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度爱情》林子风

9、 夜雨

　　天真的下雨了。
　　根据形势变化，我迅速拟定了一个新的狩猎计划。我悄悄地把雨伞拿出来放在身后的座位上，因为我看到她也有带雨伞。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鸡翅。我从她的表情确信，她对我的阴谋一无所知。甘饴在前，祸患在后；中智以上，乃能虑之。她显然在中智以下。这样智商水平的女人很合我的胃口。我对太聪明的女人一般是敬而远之。
　　大学时，班上有个女生非常聪明，男生都畏之如虎的高等数学她却游刃有余，学习成绩在班上那是一骑绝尘，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身兼班上和学生会数职，做事思虑周全，有条不紊。最要命的是她还长得没道理的漂亮，身材又窈窕撩人。她举止娴雅，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自然天成，似全无心而为。她若迎风而行，宛如宓妃渡洛水，一头瀑布般乌黑飘逸的秀发随风轻舞，像要缠住千万颗男人的心。她的眼睛宁静、清澈而深邃，若她的目光与你的目光碰撞，那她的两道目光就会犹如两股清泉注入你的心田，让你万念都息；但是当她的目光离开你的眼睛，那两股清泉就会瞬间变成汽油，在你的心房熊熊燃烧，让你疯狂。她说话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声音柔和、清晰而悠长，若她对着你说话，感觉那声音会绕过你耳边，在你的脑后回荡，让你有种脑袋仿佛是靠着、枕着她的声音的舒坦。她是那种你和她一起站在悬崖边，若她对你说“你先跳”，你就会毫不犹豫往下跳的女人。她是那种即便静静地坐着，都可以牵动你所有的神经的美到极致的女人。总之她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我想我此生都不可能见到比她更完美的女人，美丽而聪明，美得连女人见了都会呆住，聪明得让最优秀的男人都会自叹不如。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男人只是造物主的初级产品，女人才是终极成品。甚至她让人有时觉得男人是比女人更原始的物种。
　　班上有这样的“美女”，对男生来说，既是幸运，又是不幸。幸运的是她让我们知道了“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一饱眼福，光看她都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因而大学期间，班上女生的平均成绩总是比男生要高许多。不幸的是男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大受打击。大一时，班上男生刚见到她时无不两眼发直，口水流三尺，因此教室的地板在头几周每天都是湿滑湿滑的。班上最优秀勇猛的男生明里暗里相继发动进攻，但不久都以惨败收场。有段时间，班上因男生唉声叹气的缘故，风力一度强劲到女生不敢穿裙子来上课的地步。大一大二整整两年，校中男生精锐“闻有此人，咸来问讯”，但最终都铩羽而归，“后遂无问津者”。男生因此送她一个“铁观音”的外号。我看到这么多猛将精兵都折戟沉沙，不由得倒吸冷气，藏存许久的一点幻想最终也灰飞烟灭。
　　一般而言，在正常值以上，女人的智商与她的可爱程度成反比。因为聪明意味着理性，而可爱意味着感性，二者往往是矛盾的。太聪明的女人往往缺乏或没有女人味，味道不佳，男人难以下咽，所以像原美国国务卿赖斯之类的女强人只好独身。也许她也属于这种类型，也许只是她的可爱还没有男人能够领悟，也许她这样的仙物本就不是为我辈俗世的男人而生。
　　总之，前车之鉴，太聪明的女人对我这样末流的猎手而言有点力不从心，只好退避三舍，但对付眼前这种笨笨龙还是很有自信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依清，我们走吧。”
　　等我们吃完了所有东西后，我立即提议离开。本来和美眉在一起哪有嫌晚的道理，只是雨已下挺久了，我怕老天撑不住，不下雨了，那我的计划就付诸东流了。
　　“怎么这么急，我刚吃完，总得让人家休息一下吧！”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你家人要担心了，说不定会报警，到时候说我诱拐良家女子，我就亏大了。要不然，我是很乐意陪你坐到地老天荒的。”
　　“好吧！稍等一下。”她起身去洗手间。
　　她起身时我忙将身体很自然地向后靠住椅背以遮住她视线，以免她看到我身后的雨伞。我觉得我的捕猎技巧在实践中飞速提高，不日便可跻身一流之列了。远在外地的室友若看到我的表现一定会莫名惊诧，以为我得到了世外高人的传授。其实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无师自通。也许从生物学上来讲，这大概就是食肉动物的狩猎本能。
　　回来后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精致的手帕把多余的水擦试干净。
　　我们走出店。很好，老天还顶得住，够兄弟。此刻，那把跟了我半年多的折叠伞肯定在快餐店角落的椅子上骂我见色忘友。没办法！革命总会有牺牲。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一定把它为革命所做出的牺牲讲给我的子孙听，以告慰它的在天之灵。
　　“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自己回去。你呢？”
　　“我惨了！雨下这么大，我没带伞，回不去了。”
　　“你真没带？”
　　“真没带，我骗你干嘛。”我双手拍着裤兜，理直气壮说道。
　　“还好！我傍晚时就感觉天要变脸，所以晚上出来的时候就带了雨伞，这叫未雨绸缪，懂了吧！” 她边说边打开伞。
　　“懂了懂了，只是已迟了。要不，我们挤挤，你做点好事，送我回去。”我厚着脸说。
　　“想得美！你不会打的。”
　　“打的很贵的。这里离我的住处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而且又都是大路，灯火通明，人和车多得跟米一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非礼你。看在我请你的份上，做做好事吧！”
　　“不行。”
　　“不会这么绝情吧！白娘子为了给许仙打伞还费了大法力下场雨才达到目的，而上天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要拒绝。”
　　“你是许仙吗？”
　　“我不是许仙，所以命比许仙苦，只好我来给白娘子打伞了。”我说完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站到雨中。
　　“请吧！白娘子。”
　　“无赖！”她无可奈何地站到我的伞下。
　　“还是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自己再回去吧！”
　　“不用了，我住的较远。你不是说这离你那就几分钟的路吗？先你回家吧，我再回去。”
　　“真不用吗？”
　　“真不用，我又不是头一次晚上一个人回家。你看我像那么胆小的人吗？”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白娘子了。呵呵！”
　　“你别高兴，我只是可怜你，就当做善事吧。呵呵！”
　　“那是，那是。你心肠真好！”
　　“不许碰我！”俩个人共一把伞，难免会有身体接触。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碰你。我还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可恶！这句话我会记住的。”
　　“哈哈哈！你喜欢记你就记吧！说不定以后就成了名言了。”
　　“不理你了！”她有点生气了。
　　“说实话，你虽不算那种绝顶的漂亮，但很协调，而且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所以你很耐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味道。很多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人往往缺乏你这种气质，所以初看很好，但不耐看，是每看愈下。我感觉你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让你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但我现在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你在骗我，我自己长什么样我自己知道。”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不骗你。我发誓。”
　　“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我还是很高兴。”
　　“我说的是真话，你却认为是假话。既认为我说的是谎话，却还很高兴。这什么逻辑！”
　　“要你管？”她嗔笑道。
　　雨夜的长街，行人和车都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街灯的黄光也有些飘忽不定，仿佛在雨中翩翩起舞。我们共撑一把伞慢慢地走着，走过一盏灯，迎来又一盏灯，似乎没有尽头。远处的商店不时有抒情的音乐传出，时断时续，隐隐约约，一缕缕穿过街道围绕在我们周围。夜风吹过，拉起一层层薄薄的雨幕。我们穿过一层又一层雨幕，仿佛穿过一层又一层时空，走到一个又一个新世界。雨不很大，但下得紧而密，把我们挤在伞下狭小的空间。我们靠得如此之近，我转头便可清楚地看见她长长的眼睫毛、圆润的鼻尖、花瓣般的嘴唇，并能感受到她胸前耸立的□□，深吸一口气，一股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便会和凉凉的水汽一起进入我肺腑，沁人心脾。这让我有点意乱情迷，把持不住。
　　在这个孤独的星球，一个人最幸运的事莫过于与一个会让你不再感到孤独的人相遇相知。感谢上苍，在人潮人海中，让两颗孤独的年轻的心得以靠近。多情的贾宝玉说，女孩子是水做的骨肉，他看见女人便觉清爽，看见男人便觉浊臭逼人。如果女人是水做的骨肉，那男人便是泥做的骨肉。像这样一场缠绵的雨总让人变得脆弱。这场雨不仅淋湿了这座城市，也淋湿了我的心。虽然我表面上镇静自若，但我的心已经湿透了，一股暖流涌出心房向五脏六腑，向全身弥漫、散开……
　　“这雨真是好美啊！”
　　我不由地感叹道。虽然在大部分时候我更喜欢晴天，但那晚的雨却直让人醉，只觉得那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下来的不是雨，而是一片片花瓣。
　　“是啊，感觉挺好的。”
　　“你也喜欢这雨吗？”
　　“我有时也挺喜欢下雨。小时候在老家，下雨时我喜欢在窗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看雨从屋檐上滴下来的样子，一串串，排一排，像用水珠子串起来的帘子。还有晚上躺在床上，听雨滴落到地上“嘀哒”、“嘀哒”的声音，觉得那声音真是很好听。所以，到现在，我在下雨的晚上总是睡得特别香。”
　　“我喜欢下雨的原因与你不同。我喜欢下雨是因为有时雨能激发出我内心深藏或压抑的情感，使我内心的某种情感得到释放、宣泄。”
　　“怎么讲？”
　　“地球上的万物都是自然所创造的，因此都要受到春夏秋冬四时和风雨阴晴变化的影响，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能例外。人的心境和情感时常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古人说，‘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即是受外在因素影响之故。其实，喜怒哀乐、爱恨忧愁等情感本来就都存在于人心，但在一定情形下，外境外物能把其中的某个潜在或已有所苗头的情感激发出来，并予以彰显，使这个情感上升成为当时的主导情感，进而得到释放、宣泄。春恨秋悲，并非当时只有恨或悲，而是都有，只是恨或悲分别成为当时的主导情感而已。在外境外物中，我认为雨是最能影响人的情感和把人的潜在或已有所苗头的情感激发出来的。春雨思，夏雨悦，秋雨怀，冬雨哀。春天的雨容易激发人的思念之情，夏天的雨容易激发人的喜悦之情，秋天的雨容易激发人的感怀之情，冬天的雨容易激发人的哀伤之情。”
　　“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今天的雨激发你什么情感呢？”
　　“如果你今天没来，那这雨就如泣如诉，激发的是我的悲伤之情；你既然来了，那这雨就如痴如醉，激发的是我的陶醉之情。”
　　“真这样吗？我才不信呢！”
　　“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不知道。”
　　“话是你说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现在已经醉了，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呵呵！那你什么时候知道？”
　　“等我醒了就知道了。不过这场醉也许要三五天，也许要三五月，也许要三五年，也许一辈子都醒不来。”
　　“咯咯咯！你倒是蛮容易醉的嘛！”她斜着头朝我笑道。
　　我们边走边聊，但不久感到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我们静静地走着，此时对我而言，伞外已没有世界。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伞外的一切，只希望能够这样和她一直走到天尽头。但愿她的心情能和我一样。
　　当然，我不会把我的心情和想法告诉她，因为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此时是如此地脆弱。我对我的心如此急遽地向她坠落感到震惊。这似乎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的计划只执行了开头，之后就失去控制。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自己个坚强的人，也总是这样要求自己，但其实我不是，我一点都不坚强。我极力收拢身心，调整情绪。对于人的心而言，这个世界是一个四周到处都充满危险的世界。如果不能确信，我不能听任我的心失去控制地向她做自由落体运动。因为那样会让我感到没有安全感。如果听任我的心向她自由坠落，万一她不接，那我的心必定将无可挽回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