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56、扬帆出航（二）

　　数天后，船队将要行驶到福州府海域，按照航行预定，船队将在太平仓停泊靠岸，候东北风起，再顺风扬帆起航。

　　船上的船夫多是在福州甄选随行，而随行的船夫都有非常丰富的出海经验，出海不比陆地，出航远行要靠多方面的合作，先进的导航技术，明确的定位方法，经验丰富的船员，都是缺一不可的。

　　张昭英在船头找到段承，笑道：“段大人一个人躲在此处，可是在想什么好事？”

　　段承缓缓的把手中的扇子收回怀里，微笑道：“船只停泊靠岸候风，张大人如何不下船走走？”

　　张昭英笑道：“下官正是来寻大人一起下船走走的。”

　　段承含笑道：“张大人有兴致去走即可。”

　　张昭英看了看神情寡淡的段承，有些不解道：“近日我观段大人气色不好，愁眉不展仿似忧结于心，不知大人忧思什么，可方便与下官说说？”

　　段承微微一窒，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道：“张大人可是有事邀咱家下船？”

　　张昭英果然被带走了心思，笑道：“正是，下官来邀请段大人到天妃庙走走，祭拜一下天妃娘娘，以求天妃娘娘庇护保佑我们航行船队一帆风顺！”

　　天妃娘娘既是海神妈祖，是历代船工、海员、旅客、商人和渔民共同信奉的神祗，民间在出海前要先祭妈祖，祈求保佑顺风和安全，在船舶上立妈祖神位供奉。

　　既然有这等说法，段承身为整支航队里的最高指挥官，自然要以身作则，祭拜天妃祈求保佑，以安众人之心。

　　一时间以段承为首，率领船上高级的将官到天妃妈祖庙祭拜，当地的官员知道巡海大臣的到来祭祀，早已赶到半道上迎接相见，一齐前往妈祖庙，登时整个妈祖庙人群拥挤，被围得水泄不通。

　　段承在当地大员的陪同下，敬上了首注头香，祈求一路航行平安风顺，然后才是各官员将领一一敬香求保！

　　祭拜了天妃，当地的官员又组织了醒狮舞龙队敲锣打鼓的一番奏乐舞乐，预祝段承航队的兴旺和顺，鞭炮声，锣鼓声，声声震耳，众人载歌载舞齐聚欢乐。

　　段承看着这欢乐的场面，一直郁结之心终于稍稍的放开了，忍不住回头看向天妃宫的妈祖娘娘，他能不能贪心一点，请求天妃让他心愿得偿，和她重修旧好……或者佑她平安吧！

　　他的目光突的一顿，只见天妃娘娘神像前，正在虔诚祭拜的却是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人。

　　登时他浑身一震，无比的错愕和震惊，随即心头狂喜，他立刻挤开人群向天妃像前挤去，可是挤到那里的时候，看见祭拜的人不过是一张普通得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大众脸，哪里是那俏丽无双的脸庞。

　　震惊狂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落，那般天差地别的失落感让他的心一抽，再次狠很的扭痛一番，段承伸手抚胸，那刀绞般的巨痛让他窒息得腿脚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督主！”丁良玉及时扶住了他。

　　段承眼眶都红了，这是第几次了，总是在人群里看到她俏丽的身影，简直无处不在，可是当他定睛一看，却哪里是她，她怎么可能在这里，怎么可能在这船上，她如今大概已经见过了皇上，皇上会封她为……

　　他不敢想下去。

　　“督主！”丁良玉看到其他官员似乎都在往这边走过来了。

　　段承却视而不见，看着丁良玉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软弱道：“良玉，我是不是做错了……”

　　丁良玉一怔，心中很是震撼，这是和他相识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悲哀软弱的表情，但表面仍然保持着镇定，瞥了眼渐渐拥过来的众官员，沉声道：“督主，如今咱们已经祭天出海了，您即使后悔也没有返回的余地了。”

　　段承一僵，然后看到了所有人欢乐喜悦的笑脸，看到人群拥挤的妈祖庙，看到海岸边停泊的几百艘宝船，是啊，他如今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后悔也没用了，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

　　祭拜了天妃，段承一行人告别了当地的官员，回到了港口。

　　几天后东北风起，段承传令扬帆起航，正式启航下西洋。

　　船笛长鸣，船夫们都手忙脚乱的拉绳起锚，扬帆拉纤，众人的吆喝声，喧哗声，欢乐声中，船队驶进了茫茫大海里。

　　段承站在宝船三层楼上，凭栏远眺，居高临下的观看着两百多艘船只，有条有序的齐整驶进大海里，浩浩荡荡的恢宏场面，让人心中激昂慷慨，振奋澎湃。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甲板上的船夫们扬帆升旗，拽绳拉纤的，同样各怀喜悦的心情准备迎接下来的不知名前程。

　　接下来要和他们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很长的时间，他们离家在外，和亲人妻子分别两地，一时间心有同病相怜的惺惺之感，段承走下了船楼，向甲板上忙碌的船夫间走去。

　　船队最高的长官大人亲自下到甲板来，众船夫们干活更加卖力了。

　　跟在他身后一起下来的丁良玉，看着走在底层甲板上，向做杂役的船夫们慰问很是诧异，这可不是督主风格，督主几时学到这般圆滑世故的作风了？

　　曾经在商船上，青烟就经常跑到甲板上和商人船夫们闲聊向他们探听各国各地的风土民情，习俗消息，以至于她笔下记录的行记，很实情细致，做笔记记录她真的是很用心的。

　　失落之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仿佛还看到她娇俏的身影，穿梭在甲板上。

　　段承转过帆杆绳结之地，突的一声闷哼传入耳中，熟悉之极，他立刻顿住脚步僵了一下，心里也跟着猛的一跳，随即苦笑，又来了，她真的是无处不在，总是魂牵梦萦的扰乱着他的心扉。

　　“杨文书，您小心一些，这绳子粗糙得很，可别磨破了手。”

　　“没事，您小心一些才是，绳子粗糙，您这般背在身上可别把身上的皮磨破了。”一个熟悉声音清脆的说着。

　　段承整个人都僵住了，满脸震惊，满眼不可思议的转头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帆杆下一个身穿内侍服饰的小宦官站在帆杆下，正把手中的书笔放下，抓着地上捆成团的麻绳，举起来送给爬在帆杆上的一个船夫手里。

　　嗡的一下，他整个人仿佛被敲了一记脑门，整个脑海都一片空白，是她吗？还是又是他的幻觉？

　　“她如何在此？”耳边传来丁良玉惊愕的声音。

　　身量娇小，面如桃花，苗条纤细的腰肢，俏丽无双的脸庞，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

　　那船夫急急叫道：“杨文书，您快把绳子放下，俺下去拿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您的手是写字做文章用的，这些粗活还是让俺们来吧。”

　　她笑吟吟道：“没事，我也是干粗活出来的，没那么娇贵，您接一下就好了，省得爬上爬下的麻烦。”

　　那船夫无奈道：“杨文书您可真是……好了，俺拿到了，您快放手吧！”

　　她确定他拿稳了才放开了手，看着那船夫背了绳索麻利的继续往上爬，才回头弯腰把地上的书笔捡了起来。

　　突然一双干净的皂靴现入了眼帘，她一愣，心跳停顿了一下，缓缓的抬头，看到了他震惊的脸庞。

　　在同一条船上，青烟也知道总有碰面的时候，沉默了一下，她立刻起身躬身行了个礼，道：“奴才参见段大人！”

　　段承心跳在加速跳动，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还是忧，此时他心里五味陈杂，怔怔的看着她，曾经梦想里无数次想要再见她拥她入怀，可是在猝不及防下真的再见到她，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连问她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喉咙都像被堵住了说不出口。

　　丁良玉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抽，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青烟抿了抿唇，道：“奴才是刘掌印身边的随行文书，奉旨随行记载船队下西洋的行径记。”

　　段承一怔，神宫监的掌印太监刘振吗，此行航海出使的副使，刘振其人圆滑，神宫监虽然手无实权，但好歹是内宫十二监之一，他既没有投诚段承，也没有站队裴锦华和王景寒，他安守本分，从不逾越，可他既然坐上神宫监掌印太监之位，并非省油的灯，皇上安排他为副使协助段承远航出使时，段承就知道他其实乃是直属皇上的心腹。

　　“你如何跟随刘振一起上船？”段承终于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青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眸道：“回段大人，刘掌印谕旨召奴才为随行文书，记录编作大名航海行记，奴才乃奉旨行事！”

　　段承一懵，奉旨行事，奉的是皇上御旨？

　　看着她毕恭毕敬的模样，他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痛，急忙伸手想要扶起她道：“隐隐……”

　　青烟立刻退后一步，一稽到地避开了他的双手搀扶，面带惶恐之色道：“段大人，奴才惶恐，不敢当，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还有事要做，请恕奴才先行告退。”说着躬身一礼，朝着丁良玉也一稽，便转身急急的退下了。

　　段承僵硬着张了张口想挽留下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呆了半响，从没有过的无力和无措。

　　丁良玉看着青烟避之不及的退下，愣了下，转向仍然呆滞不知所措的段承，叹了口气，如今好了，她竟然跟着上了同一条船上，三天两头的见面，只怕又是纠缠不清了，冷眼旁观，以她刚才的态度，以后……督主只怕任重道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