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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寻夜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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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沈玄冬好整以暇在书斋翻看着卷宗,静候寻夜。他拈起尹初棠画的那张小像,看了又看,正逢妹妹沈玄樱进房替他换茶,忙起身招呼:“这些事让知书和识礼来做便好了,怎地劳动妹妹亲来。”
知书、识礼是服侍沈玄冬的小厮,沈翰林自持诗书之家,府里小厮丫头的名字也起得与别家不同。沈玄樱柔柔笑道:“夜已深了,哥哥还不去歇息?”
“在等寻夜,案子有些进展,呆会儿他定要来商议一番。”
沈玄樱其实是想问今日寻夜来沈府的事,还有那名女子的事,闻言便道:“那我不多留了,想来哥哥与他还有正事要谈。”
忽看到桌案上有张女子画像,不由指着画像笑道:“这是哪来的,是否我快有嫂嫂了?”
沈翰林唯有一子一女,皆亲事不顺,早盼着他快点成家生子,只是他非但不承继诗书之礼,倒跑去那种充满血腥的地方谋事,真不知是何故。
沈玄冬摇头笑道:“想哪里去了,这女子是近日所查凶案里的一名死者。”
沈玄樱蹙眉嫌晦气,听说要与寻夜夜谈此事,方忍着偏头细看:“噫 ,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想了想吩咐外头道:“去叫素绢过来。”
沈玄冬一听有线索,不觉精神大涨,不多时来了个丫头,正是沈玄樱身边的小丫头素绢,看了会儿画像道:“认得哩,她还沷了小姐一身茶。”
原来还是前些天的事了,月余前沈玄樱出门时,路遇前门大街柳府的小姐,二人上茶楼歇息一会,在过道碰上一名女子,当时她慌慌张张地碰洒了茶楼伙计捧着的茶碗,恰洒了沈二小姐一身残茶。
沈玄冬追问道:“可记得她身边还有什么人?”
素绢想了又想:“公子爷,奴婢实在想不起来,不曾留意呢。”
这却不知算不算线索,沈玄冬记了下来,打算再问问兰氏身边的丫鬟,正在此时寻夜到访,沈玄樱不等他进来便依礼而去。
“我这妹子今年可十八了。”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眼睛直看着寻夜。
寻夜才不接话,笑着回道:“沈妹妹人才出众,不知将来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你……”沈玄冬知此事不可强求,摇摇头,转面调侃他,“送佳人到这般晚么,你可如愿了?”
专程去王府“巧遇”,又带着人家到深街小巷找人,沈玄冬岂能看不出好友的意图。寻夜先是哈哈一笑,又微叹一声,“咱们兄弟二人相交多年,有些事我不瞒你,我确是故意接近尹姑娘。”
若让沈玄冬知道早在尹初棠回京之前,他便买下了棠园隔壁那处宅子,就等着跟她做邻居,更会吓一跳。他坐下来道:“我早打听过了,她是尹怀瑾之女,回京后居于棠园,那园子……”
尹怀瑾之名沈玄冬自然知道,衙门里的前辈高人,他微嗔道:“别人家的事你倒打听得清楚,难不成看上人家姑娘了?”
寻夜不在意地笑笑:“先来说兰氏这桩案子吧,依你看尹姑娘今日说的有几分真?”
“虽古怪异常,可她与兰氏之死半点也没有牵连,没理由编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话,孔子先师敬鬼神而远之,尚存而不论,古时亦有明臣审阴阳,断奇案,或许那些死去的人冤魂有知,托梦有缘人诉说冤情也是有的。不过,也不该去找她,应该找她父亲才对。”说起来沈玄冬又觉遗憾,若是可以向尹怀瑾请教一二定可受益匪浅,可眼下他该再去程府好好查查才是。他沉吟片刻,又道:“程家在京里也算得上富贵人家,颇看重家中女眷清誉,兰氏离府被杀当中定有不可言说的原因,程府上下只求遮掩,查起来颇有难处,到底她为何会离开程府,又如何被人杀死,还是一点头绪也无。”
“只听这誓言便可知,兰氏是对着一个男子说的,她又是新寡,我觉着案子可以往情杀上查了。单看程家连兰氏的尸首都不肯收就知道,该是顾忌家丑不可外扬,哪管你们的难处。”寻夜见惯风月场上的韵事,自是不信这些的,男欢女爱情浓意浓时,此类誓言说的多了,可谁又会当真?
“不是没往这上面查过,可程府的人上下一问三不知,只说兰氏守孝在家,向来守规守矩。她娘家曾去程府闹过一回,后来也不知为何消停了。”
“越是这种人家,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阴私藏着掖着……明着查不出什么,我帮你暗里打听下。”
沈玄冬知他身边有得用之人,颔首道:“最近案子多,我这边都是衙门里的官差,查起来诸事不便,真得拜托你了,。”
“咱们谁跟谁,说到底还是被你拖下水了。”
“谁让你比我聪明,聪明人受累了。”
“我算什么聪明人,你要当天下第一神捕,破案寻踪的差事是你的责任,我只想做个闲人罢了。”寻夜全身像没有骨头一样,瘫靠在椅中,笑起来格外有魅力。
沈玄冬坐得腰板直直的,看着好友不羁的笑,心里有些羡慕他的轻松,做自己这行,每日被案子压着,难有纵情的时候,可是若叫他不做这些,又似乎不行,天下第一神捕自有别人,他只是个终于被案牍所累的小人物罢了,初入刑狱司时,主事大人只吩咐他处理公文,纸上官司见得多,从未断过大案,在他心里,是真想办些实实在在的事。
寻夜又道:“说起来京城最近是有些不大太平,你家大人看来要愁白头发了。”
刑狱司的主事姓常,每日苦着脸进出衙门,寻夜几乎能想到多年后,好友一如他的上司一般,苦着脸在自己面前饮酒吃饭的模样。
“劝你多少次,若你回来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不知办妥多少大事。”
寻夜身子一僵,嗤笑一声,几年前他曾经也是京城中数得着的良才俊杰,似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家中弟妹引以为豪,父母殷切期盼,还有殷家表妹情意绵绵的偷看他,似乎都在昨日,只是都过去了,这一切都是假像,他的眼中满是污垢……
直至半夜,寻夜才离开沈府,回到自己的住处。天海阁日进斗金,他在天海阁附近修建的府邸自是十分华美,经常邀行会首领与各路商人彻夜宴饮,如今为接近尹初棠在苏月湖边另买了间宅子住。
苏月湖边杨柳低垂,虫鸣阵阵,景色与几年前并无不同,一路上他神思飘忽,下马在空旷寂静的湖边踯躅许久,直到应十三寻了来。
“公子,您该回去了。”
寻夜收拾心思,拍拍他的肩笑道:“白日里你要忙阁里事务,晚上不早早歇下,等我做什么?”
应十三鼻高眼深,头发全扎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缕卷发,外形看上去硕大英武,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令人无法忽视利目。他在寻夜面前向来恭谨,道:“公子出门也不带个小厮,又这么晚没回来,林妈妈怎会放心,她老人家派我去阁里找您呢。”
林妈妈是寻夜幼年时的老仆,回到京城后虽不认卫府众人,却将林妈妈接了出来,仍伺候他的起居,这边宅子里的仆人和杂事都交给林妈妈来打理。
“棠园还是老样子?”
“是,尹家小姐身边有个妈妈叫薛娘子,棠园一应事物都是她来打理,外院管事的叫昌叔,之前在京城一家武馆做武师,教人拳脚。”
“不必再费事了,明日起不用再盯着棠园,此外还有一件事,想法子跟富春堂程家搭上关系,他们家的二少奶奶才死,查一下服侍过她的丫环还有府里的下人,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应十三没有多问,拱手应道:“是,公子。”
此时月已中天,漫天清辉洒在粼粼湖面上,应十三再次劝他回去歇息,寻夜只是不语,在心里自问:“白莲儿……是你吗?”
三月前某个深夜,他赴宴归来,或许是那天的梨花白太过醇香,只觉酒劲上涌醉意熏熏,竟然在长街上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看到的人!一人衣裙褴褛身形狼狈,踉跄着奔入一条暗巷,可在回头一瞬间,面容清晰竟与那个曾负了他的女子白莲儿一般无二。
他不会看错,白莲儿应该也看到了他,不然她眼光中不可置信的惊疑,这几年他一直没放弃过寻找她的踪迹,可以确定那晚不是梦,白莲儿并没有死,那么当年他查到的那具女尸,所谓白莲儿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谁?
瞬间酒意褪尽,他跃下马车不顾仆人阻拦,兜兜转转追到一处宅院,最后在阵阵冷香迷雾中慢慢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已是清晨,那处宅子并不像是荒宅,可处处清冷没有一个活人,直让他分不清是梦是醒。他在园中静下来细思半日,确定不是自己臆想过度才离开。离开宅子时他记住了位置,即时找人查问才知是棠园。
寻夜自恃有钱,想把宅子买下来好好查探,可不等他有动静,棠园便来了一帮人进园修整,主家竟要回来长住,且这园子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宫妃亲眷都在这儿载了跟头,如此一来,他对尹初棠的身份与背景更加地好奇,直至后来尹初棠回京,他费尽心思去接近她,可尹三小姐似乎与他所查之事半分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