不动，显然早已失去生机，而他的侍卫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蓄意谋害，失去儿子的国王免不了向Catherine和他的父亲问责，失足溺水的理由并不足以平复国王失去儿子的痛苦，纠缠了许久仍然没有讨论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最后邻国的二王子开出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公平合理却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条件，这个条件不合理到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一场针对Catherine的阴谋，或许连阴谋都算不上，他要求Catherine放弃和Lancer的誓约，一月后和他结婚，如果不答应，他们将背弃两国维持了上百年的和平…
　　“Catherine,你会答应他吗？”Lancer趴在水池边仰头盯着Catherine的眼睛看，他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些不舍或者歉疚的情绪，然后告诉他要为了国家的安宁要嫁给别人…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冬天结婚了…”
　　Catherine看着Lancer松开扶在岸边的双手直直地沉入水底，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只能省略多余的修饰和铺垫只说主干，“我要带领士兵们打仗，冬天肯定是来不及赶回来了，本来还想看你在雪地上走不稳的样子的…”
　　“你说什么？”人鱼破水而出，眼神里全是惊喜。
　　“我不会嫁给别人的，所以，可以等我回来吗？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不管是春天还是夏天。”
　　“好！”

作者有话说

　　想看HE的请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