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50、婚约

　　回家？回哪里的家，回他段承的家？他的家又在何处？

　　大理段氏，武威郡姑臧人也，祖上段俭魏为阁罗凤将，佐南诏大蒙国，唐天宝中大败唐兵，功升清平官，赐名忠国，拜相，六传而生思平。

　　段思平任通海节度使，后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成为大理国王，而后大理国到段兴智结束，共经历24帝王，共318年。

　　至前元覆灭了大理国王朝，段氏一族几经荣衰，大起大落，君不君，臣不臣，直至大名覆灭了前元，名太-祖遣军入滇，段氏后世无法抵御名军，后归降了名朝。

　　青烟看着段承亲笔写下的段奕墓铭志，交由一位行使官，让其带着这篇墓铭志，往大理段氏一族，找到已故的段奕坟墓翻新，拓上他亲笔书写的墓铭志。

　　从南京到大理，路途遥远，下西洋的航行迫在眉睫，他已无暇亲自回去为父亲修坟立碑，可是他远航出行在即，此等荣誉之事，他还是想告知父老家人的在天之灵！

　　原来他竟是大理段氏一族的子弟，难怪他行为举止，言谈思想都与众不同，颇有大家气质风范；原来他果然是大家出身，难怪他想流芳百世，因为他即使不幸入宫成为了宦官，但仍不想自己顶着段氏的名头遗臭万年。

　　青烟瞥了眼他平静无波的脸色欲言又止。

　　段承淡淡道：“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青烟呐呐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段承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战争罢了，我家并非大理段氏嫡系，乃是段氏旁支，段氏嫡系子弟一直以前朝所事，前元覆灭后，名军攻到大理，段氏子弟全族出战，最终兵败如溃，后归降名朝，父亲就是在那时战死沙场，我等旁支子弟被俘带入京中，净身为内宦，而我则被分配到了燕王府奴役。只是家父在世之时，屡屡教导我们，并以身作则，要以段氏的名誉严人律己，以段氏之恶而恶，以段氏之喜而喜，虽然我们多是不以为然，但终究不想让他失望！”

　　青烟闻言点了点头，因为战争，他从段氏子弟变成了奴役伺候人的内宦，又从奴役伺候人的内宦，变成手握大权的权宦，十几年的起伏让他忘记了他的最初之心。

　　大概是因为这一趟西北监军，他又看到了战争下，无辜的百姓遭殃，想起了自己也曾是战争下的受害者，想起了父亲的教训，想起了自己终究还是段氏的子弟，不想自己以奸宦的名声让段氏蒙羞。

　　“你的名字真的叫段承吗？”

　　段承看了看她，不置可否道：“承字取于朱明未承夜兮……”

　　青烟静静的看着他，他终究还是想要继承段氏的意志！

　　段承笑了笑又道：“我的原名是段渊，表字青蕴是燕王爷所赐！”

　　青烟默默道：“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段承沉默了下，道：“还是唤我段承吧，段渊……已逝！”

　　当年那一刀去了他的势，也去了他身为段渊的资格，如今他只是段承而已！

　　青烟心中很不是滋味，想起了那次她抱着他哭诉不要丢下她一个人时，他也曾说过他自己也是一个人了，他和她同样都是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段承看到她眼里显露出来的心疼之色，失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纠结过去的，我们该往前看。”

　　青烟握住了他的手，嫣然笑道：“嗯，以后会有我陪着你！”

　　段承看着她的小手钻入了自己的掌心里，不由得握了起来，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半响才道：“嗯，有你在身边足矣！”

　　两人静静的呆了一会，段承才道：“走吧，回去。”

　　牵着她往回走，却不见她挪步，段承疑惑的看向她。

　　青烟不满的看着他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的吗？”

　　段承一愣，无奈道：“从南京到大理路途遥远，我们的时间不够！”

　　青烟回头默默的瞥了一眼供奉着的牌位。

　　段承呼吸一滞，怔怔的看着她腼腆羞涩又坚决的神情，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涩晦难言，道：“隐隐，你……你确定要如此？”

　　青烟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我们来都来了……”

　　段承目光森然清亮：“真要如此你就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青烟愕然看着他：“你……还想回头？”

　　段承猛的回身将她直接牵到了供奉着的牌位面前，拉着她跪了下来，对刻着段奕的灵位，朗声道：“不肖子段渊，带新妇杨青烟拜见家翁，今日起杨氏青烟即为段氏新妇，请段氏列祖列宗在上，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杨氏平顺安康！”

　　说着带着她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青烟羞窘的跟着他拜了三拜。

　　叩首后，段承把她扶了起来，再扣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道：“你放心，待回京我必向皇上奏请，光明正大迎娶你进门为妻！”

　　****

　　永乐四年九月，段承南京巡海，监督航海出使的船只已全部完工，所有的随行官员和后备人员，船夫，士兵、武器、粮食等等已经全部就位，只待皇帝令下，即可启航出海。

　　同月西北贺家军统帅贺战英，携子贺都匀带领一干平定了西北的西北军将士入京述职，段承也回了京城向皇帝复命，请旨出海！

　　当时西北平定乃一喜事，航海出使又是一喜，双喜临门，周先龙心大悦，下令设下宫宴慰劳贺战英西北众将士。

　　席上以段承为主，贺家军平西保卫西北大功，周先频繁敬酒赐恩。

　　酒至半酣，席上敬妃娘娘看着少年将军贺都匀英气飒爽，相貌堂堂，早已揣测了帝心，在旁含笑对周先道：“万岁，臣妾观贺少将军英气飒爽，少年英豪，不知可曾娶妻婚配？”

　　周先闻言微笑道：“爱妃问贺少将军婚配为何？”

　　敬妃娘娘笑道：“前日臣妾谢家的四妹妹入宫请安，多日不见今长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臣妾观之与贺少将军倒是般配，是以有此一问，若是贺少将军尚无婚配，臣妾倒是想让万岁给个恩典，给两人指个婚！”

　　周先笑道：“哦，谢家的四姑娘？贺爱卿，都匀今年当及冠了吧，爱卿可曾为都匀婚配？敬妃之言倒是提醒了朕，谢家的四姑娘朕也曾见过，的确是个好姑娘。”

　　作为皇帝话不用说得太满，点到即止，如此意下乃是皇帝有意赐婚，以求外臣和内臣的制衡，一般皇上如此说了也无人敢拒绝。

　　贺战英愣了一下，正要回话，贺都匀却突地起身离席，走到殿前跪下，苍白着脸凛然道：“多谢万岁，但请恕臣不能遵旨，臣已有婚约在身，只待有朝一日迎娶她过门。”

　　周先一怔，想来也是意想不到他会拒婚，瞥了一眼蹙着眉头的贺战英，挑眉道：“都匀已有婚姻在身，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贺都匀抿了抿唇，也不敢看一眼自家父亲，只叩首道：“启禀万岁，这姑娘……这姑娘乃是杨家……嫡长孙小姐，杨青烟！”

　　杨家两字一出，整个殿上鸦雀无声，杨家虽然已满门抄斩，女眷被充入宫中奴役，但杨家依然是禁忌，新皇登基整整四年了，依然无人敢在皇上面前提杨家两字，可见当年周先父子吃了杨家多大的亏，以致万岁爷如此痛恨杨家，这贺都匀竟然胆大包天，胆敢当众提杨家。

　　寂静中，周先突地笑道：“杨家的嫡长孙小姐啊，如今多大了，十七还是十八了？”

　　贺都匀道：“禀万岁，十七了。”

　　周先叹道：“十七岁了啊，一个姑娘家最好的年华，亏你还记得如此清楚，看来都匀与这杨家孙小姐情深义重啊！”说着他转向裴锦华问道：“这杨家孙小姐可还在宫中？”

　　裴锦华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段承，微笑道：“杨家孙小姐的确还在宫中，如今分配在浣衣局里，前番得了寒疾，已移了出去养病，也不知病愈了没有？”

　　周先闻言点头道：“既然病了就先好好养病才是，都匀，你都听到了！”

　　贺都匀依然叩首在地，道：“启禀万岁，臣与杨青烟的婚姻乃是两家长辈所定，长者赐婚，婚约尚在，臣不敢毁婚做那不城无信的负心人，万岁方才问臣有何请愿，臣请求万岁，赐免青烟罪责，可让臣接她出宫养病。”

　　周先神情微冷，淡淡道：“贺家既与杨家有婚姻在身，当年贺家如何不先与她成婚，朕不至于见罪出嫁的杨家女？”

　　贺都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贺战英心里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儿子身旁跪下，道：“启禀万岁，当年杨家问罪，杨老夫人不愿杨家罪眷祸连贺家，誓死不同意将小姐下嫁，以至于小儿一直耿耿于怀在心，他们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小儿一直无法忘怀杨家孙小姐，是以今日才斗胆冒犯天威，还请皇上恕罪！”

　　一边是有功之臣，一边是切齿痛恨的罪臣之女，作为名主，为了表彰功臣，臣下又是如此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不过一个奴役的罪臣之女，赏赐了他也无妨，可是这一刻周先却是意难平，谁都可以，就是杨家的不行。

　　可是连贺战英都亲自请求了，周先一时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贺将军，您不会是急着要娶一个病人回府吧！”段承终于淡然开口了，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贺战英一怔，急忙道：“非也，贺某只是想先接她出去养病……”

　　段承挑眉道：“如此贺将军这是在指责咱家办事不利，草菅人命？”

　　贺战英愕然道：“段大人何出此言，贺某何曾有此意？”

　　段承微笑道：“浣衣局乃我内官监所属，杨家孙小姐此时正在养病，您非要接她出去养病，岂不是在指责咱家不顾宫人之病，草菅人命？”

　　贺战英急忙道：“贺某并无此意。”

　　段承又道：“何况杨青烟乃是罪臣之女，是要在宫中奴役一辈子的，即使万岁开恩，赦她罪名，她还是宫人，按宫规宫人年满二十五岁方可出宫，贺少将军不会是想持功破坏宫规吧！”

　　“你……”贺都匀又气又急，却也知道论口齿伶俐，和奸滑阴谋诡计，他万万说不过段承，只得急急道：“万岁，臣并无破坏宫规之意，只是……”

　　周先急忙摆手道：“罢了，段爱卿此言有理，那杨青烟既然身患寒疾在身，先让她养好病再议。”

　　皇上一言定论，贺家父子也不敢再言，只得退了下去。

　　贺都匀愤愤的瞪着面无表情的段承，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在西北的时候他就把青烟霸在身边，还抢了他的扇子，他一个阉人，难不成真生了那龌龊的心思想将青烟据为己有，他怎么能这般欺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