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逃亡 ...
-
大运河是本朝开国皇帝下令修建的,他在当时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声中以强硬的手段推行着这项国政。大运河汇总了无数支流,挪走了沿岸百姓,改变了原有河道的流向,甚至在许多河段凿山开拓。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他们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会触怒神灵的。于是在那几年运河沿岸大肆兴建庙宇,几乎达到了十步一庙的境地。而随着运河完工后带来的商机和贸易的流通,这股风气才慢慢消弭下去,那些寺庙才渐渐败落无人问津了。
不过这回赵承安可真要感谢这些随处可见的破庙。
“呲啦——”赵承安将烘干的里衣撕下,给颜彩包扎伤口。
在水中的时候,颜彩几乎替他挡下了所有的暗礁。方才他顾不得男女之别解了她的衣衫一看,她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不过好在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
颜彩已经发烧了,半睁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赵承安替她包扎。他没有照顾过人,免不了粗手粗脚的,可颜彩却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住了。”他闷着脸硬邦邦道。颜彩这身伤完全是为了保护他才弄得。
颜彩眼前是天旋地转,耳边是嗡嗡的轰鸣,极度的失血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虚空极了。
她嘴唇翕动,拼劲力气呼喊:“我……不要死……”可是尽管如此发出的声音只有一些含混的音节,旁人根本无法听清她在说些什么。颜彩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岁那年。那一次是她有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以至于那种感觉她记了十多年。当时她也是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大夫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她拼命呼喊让他们再想想办法再救救她,可是谁都听不见。那种死亡前的无力感远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赵承安自然不知道颜彩已经陷入了恐惧的漩涡,毕竟她躺在那里显得那么安静脆弱。可是他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怜惜地握住了颜彩的手。
颜彩的手突然紧绷了下,然后便软软的松了下去。
衣服撕成的布条早就用完了,颜彩背后血迹却还在外渗。他们二人浑身湿透,可除了一堆火堆,却是连点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破庙四面灌风,火苗也在微微颤抖。赵承安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焦头烂额。
他想起导致这一切的某人,恨得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当时颜彩已经抓住了高玄明,可这货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颜彩给拖下水!霍沛然那会在拉高玄明,而赵承安是拉着颜彩的。突然来这么一出,赵承安和颜彩一下就被拖下去。河流处处漩涡,两个人瞬间就卷了出去。
等被拍晕的赵承安醒过来时,两人离落水处不知有多远了。颜彩身上处处是伤,雨又丝毫不停歇,他只得先寻个躲雨的地方。
这一切全拜高玄明所赐!这货解决个人手脚还不利索,坑队友倒是不含糊!
屋外大雨屋内小雨,这破地方除了座神像什么都没有,他又没办法扔下颜彩一人先去找救援。现在只能希望秦王的人会比追捕的人早寻到他们——局面如此被动实在是令人不安。
颜彩的状况很严重。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这破庙看起来早年香火应该也盛,说不定留下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一找还真的找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寺庙的正中供奉着不知什么神仙,约莫是河神吧,手里拿着一把大戟,脚下踏着腰粗的狂蟒和翻滚的波涛。神像底座是方形的,因为年久失修周围掉满了砖石的碎屑。
赵承安脚下一顿——寺庙地面到处是秸秆,而底座有一个角落的秸秆明显比其他地方少,并且地上有淡淡的弧形刮痕。他伸手仔细摸索底座的边缝,果然让他找到了玄机。
笨重的砖石门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浑浊的空气立刻涌了出来。里面的空间不大,藏两个人还是可以。更妙的是由于年代久远了,底座砖墙露出一些微小的细缝,正好让躲在里边的人可以观察到外边的场景。
更关键的是,里边挡风啊。赵承安把颜彩小心翼翼得挪进了洞里,再把他们留下的痕迹都清扫了一遍之后,自己也快累瘫了。为了不让颜彩触碰到伤口,他将人半抱在自己的怀里。而颜彩也不知是沉睡了还是陷入昏迷,此时安静地格外揪心。
“不是说让给你记功勋吗?你可得活着才有机会……”
黑暗里,赵承安的声音低地有如天幕下坠,压得人心头惶惶。
第二日,颜彩是被烧醒的。她觉得自己被置在沙漠里一般,炙热的沙子跟吸血虫一般抽取着身体里的水分。睁开眼睛,连眼里都烧着火。
颜彩一动,赵承安就迅速清醒了:“醒了?怎么样?”怀里就跟抱着火炉一样,而轻轻环着她身体的手也已经感受到了血液的濡湿。
“水……”
水?别的都难弄,唯独这个简单!大雨砸向大地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老天爷这是要把攒了一冬的雨水通通倾斜光吗?
“你躺着别乱动。”赵承安把颜彩轻轻托放到地上,而在他正欲推门出去时一阵微弱的脚踏泥水的声音传来了。
“有人来了。”他迅速回身,压在颜彩耳边悄声道。
颜彩尽管发着高烧,眼神却是清明,她和赵承安视线一对,二人默契地往更黑暗的角落藏去。
嘴巴太干了,颜彩舔唇,干裂的嘴唇刮得舌头一阵刺痛。她喘着粗气费力道:“待会儿若是被发现了,太子不必管我。”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然而赵承安心中却无故堵得慌。
昔日为了应付皇帝的猜忌,他韬光养晦,诸般退让。然而他早就该明白,他的退让换来的并非是父亲的宽心,而是他的兄弟们的步步紧逼。他的退让甚至纵容得他们猖狂到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杀他!他是中宫嫡子,他的地位承运天命,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资格随随便便动他。今日他若抛弃了什么,他日定当分毫夺回!
寂静片刻后,寺庙内踏进了整齐轻声的脚步。
赵承安心下一沉,而此时他感觉到身上的颜彩轻轻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人更紧得扣在怀里。
颜彩:“……”
无法,她只好伸出手指,在他身上写道:“我头上有防身的簪子。”
原来她是想拿这个——赵承安小心翼翼得抬手,在她发髻上摸索了起来。
因为落水,颜彩头上戴着的簪子全都被水冲走了,唯独这一只紧紧扣在发髻上。簪子呈马鞍形,一头轻轻一掰便是锋利的双股刺,这种东西近身杀人简直无往不利。
东西机关并不复杂,可是她怎么会带着这样的东西?不过此时却无心纠结于这个问题了,追杀者的脚步慢慢朝神像而来了。
空气一下都凝固了。刀剑划过地面,发出粗粝的摩擦声,这声音激得人汗毛倒立。赵承安和颜彩二人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滞了。透过砖墙的细缝,能隐约看见至少有三人在庙内四处搜寻。
“有痕迹——”突然有一人闷声喊道。
颜彩猛地攥紧了赵承安的手。
“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追!”
颜彩:“……”
什……什么情况?
赵承安亦是无语:“我昨日带着你从后门进来的,他们从前门而入,估计是把我进来的痕迹当成了逃跑的了。”
这个季节草木齐发,昨日他匆匆找寻避雨之处,定然压倒了不少野草;当然也幸亏昨晚大雨不停,把他的脚印给冲掉了,不然光看脚印朝向,这群人也不至于这么犯蠢。
“……好蠢啊。”颜彩吐槽。
赵承安好笑得拍了拍她的脑袋:“等他们回过神来就晚了。你在这儿躲好,我出去解决他们,承钦估计也快找来了。”
“小心为上。”
“唔——”颜彩咬着手臂,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声。
布条经过一夜已经黏在了皮肉之上,每一次揭开撕扯的痛苦可想而知。赵承安方才追出去的时候,解决了那几个人顺便搜回了点有用的东西,比如金疮药。
“忍着点。”赵承安不会安慰人,说出的话僵硬地更要跟人打架一样。
不过好在颜彩了解他,知道他这会儿紧张着呢。
“你说会留疤吗?”颜彩想分散下注意力。
“不会。”赵承安还是那副冷冷的语气。过了一会,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太无趣了,便又补了一句:“宫里有上好的生肌玉露膏,到时候都给你送去。”
“嘶——”颜彩唇色雪白,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背后的疼痛可是天知道她已经痛得快神志不清了。方才在说什么呢?她勉强想了想,艰难地故作轻松回答:“好啊。用了之后……会跟原先一样吗?”
身后一片安静。半晌,赵承安突然说道:“你别怕,我会娶你的。”
太子殿下估计也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就像普通的毛头小子一样,闷头闷脑表白完后便立刻缩到自己的壳里,耳廓却渐渐红了,暴露了羞涩。
娶你……颜彩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估计也会为自己说了这番话而感到好笑吧。可是笑着笑着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这辈子,哪怕再倾心一个男子,恐怕都不会产生嫁他的念头吧。这个世间女子最简单的期盼于她就如同云端之花。而正因为遥不可及,这朵花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颜彩的心百转千回,而这一切赵承安从未知道过。此时的他细心地为颜彩披上衣裳,而后如释重负道:“真巧。赵承钦这蠢货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