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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一:今惜何惜 ...

  •   嘶,好痛,小腿又开始抽筋了。不得已之下,我只好皱着眉头翻了身子。
      夜色似乎越来越浓重了,至少透过薄纱窗帘的缝隙我可以看到,外面并无任何星光点缀的漆黑天幕。自从怀上宝宝之后,我的睡眠质量日益下降。头三个月,我还可以在维持五小时低强度工作的条件下获得一个连续八小时的安稳睡眠,可随着他的成长,剧烈的妊娠反应便接踵而来,让我每天都在无休止的不适中度过。每当曲枫回家的时候,我都能看到她脸上的愁苦表情。她总是抱怨这个宝宝实在太过顽劣,害得我如此辛苦。我虽然嘴上嗔她没有做家长的胸怀,可每次听她对着我的肚子一脸严肃地进行家庭教育,我就觉得,与她组成一个家庭,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小腿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酸,看来确实是抽筋了。我忍着没有出声,弓起身子想稍稍缓解这股难挨的疼痛,却没想到还是被身边躺着的那个人抢先了一步。
      接着,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便贴了过来,把我一下子放进了怀里。
      “又抽筋了,嗯?”
      曲枫的唇就停在我的耳边,带着她体温和气味的呼吸始终在我的耳根附近游荡,惹得我悸动不已。
      “又折腾你,这个臭小子。”
      我故意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继续沉浸在她炽热气息的轻柔爱抚中,享受着她半梦半醒时融化在字里行间的温情,爱意便顺理成章地穿梭在了我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意里。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会,就能好了。”
      每一次与她对话,我实在是很难控制住身上的那股小女人气息。很奇怪,我骨子里也不是这样的人,可但凡有曲枫在的地方,我就很想放手什么也不做,只是依偎她。曲枫好像是听懂了我语气里的似水柔情,浅笑化在一声轻哼里,继续不厌其烦地替我按摩小腿。
      “明天产检我陪你去吧,问问医生,再问问爷爷,看看有什么办法治治他。”
      孩子还没出世,做家长的居然就要制定详细计划来对付他了?这个曲枫,危机意识未免也太强了些。我装出一副护短的样子用手肘撞了她的胸膛,欲擒故纵般将她推到了一边。曲枫倒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又挪了过来,将我抱得更紧。
      “当我曲枫的儿子,要求可是很高的哦。”
      “你啊。真不知该为这孩子庆幸,还是替他担心。”
      到最后,我还是用难得一见的娇弱姿态算是向她妥协了。听着她绽放在黑暗里的安然一笑,我甚至觉得她是特地要说这些来引我冲她撒娇的。真是的,我总是会中她的圈套。似乎在揣测对方心意的这件事上,曲枫的能力一向要比我强出许多。就好像在之前分隔两地的那些时刻,她都能把我哄得安然无虞,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另一个她魂牵梦绕。
      “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就在我想让情绪默然下沉的那一刻,曲枫再一次展现了她高超的读心技巧,差点就让我的脆弱无所遁形。有时候我也很厌烦她这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太过直白,又足够使人迷惑,致使我实在无法从与它们的来往回合里得到那些期盼已久的回应。
      “好啦,没事,已经不疼了。”
      我动了动脚踝示意她松手,接着顺势贴上她的脚背,主动牵起她环在我脖颈间的另一只手,放到唇边浅吻一口。我不想让她发觉我的真正所想,至少现在,至少这一次,我不愿意让她察觉我是在因为那个女人失落,偶尔我也想要掌握一次主动权,掌握一次能够窥探曲枫秘密的时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自信,但我心里就是有种笃定的预感,上帝一定会在今夜向我垂青。因为曲枫恐怕根本就不会花时间去猜测,此时暗藏在我温顺背后的玄机。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那样的一个女人,乖巧,隐忍,毫无心机。仿佛这些标签都是浑然天成,天经地义应该伴我一生。
      果然,曲枫不再刨根问底,也没有兀自叹息,而是用嘴唇蹭上我的耳廓,留下一连串温润的轻吻。她是累了,近几日公司的业务已经多到让人焦头烂额,导致她每日都在觥筹交错中度过,着实大费身心。听着她愈发轻盈均匀的呼吸,我知道我该随她一起沉沉睡去,可已经当了二十多年贤内助的我却突然很想放肆一次,哪怕,就只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短暂的静夜。
      “曲枫。”
      “嗯?”
      她几乎已经再一次进入梦乡了,可还是在听到我呼唤之后的第一时间给了回应。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她翻了个身,我很明显地听到了她逐渐低沉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啊……”
      我和曲枫的初见,是在一座不知名的荒山里,彼时只有十三岁的我被选中作为为数不多的校级代表之一,参加市里举办的青少年植树节户外活动。这并不是一场非常受重视的公众活动,我从到场进行报道的媒体数量上就看了出来,小学生的植树节,对他们这些在乎面子的成年人来说,产生不了多大价值。不过也不要紧,他们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的目的,只要我能在晚间新闻上露面,一切就都会有所转机。
      说到这儿,也许你就能发现了,我与那些生来就泡在蜜罐子里的神童们有何不同。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每一年我都会有很多新的弟弟妹妹,不过他们不是出生,而是出现。我们没有爸爸,却有不止一个妈妈,曾经我也有哥哥姐姐,可是他们都很幸运地被外面来的爸爸妈妈们领回了家,只剩下我,在一次次可能被领养的期望中失望地熬成了最大的一个。也许这就是妈妈们口中所说的命运,很多人的身上没有任务,他们只是轻松地来,体验完人间美妙之后又风光地走。可有些人不一样,他们的肩上担着使命,总得一丝不苟地完成之后才能安心离去,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很确定摄像机的镜头已经扫过我的脸了,并且出乎意料地,有一台机器恰好转过来给我特写。我立刻尽己所能保持住满脸的真挚与昂扬,就像孤儿院里的妈妈们教我的那样,表现得得体又大方。因为我们就快要没有退路了,院长妈妈每天都在为了孤儿院的明天发愁,我曾经躲在门后,亲眼见到过她为了筹钱低声下气最后却还是惨遭拒绝的无助模样。我必须往前冲,作为年龄最大的一个,我必须懂事,必须尽可能地抓住一切对孤儿院有利的机会。即使这个机会在旁人眼里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即使需要我做出巨大的牺牲,我也不可以向后缩。为了弟弟妹妹,为了妈妈们,为了孤儿院的未来,我一定要坚持,坚持才有希望,我相信我一定可以。
      短暂而又隆重的致辞部分最终还是结束了,所有的三脚架都已经被挪开,我不禁开始失落。如果,如果这段发言能再长一点点就好了。纵然内容索然无味,但只要持续的时间能再长一些,我表现的机会就能更加丰富。可最终,热烈的掌声还是要冷却下来,我也只好暂且蛰伏,待一会活动结束再伺机而动。想到这儿,我竟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有很多时候我也十分矛盾,分不清自己身上这份超越同龄人的成熟究竟是好是坏。这个活动明明只是为了保护环境而举办的不是吗?而我却自私地想把它变成一场只以我为中心的独角戏。我说不清在我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天真这个东西,但我也还是有所期待。期待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可以看穿我故作明理的躯壳,理解我别具一格的灵魂。
      我知道我不该相信这么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可是没有办法,它总是那么令人上瘾着迷。
      今年的形式与往年有所不同,变成了分组制的团体活动,基本上是以四人为一单位。花名册是按所在学校的拼音顺序排列下来的,所有被选出来的学生代表自然也就按照名册上的顺序排成了一列长队,而我则很不幸地在最后被分去了10号点。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而且更要命的是,和我分到一组的,竟然只有一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倒霉蛋。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的衣服上只有一个别针扣过的印迹,胸牌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我也不知道她是哪所学校的,其他小组的组员之间都在热烈交流,而她却始终不发一言。我们就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面对面站着,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狡辩的铁锹和提桶上,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一段诡异而又难挨的沉默过后,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嗯…那个,你好,我是你…植树小组的组员,我叫何惜。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穿着打扮像个男孩子,高高瘦瘦的,宽大的针织衫套在她身上有点垮。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她始终把头垂着,算不上整齐的碎发随意地散下来飘在额前,完全遮挡住了一双眉眼。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甚至连刚才致辞时她站在了方阵的哪个位置我都记不太清,可我就是觉得从她袖口散发出来的淡香异常熟悉,像是时常出现在梦里。我开始感到疑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说到底,我也不是个贪心的人,可我总想从她的身上索取更多。她就像那只永远都躲在巷子角落的布偶猫,胆怯而又好奇地只露出半张脸来引你去探寻它独一无二的神秘。可无论你怎么拔腿去追逐,抑或是披上波澜不惊的伪装淡然缓步而过,它总会在你越过那个转角之前消失,连一个可供回味的背影都不留下。
      我不想让它逃走,更不想放她溜掉。
      喧闹的声音纷纷乱乱地就起来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和狂笑夹杂在一起,而后又逐渐清晰,惊得她又瑟缩着向后撤了几步。我能体会她的感受,对于我来说,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喊叫简直像是魔音,幼稚且粗俗。一时间,我也开始感到心烦。我不想让别人打扰我和她独处时的宁静,我只想她专注于和我的对话,只想让她…抬起头看看我。
      于是,向来做任何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花费了有史以来最短的时间,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
      “不如…我们先去打水过来,你看怎么样?”
      我率先拎起空桶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又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静湖,提出了一个在我看来还不赖的建议。我感觉到她的眼皮颤了一下,略带防御性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湖边又转回来,最终还是藏回了那几绺碎发之下。
      紧接着,她紧抿着的嘴角开始有了些抽动,我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
      “…好。”
      我就知道,她应该是要比我更害怕被这种喧嚣环绕的,所以假如有人能带她远离无谓的纷扰,那么她肯定不会想到拒绝。我提着桶在前面走,她低着头在后面跟。我未曾回头看她,可只要我无意间加快步伐,便立刻能听到她两条裤腿加速摩擦的声音。她没有停止过,也不敢放慢速度,她就这样紧紧地追随着我,一步也不曾落下。
      也许在旁人眼里,彼此之间零交流的我们显得非常古怪。可只有我自己才能明白,那种雀跃突然被解冻的愉快。
      “好了,到啦。”
      我曲起膝盖,轻轻把提桶搁在脚边,还是不回去看她,只是把双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默默地等着她来。她也不推阻,自然而然地就挪过来和我站成一排,在湖边停驻。现在她离我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只要我稍稍偏过头去,就可以将她的相貌一览无余。这也是我一直在期待的,期待着能找个机会仔细瞧瞧她到底是谁,可当这个被我叨念已久的时机终于出现的时候,我却真实地犹豫了。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让她主动先来了解我。不管是身处陌生环境感到无所适从也好,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羞涩也罢,总之,我都想让她能真正地接纳我。不仅仅是接纳我成为她的临时拍档,更是接纳我成为她的伙伴,她的挚友,又或是生命中什么不可或缺的角色。
      疯了,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三月的天气尚不和暖,阳光倒是日渐充足,似镜的湖面柔光斑驳,竟也闪耀到令我炫目。我动了手想滤去一些刺眼的光,却突然感到一只不属于我的掌已经率先伸了过来,完全替我遮蔽了曦阳。我即刻就反应过来诧异地偏过了头去,居然出乎意料地真的遇上了她的目光。那一刻,我有些迷乱。这种突然美梦成真的愉悦感实在是太过虚幻,致使我迟疑了好久都还是没有缓过神来。反倒是她,轻扬起仍旧抿着的唇角,和善地提眉,深棕色的瞳仁中倒映着点点亮光,犹如浩瀚星海,令人无限向往。我终于看清了她,看清了她清秀的容颜。她的下颚滑过一个柔和的弧度,耳廓圆润而绵软,眉宇之间也总有些掩盖不了的贵气,当真是自成一格。
      不知是春日的阳光太过热烈还是她的体温过于温和,我竟快要承受不住双颊的温度,紧张到不敢继续联想。
      我觉我有必要主动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谢…谢谢。”
      我直起背脊向后挪了一个微妙的角度,让我们的肌肤不再相触,然后学着她最开始的那样,磕磕巴巴地说完了一句最简单的话。她也就把悬在空中的手放下了,放进了青灰色长裤的口袋里,开始转头去看湖水里的天光。我不知道我是否期待她的回应,抑或是,假如她真的回答,我是否确有能力招架,我只知道,当我和她之间静得又只剩下春风拂面的时候,我也真实地感受到了失落。怎么,这一片寂然当真有这么引人入胜吗?自从落脚之后,她的注意力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溜远。我知道我在赌气,我在责怪她忽视了我心里呼之欲出的情真意切,可是我没有立场开口,更何况,我的目的本就不在由我主动。我只能追随着她一齐将目光停驻在湖水中央,妄图抢先一步,从面前的一整片波光里读到些什么。可是,无论怎么瞪圆了眼睛瞧,沉住气去看,我都无法从这一汪平静中搜索出任何一条可以产生正面价值的线索。
      我皱紧了双眉,放任焦虑相随,而她终于也嗫嚅着双唇轻飘飘地嘟囔了一句话,一句没有前因后果,差点让我忽略的话。
      “是……这样……的吗?”
      结尾的时候,音调上扬,但明显是在询问什么,可我却束手无策。我立刻转过头去看她,看着她被愈发强烈的阳光刺激到微垂着的睫毛和过分红润的侧颊,未经再三思虑,便急切地脱口而出。
      “嗯?…什么?”
      这一次,我的回复终于不是石沉大海了,她在我还未及将话音落下的时候就把躯干转了过来面对着我,一双眼睛比言辞更加冲动地在我的身体周围来回探索。我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嘈杂了,同伴的喧闹,婉转的燕鸣,还有春风一不小心从刚萌芽的柳梢头跌落的声音,终于被那种始终都存在的强烈跳动覆盖,淹没在了我愈发不规律的呼吸里。
      我没有像今天这般失礼过,至少在从前,我也从未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缴械投降过。
      “爸爸……曾说过。他说……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就是……这个样子的。”
      又是完全没有逻辑的一句话,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却又更像是没什么意义的喃喃自语。她也不再看我了,她又自我防御般瑟缩着将目光撤回了安全地带,躲进自己的舒适区。反倒是我,着了魔似的不知为何,对她浅尝辄止的交谈穷追不舍,全然忘记顾及她敏感的临界,横冲直撞,打破了我与她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微弱联系。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真的着急了,我竟然急到直接伸出手去揪住了她的两条手臂,不理智地想要通过这种强硬的手段取得令我心神明悦的正确答案。可是她呢?她紧绷的面部表情里写满了被冒犯的恐惧,肩膀扭动着奋力挣开我给她带去的束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过觉得背影像是要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倾泻在风里。再后来,我就没能看见她了。直到我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所谓的活动,坐上返校大巴的时候,我都没能再找到一个哪怕只有三分像她的身影。她就像这初春郎日里的微风一样,温柔却仍寒凉,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会落于何处。我知道,这样的相遇无非是虚无缥缈的偶然,可带来这一切偶然的对象,却实实在在地,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一些令我抓心挠肝,无法忘怀的东西。
      “……从这几句话里,我们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了。作者究竟想表达什么样的情感呢?何惜,你来给大家分析一下。”
      “好的,老师。”
      好在我昨天晚上有想起来要提前预习,不然就我最近魂不守舍的状态,怕是又要害得班主任在公开课上出丑了。植树节的活动过后,所有人都以为我病了。老师们以为我仍旧是在为了孤儿院的出路发愁,妈妈们以为我是为日益增加的学习压力而茶饭不思,只有我才清楚我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个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能称呼她为那个人。我发誓,我已经在努力控制着不去想她,可是不由自主地,她的模样就是会从我心里跑出来,伴随着强烈的不舍与悸动。如果可以再见她一面,我会乐意吗?我当然乐意。我的瞳仁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这一幕。但是我不能说,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我没有勇气面对再见她之后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改变。
      一个看惯了离别的人,内心突然对什么有了无可救药的期盼之感,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你是何惜?”
      一个陌生但又苍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恰到好处地拉住了我即将越陷越深的思绪。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了,,放学铃已经闹过很久,整个学校都快没有什么人。于是,我立刻警觉地转过了头去,便看到了那个在柔和余晖包裹下的身影。我很难去形容我当下的感受,这个笑容明明被夕阳映衬得如此和蔼可靠,但纵然如此,他身上的气质也总是让我感觉无法亲近。
      “出乎意料。”
      他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了,手里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浑厚的声响。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的矮板凳上坐下,看着他将自己逐渐深沉的深棕色眼眸抬起来望进我略带迟疑的双目,仅仅那一瞬,熟悉的感觉便卷土重来。仿佛现在在我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素昧谋面的神秘男人,而是那个怯懦无常的单薄身影。
      “……您好。”
      长时间的沉默未免不合时宜,我也并不清楚来者之意,便只能再也平常不过地答上这么一句。
      “原来能让枫儿开口说话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我不熟悉他口中的那个名字,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断定,他一定是在找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进而错寻到了我。我怎么可能认识像他这样阶层的人呢?他的谈吐气质,他的内涵气场,统统是我心向往之却又可望不可及的。满天繁星光彩熠熠,赤脚的孩子抬头看天上的风景,脑海中的梦想遥不可及,这就是所谓命运。
      “不好意思,爷爷,我想您找错人了,我不认识您所说的那个孩子。”
      “哦?是吗,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面前这个陌生男人的眼中开始渗出高深莫测的寒光。
      “三月十二,植树节的活动,远山深处的静湖,我认为,你肯定不会忘记。”
      此话一出,我的思维霎时凝固,继而开始无比紧张。他怎么好像对每件事都了如指掌,从刚进门的那一刻,他就似乎对所有的一切胜券在握。我的手指藏在桌肚里已经缠在了一起,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地再一次仰起双目去注视他。现在我的表情一定怪异极了,就如同所有被锁定的猎物一样,充满了不安、疑惑与怯懦。
      或许,他就是在等我向他展示真实的惶恐吧?我想。
      “长话短说,想必你已经大致了解了我的来意了。”
      他反而收起了方才盛气凌人的压迫,半眯起眼睛又开始在渐隐的夕阳余晖中微笑。
      “我清楚你的困境,也明白你最想要什么。孤儿院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们全部摆平,甚至,你还能拥有一个家,”
      “只要你可以让枫儿,我的孙女曲枫,正常开口对我说上一句话。”
      “就像那个时候,她和你说话,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比刚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诚恳许多,至少站在我的角度上看,他所说的确是他渴望的,这便足以令我疑惑。如此大费周章而来,真的只是为了几句没有逻辑的话吗?就算确实如此,我的能力……真的配得上他开出的丰厚条件吗?
      心中的答案异常坚定和明显,我动着嘴唇,礼貌微笑准备婉拒,他却抢先一步,看透了我的心思,也没有给我什么机会。
      “你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我蹙起眉,对他的自信稍感不悦。
      “因为,我是孤儿院最后的希望。而枫儿,是你最后的希望,长久的希望。”
      我还有退路吗?或者说,我还想有退路吗?当她的名字又一次出现的同时,我的退路,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只有接受。
      “祝你好运,一周后见。”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厚文件夹端正地摆在我面前,之后便起身消失不见。于是我知道,我和曲枫的故事,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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