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沉渊：锦衣记》千岁忧

5、雨中的美妇人

　　尹县令特特寻了西凉城一家老字号的陈记商队护送爱女上京，车队加上尹家随行的奴仆下来小四十人，十几辆车马慢吞吞地走了快两个月，从春天走到了入夏，好在日头大却并不如凉州那边苦热，一路车马劳累，可尹初棠的精神却一日日变好，或许看多了与以往不同的景色，心境也渐渐开阔起来。饭也按顿数用了，甚至一个人呆坐的时候也少了许多，便是话语也比从前多了些。小晨还算好，对小姐一如往常般絮叨多话，两个年纪小的丫头枫晴、柳映却是大大地吃惊，也敢与往日孤僻的主子说上两句，看着马车里几个小小少女天真顽笑，薛娘子眼角湿润差点掉下眼泪。
　　眼看着明日就能到京城，车队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困在半路，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总头陈三只得带着大家伙找了片树林子暂避，大雨打得枝叶乱落，林子里没有避雨的地方，只比晾在官道上淋好一些，天色暗得不象话，仿佛之前的日丽风和是个假象，之前连道闷雷都没有，一味向大地泼洒着水柱。好在车队长年跋涉早有经验，不多时便安稳下来，往每辆车顶都搭了油布，大家伙躲在车里静静等暴雨停歇。
　　马车里，尹初棠抱着膝盖，头埋下，耳边听到鱼儿着急地喵喵声，薛娘子轻声安抚声，外面车队杂乱喝呼声，激烈的雨水打在车顶发出嘈杂地梆梆声，间或几声仓皇的飞鸟凄鸣。她甚少见过这么大的雨，象是天要塌了似的，心揪得紧紧的，有些发疼，半晌这种不适才慢慢消退。
　　抬起头，车内光线微暗，仍能看到脚边的车板角被雨水渗湿，她缩了缩脚，似乎有些害怕，鱼儿靠过来蹭着她，薛娘子给她身上搭了块披帛，又叫枫晴和柳映拿毯子将车板角落都挡上。
　　小晨从外头回来，上车时带进一阵湿气：“方才陈总头他们在林子里碰上个落难的妇人，连雨具都没带，叫来我请小姐示下。”
　　此处荒凉，附近也无村落，寻常妇人怎地跑到这里？看这鬼天气，别是什么精怪。薛娘子不想管闲事，正想吩咐下去叫人撵远些，尹初棠却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便改了口道：“只要她不作怪，行个小小方便也无妨。”
　　雨水如柱，嫩树枝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地上泥泞不堪，尹初棠呆坐着，不知怎么想起幼年时，每逢下雨她总要站在廊下不停地招手，想叫那些蝉鸟虫蝶也都来廊下避雨，雨水冲毁了蚂蚁的巢穴，打落了蝴蝶，待到冬日鸟雀和花草冻死无数，不知那些活下来的生灵如今又去了哪里。
　　不多时雨小了许多，天色不再暗沉，陈三不敢多留，带着车队冒雨赶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他们今晚要歇脚的地方，嘉县。
　　嘉县距京城还有半日的路程，来往商旅多在此打尖投宿，此时正是城中里客栈生意兴隆的时候。如意客栈的小二早早将灯笼挑高挂起，下雨天留客天，住店的人不待他招呼便往里进。
　　陈三在店前请那落难女人下了车，道：“这位夫人，自便吧。”
　　那妇人年纪极轻，挽起的发髻和身上织金纱裙已是湿透，下摆裙纱还沾满泥水，甚是狼狈，然看得出家境极好，容貌极是秀美，垂着头蹲了蹲身子，低声道：“多谢各位了，奴家感激不尽。”
　　小晨正撑起伞准备扶小姐下车进店，好奇地朝她扫了几眼，许是湿气太重，尹初棠下车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薛娘子脸上的褶子又深了起来。
　　陈三带着车队在如意客栈安顿下，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差点没乐坏掌柜的，亲自上前招呼。眼见着这行人护卫孔武，下人持礼，拉车的马膘壮，不禁更加殷勤了几分，又见下车的主家是位少女，随行丫头并不用客房备下的器具，均换成了自家带的，心中暗暗砸舌，猜测是哪里的贵人出行。
　　越是离京城近，越能觉着繁华不同别处，连这小小客栈也收拾得十分精致，一路上能在个可心的地方落脚，十分不易。尹初棠靠在软枕上，看鱼儿在屋子里四处打转，心头仍有些微悸，慌慌得没有着落，怎么也静不下来。
　　“薛娘，你来。”她直起身，不安地想要下地。
　　枫晴与柳映被安排在隔壁的客房，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薛娘子卸下平日那一脸刻板，心疼地坐到床边：“奴婢在这儿，小姐不用怕。”
　　有熟悉的薛娘子在她身边，尹初棠安心不少，微嘟着嘴道：“回西凉。”
　　西凉没有这么大的雨，风沙再大也吹不进尹园，可是父亲偏要送她回京。薛娘笑了笑：“老爷总是为小姐好的，那儿是咱们大楚的都城，是像您这样的贵女该在的地方。”
　　贵女？一个县令之女算什么贵女，且这次入京走得略有些仓促，甚至连个把月后的十七岁生辰都等不得，忙忙地打发她上路。尹初棠只是不爱言语，很多事心里明白得很，父亲是为了某个原因急着送她走。
　　“再说了，家里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堆的亲戚都等着认亲，小姐难道不想去瞧瞧夫人留给您的东西吗，那可都是别人想要都要不到的。”嘴上说着要认亲，其实薛娘子对尹家那些亲戚很不以为然，打定主意日后尹家人识相便好，若是不识相敢欺侮小姐，定不会对他们客气。
　　不知为何，她没有提起夫人的娘家，而尹初棠则是无知，她自小到大极少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又是个有事闷在心里不与人说的性子，没人提便不会问。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她……母亲…生的美吗？”
　　薛娘子点点头，夫人极美，在她心里如天上仙子一般的存在。
　　“我呢？”
　　父亲从来没提过她像谁，她的容貌会否让母亲失望？
　　“小姐也生得极好，说是凤凰儿也不为过。”
　　凤凰儿……尹初棠忍不住露出一抹略带羞意的笑，也只有薛娘子会这般说了，那些自小服侍她到大的下人大多当她幼时是个呆子，长大虽好了些还是可怜的怪女罢了。
　　不多时小晨捧着饭食进房，嘴上说个不停：“小姐多少用些，这可不是客栈里准备的吃食，是昭大姑娘特意借了客栈的火给你做的，鱼汤烧得最鲜美。”
　　主子不爱说话，侍女话却极多，鱼儿绕着桌子一直转圈，想是嗅到了鲜味，这猫也怪，越是着急越不啃多叫一声，平日有事没事都要叫几声，现在不出声的模样却更显急切。另几样小菜以清淡为主，全是尹初棠平日的口味，小晨一样挟了点放在她面前，只盼她能吃上几嘴，也不管鱼儿馋的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