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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庄周 ...

  •   2004年的冬天,我从机场送走常浩,忽然觉得非常无聊。当一个状态保持太久的时候,你会以为它就是生活本身;当一个状态被打破的时候,你会觉得很不安。
      三十年来我一直在适应不同的状态。
      年少的时候,我热衷收集钱币,为了一个叫常满的女孩;
      成年后,我拼命攒钱,为了一个叫常满的女人;
      后来,我尝试和不同的女人交往,为了一个叫常满的有夫之妇。
      有时候记忆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滚成巨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稍一牵动,心口就疼得厉害。

      那天刚好是周末,我回到寓所,吃了一桶速食面,看了一场球赛,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没有来电。这种安静在一周之前绝不存在,我咧咧嘴角,心想着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我身边的女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像我的助理Lily,她有固定的男友,跟我在一起,用她的话说,是为了体验不同的感觉;另一类像苏蓉,手里攥着一个足球队的男人,后面还有替补,对谁都是山盟海誓、非君不嫁,只等着有人奋力告白,然后择优录取。
      原来这些感情的保质期是一周?我翻着杯面上的日期,诧异地想,还不如方便面存放得久?
      正想着谁先打给我,我就考虑将就自己……电话忽然铃铃铃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是老妈打的——只有她老人家知道我的固话。
      什么?相亲?本城的钻石王老五要去相亲?
      急躁的老妈又解释了一通,我缓过神来,原来是让我陪表弟相亲。这叫什么事?!

      过年回A城探老爸老妈,她又旧话重提,我无奈地拨通表弟的电话。十分钟后,健康嬉皮笑脸地出现我们家。
      “搞什么啊你?”我嚼着油腻腻的油条,斜眼瞪他。
      “哥!”健康凑过来抓过一根,“是路口那家炸的?好吃!”
      “说重点。”我呼噜噜喝粥,很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早餐了。
      “嘿嘿,你说我俩在一起,女孩子会选你还是选我?”
      我看着他,这小子究竟什么意思?
      “主要是我妈,你也知道她的脾气,这次相亲对象是她们单位同事的女儿。我妈把人家夸上了天,我要再不去她就翻脸了。”
      “所以你把老子推出来当挡箭牌?让我陪你一起恶心?”
      “不是挡箭,是衬托。用你的优秀伟岸衬托我的平庸弱小。”健康讨好地笑着。
      我算明白了,看不出健康这书呆子也有这么狠的一招。
      “我们俩男人去相一个女人?”
      “据说对方也带了一个,我妈和姑妈说,没准合适你……”
      我差点被粥呛道。七拐八拐的,还真要去相亲?

      相亲当日阵势很大,男女双方几乎倾巢出动,连我妈都跟着去凑热闹。
      我跟健康斜坐在一堆三姑六婆面前,中间隔着两口热气腾腾的火锅,她们守着一个大锅,示意我们四个开小锅。健康的眼镜蒙了薄薄一层水汽,小声地说:“不会是那两个吧?”
      我把拣来的海鲜扔进锅里,抬头看向火锅店的门口,两个适龄女青年正施施然走进来。年轻一点那个相貌还不差,驼色大衣下面是灰色短裙,两条细长的腿暴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年长那个,说真的,我看一眼不想看第二眼。一身运动装包裹着平板的身材,简单的马尾前面是一张非常普通的脸。
      待她们走近,我很慷慨地给了她第二眼,嗯……看来用“普通”形容她,太过褒义了。这样一张年近三十、小眼睛、淡眉毛、厚嘴唇的脸,有什么理由不化妆掩盖一下?
      年轻的那位脱了大衣,紧身毛衣下,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她在我对面坐下,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打了一圈招呼说:“我叫潘婷。”
      那另一位是不是该叫飘柔?
      飘柔轻轻一笑就沉默不语了,潘婷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这是我表姐麦琪。”
      我很想告诉潘婷小姐,她选择飘柔来当陪衬,再合适不过了。
      健康放下碗筷,斯文地说:“你们好,我是杨健康。”
      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那意思。于是我掏出名片,挂上可亲的笑容说:“麦小姐,潘小姐,鄙人庄周。”
      “哇!”潘婷夸张地叫了一声,涂成银灰色的指甲捏住名片,扇着浓密的睫毛看着我,娇滴滴地说,“庄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呀。”
      我感觉健康抖了一下,不觉暗笑,这种女人见多就没那么可怕了。再看对面,飘柔已经不动声色地托着盘子起身了。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盘子上高耸着鱼虾蟹肉丸香菇青菜,放下来就卷了袖子烫东西吃。
      敢情她只是来吃一顿的?
      “琪姐姐,你的胃口跟男人一样大,好可怕哦。”潘婷继续用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笑。
      健康又抖了一下。
      飘柔耸肩笑了笑,捞了一勺子螺肉往嘴里送。
      女方那边的姑婆们都在审视健康,根本没在意我和飘柔的存在。
      “庄先生平时有什么娱乐?”潘婷随便挑了几根青菜放着,就小口小口喝着果汁,一面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我放电。
      “赚钱吧。我的私生活很单调的。”
      “我表哥搞收藏的,他有好几套纸币。”杨健康这小子急着把我推给她,拼着命说我好话。
      “好有品味哦。那庄先生喜欢阅读吗?”潘婷正眼都不看健康。
      “咳,一般了。潘小姐喜欢阅读?”
      “喜欢!我最喜欢法国的雨果。他的《人间喜剧》好反映现实哦。”
      “噗——”健康不厚道地喷出一口汤来。
      “嗯,说起来,我也很喜欢巴尔扎克的《巴黎圣母院》。”我一本正经地说。
      “咳咳……”这回连飘柔也喷了。

      不知为什么,相亲后第二天,我就忘记潘婷长什么样了,反而对飘柔的外貌记得很清楚。
      潘婷打过几次电话给我,约我见面,我打哈哈就过去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不耐烦在家听老妈对我单身的控诉,驾车出来闲逛。
      也不知去哪好,忽然觉得生活了十几年的A城有点陌生。虽然这里留下了我和常满的所有回忆。红灯的时候,我无聊地看着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
      出乎意料的,我看到了飘柔。依旧是米黄色的运动服,提着一袋书,一脸安详地穿过马路,朝右侧的咖啡室走去。忽然觉得很有趣,这个女人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吗?
      我倾身看了一眼,绿岛咖啡屋。
      五分钟后,我拨弄着口袋里的钥匙,走了进去。

      “麦小姐这么巧?可以坐这里吗?”我扶着她对面的座位笑问,才注意到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当然。”她弹掉烟灰,又吸了一口,继而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忽然笑着问,“你该不会特意来搭讪吧?”
      我不置可否地耸肩,服务生递了餐牌过来,我随口说:“一杯蓝山,谢谢。”
      “抽吗?”麦琪递了烟过来。
      “不。”
      她吐了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不抽烟的男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为了自己,另一类为了女人。庄先生是哪一类?”
      “麦小姐对男人很洞悉?”我毫不客气地反讽。
      她波澜不惊地继续吞云吐雾,“我以前是学心理的。”
      “理论和实际总是有差别。”
      “不错,所以我们一有机会就要求证。”
      我大笑,低头看地上一堆书,都是半成新的,有张爱玲、三毛、林语堂和钱钟书的大作,于是问:“难道这些是理论的来源?”
      “也可以算是吧,一部作品往往能反映一些人的内心世界,包括作者的。”见我看着书,她又解释,“我在旧书店淘来的,以前看过,没收藏,忽然想买点来翻着。全新的又买不起。”
      我喜欢她的直白和坦然。
      “麦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是需要装扮的。”
      “没有,他们觉得我再打扮也是无济于事的。”她浅笑着看我,“你也这样认为不是吗?”
      “我以为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我身边有些女人卸了妆一样的惨不忍睹。
      “你想说服我包装一下,把自己推销出去?”
      “这其实跟我毫不相干,不过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能看得这么开。”
      “真的想知道?那我们做个交易。”
      我承认,刚才单纯为了打发时间,此刻我的好奇心却被吊了起来,示意她说下去。
      “拿你的故事换我的答案。”
      我愣住,随即笑了起来,“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兴趣?”
      “我对你的感情经历比较有兴趣。”
      “为什么?”
      麦琪顿了一下,看着燃烧的烟头,缓缓地说:“我在写一部小说,想借用一些真实的故事。”
      我想了一下那天相亲的情形,确实她一直在观察周围的人,难道是在找灵感?“麦小姐是个作家?写些什么小说?”
      “一般写手而已。从前帮人代过笔,也画过插图,反正就是坐在家里赚点钱花。”
      “很自在。”我想象一下离群寡居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乐事。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咖啡厅里播着很老的英文歌,时光好像一点一点在倒流,有几次我都疑心坐在对面的不是麦琪,而是常满。虽然,常满绝不会吸烟。有时氛围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人产生离谱的错觉。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她也不再追问,但我发现,她是这些年来,能让我开口说最多话的女人。
      走出咖啡屋的时候,我破天荒地问:“我送你回去吧?”
      她不客气地把手里的书塞给我,说:“好啊。”

      在一栋普通的住宅小区停下,她带着明媚的笑容:“上去坐坐吗?顺便帮我把书提上去。”
      很奇怪我居然同意了。
      房间不大,刚好住一人,阳台上有个小厨房。摆设很简单,一个大书柜,一张床,电脑台上面的小柜子堆满了咖啡、香烟 、啤酒、零食,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片。我霸占了电脑椅坐下来。
      一只淡黄色的小猫从角落里钻出来,喵喵叫了几声,麦琪把它抱到怀里,在藤椅上坐下介绍:“这是我的闺女,麦子。”
      “过年不回家?”我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句。
      “我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每次回家,都是那些问题,就业啊男友啊,听久就累了。”她把身子靠在椅子上,像猫一样慵懒地蜷缩着。
      “你的就业有什么问题?”
      “不安定吧。我家里人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包括我那个表妹,潘婷。我也懒得多说,反正就是不至于饿死,也没什么钱赚。”麦琪说着已经掏出一根烟点上了,麦子耸耸鼻子,白了她一眼继续睡,麦琪摸摸它,指了小柜子说,“招呼不周,你自己拿点喝的吧。”
      我取了一听啤酒喝,环顾了其它食物后问:“你打算这样打发你的年夜饭?”
      “这是代表你在邀请我吗?”
      这个女人的思维总是咄咄逼人,我看了她五秒钟后说:“嗯,麦琪小姐,你愿意和我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吗?”
      “以什么名义?”
      “朋友。”
      “愿意。”

      麦琪起身倒了猫粮喂麦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问:“我穿这样去,叔叔阿姨不会介意吧?”
      我微笑着看她,“好像你相亲时就是这样穿的。”
      她无语。我也起身,看到窗台上一排生机盎然的观叶花,“你还照顾这么多生命?”
      “互相照顾吧。”
      忽然觉得有点感动,为了这个相貌丑陋又活得自由自在的女子。

      我们家的年夜饭很简单,只有我爸我妈和我。他们看到麦琪时,都有点缓不过神来。确切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带未婚女性回来过节。
      “麦琪,老妈你认识的啊。朋友来着。”
      我妈听到后半句似乎明白过来,满脸堆笑:“麦小姐不要拘束。”
      “叔叔阿姨好。”她脱了球鞋,换上厚厚的棉拖鞋,很自然地掳起袖子帮手干活。
      我爸妈是很搞怪的一对,他们总是一人做一道菜,然后互相抨击,今晚也不例外。菜端出来后,照例逼我们评价哪道菜好吃。
      麦琪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低声说:“习惯就好了,他们就这样。”
      因为麦琪胃口好,又懂评价,很快博得我爸妈的欢心。
      “小琪,你吃这个炸鱼啊。”
      “来,尝尝酿豆腐。”
      我想起小时候,常满和常浩在我们家蹭饭吃,也是这样的情形,当时觉得很温馨,现在再看,竟有点心酸。
      我爸妈却很开怀,这么多年,他们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我需要一个女朋友,进而组建一个小家庭。
      吃完新年大餐已经九点了。
      电话准时响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常满打的,就专心剥着桔子。
      老爸在泡茶。
      我妈骂了一声“都是懒鬼”,率先站起来接电话。
      “阿满,新年好,大家都好。”
      我低着头,留心听老妈的话,猜测电话那头说些什么,以至于麦琪叫了我几声我都没留意到,她推推我,“发什么呆?”
      “啊?没有啊。”我敷衍她,听老妈说了一句“阿周今天带女仔回来了。”不觉一阵剧烈的心跳,紧接着我妈说“说是好朋友啦,唉,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份心哪。”
      麦琪塞了一瓣桔子给我,我随手放到嘴里咀嚼,她惊讶地说:“这么酸你都能吃?!年桔来着!”
      我没理会她,听我妈问我:“周,你和阿满说两句吗?”
      “不说了,替我问她一家人好。”我拿了一杯茶喝,好苦!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常浩打的,每年都这样,这姐弟俩跟约好似的。
      我自动自觉站起来接电话。
      说了几句就挂了,无非是一些问候语,这家伙近来比我还消沉。

      送麦琪回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感觉有点星光,我驻足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打开车门。
      走了一段路程,我们都一言不发。“听点什么歌?”我问她。
      “随便吧。”
      我随手抽了一张CD,放出来的居然是“moon river”。
      “好老的歌。”她摇下车窗,点了一枝烟。
      “对于歌,我向来有怀旧情结。”感觉淡淡的烟草味在车里弥散开,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怎么了?”
      “对于人也是吧?”她小声地问。
      我又回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她叫阿满?我想你一定很珍惜她。”麦琪小心翼翼地说完,把头转向车窗。
      车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不要以为你学了心理学就可以窥视别人的内心。在没有接触男人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她没再说话。
      一直到她家门口,她忽然说:“庄周,不要总停留在过去。有时候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腾出地方来,给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写了几笔递给我:“谢谢你送我回来。新年快乐。”就推门下车了。
      我把卡片对着车灯,看到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我掏出手机,把它存了下来。

      送她上去后,我没有回家,驾车到江边等日出。
      凌晨一点,我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岸堤放烟花,看着他们又笑又跳,仿佛看到了我和常满的青涩岁月。
      两点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我有所期待,拿出来一看,是麦琪。
      “你在做什么?”她开口就问我。
      “你又在做什么?还不睡?”
      “现在是我创作的黄金时段。我和麦子一样亢奋。”
      我实话实说:“我在江边看烟花。”
      “这么有情调?谁在放?”
      “呃……不认识的人。你想放吗?”
      “好啊,你来接我啊!”
      我问得随便,她答得干脆,如果换了别的女人,我会敷衍推脱,可不知为什么,在麦琪面前,我不想伪装。而且不否认,在她面前,我很放松惬意。

      她下楼走过来的时候,我有点惊讶,她居然换了一身衣服。黑色镶珍珠的针织衫配着直筒牛仔裤,还是那么简单,但已经进步不少了,她的一头直发散下来,盖住了两边的面颊,笑着走过来。
      “为我打扮的?”我托着脑袋调侃。
      “嗯,可以这么说。我的着装要取决于对方的诚意。”她不在意地坐了下来。
      我一踩油门,“去哪里买烟花呢?”
      “我带了。”她拍拍鼓起的手袋。
      我有点意外,扭头看到她温柔的笑容,更加意外。

      麦琪准备了很多烟花,那晚我们玩的很开心,像孩子一样心无城府地大叫大闹。
      走在一起的时候,夜风把她的发丝吹到我脸上,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想吻她。
      于是,我们接吻了。
      她很生涩地回应我。
      可能太困了,回到车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就瞌睡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麦琪蜷缩在我怀里,像猫一样。我有片刻的恍惚,仔细想了一下,所幸昨晚没有许下任何承诺。
      麦琪悠悠转醒,抚着脖子:“早啊。”凑过来看了我一会儿,她轻笑出声,“怎么这么紧张,这又不代表什么的,放心好了。”
      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顿了一会儿,我妈打电话给我。
      挂了电话,我问她:“一起喝早茶吗?我妈订了你的位子。”

      大清早茶楼的包厢都被订完了,老妈订的还不够早,只能在大厅预了四个茶位。
      看到我和麦琪走过去,老爸老妈脸上挂着暧昧而满足的笑容。头一次见他们这么默契,待我们坐下,他们又同时掏出两个利市封,笑着说:“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我抽了过来,递给麦琪,她倒是大方地收下了。抬头时,我们看到一双大眼睛瞪圆了盯着我们,我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是潘婷。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奇、有不解、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愤怒。
      “Hi,婷婷。”麦琪冲她挥手。
      “琪姐姐?怎么是你?你们……”
      潘婷的旁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子,我猜是她的候选人之一,便笑着站起来说:“潘小姐新年好啊,这位是?”
      “我叫王俊杰,是潘婷的……”
      “朋友。”潘婷抢过说,随即跟我父母打招呼。
      刚好他们俩订的位子跟我们一张台,潘婷就自作主张,换了我们身边的两个位置。
      王俊杰很豪气地叫了半桌茶点,连我们这四分之一的地盘都侵占了不少。潘婷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说:“我可吃不下,要吃你自己吃。”
      “喝个粥啦,这里的及第粥不错的。”小伙子有着一颗不死的心。
      “不要,”潘婷斜眼看我的反应,又撒娇对麦琪说,“琪姐姐不如你吃了吧,你一向挺能吃的。”
      这女人还挺烦的,我瞄了她一眼,夹了只鸡爪给麦琪:“慢慢吃,其它的打包。你晚上不是总熬夜吗?当夜宵了。”
      麦琪笑而不语,仔细啃着鸡爪。潘婷有片刻的难堪,随即说:“琪姐姐的工作不是还没着落吗?每天很空闲吧?”
      女人有时是很奇怪的生物,以为打倒了别人就能抬高自己,却不知道做得太暴露,先把自己贬低了。
      老妈插话过来热情地问:“麦小姐在找工作?我帮你介绍一些?”
      麦琪含糊地说:“谢谢阿姨。我会想办法的。”
      老妈温和地对她笑:“女孩子在外不要太辛苦自己。”
      老爸居然也插了一句:“是啊,大不了让阿周养你。”
      我愣住,侧头看麦琪,她处事不惊的脸上居然染了一大片挺好看的红晕。

      喝完早茶也快中午了,麦琪脸上现出很浓的倦意,我仍然送她回家。
      一上车,她就迅速掏出烟来,解释说:“我的生物钟提醒我,每天睡觉的时间到了。刚才坐着,我迫切需要咖啡和烟。”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说:“这样的作息和饮食对女人很不好的,为什么不改变一下?”
      麦琪沉默了很久,笑了起来,“有点感动呢。”她指着胸口。
      到了她楼下,她仍然问我:“上去坐坐?”
      “不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伸长脖子,无限温情地亲了我的面颊,说:“新年快乐。”
      我有瞬间的石化,心中似有暖流涌动,麦琪,她是一个能分享我孤独的女人。在她要下车的时候,我拉住她的手腕,轻轻地送回一吻。

      回家洗澡补眠,索性关了手机。
      醒来已经傍晚了,老妈揪着我的耳朵:“起床了,今晚打边炉,去接小琪过来。”
      我打着呵欠:“那又不是你儿媳。”
      “我跟你爸这关通过了。”
      吓?爸妈透过她的脸迅速挖掘了人家的心灵美?
      “娶她?对后代不好吧?”我继续打呵欠。
      老妈敲我脑袋:“太好看的女人是守不住的,这女孩子厚道实在。”
      我眯着眼看老妈:“难怪老爸当年非你不娶。”
      头上迅速挨了几个栗暴。

      开了机,看到一些小妹妹发的问候短信,翻了翻,没什么新意。
      拨了麦琪的手机,关机中。
      我静静坐了一会儿,动身出门。

      敲了门,等了三分钟左右,麦琪终于打开门:“进来吧。”
      我见她穿着一套宽松的家居休闲服,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知道她刚洗了澡,“刚睡醒?难怪一直关机。”
      “是哦。”她随手开了手机,取出电吹风,坐在藤椅上吹头发。
      手机很快咚咚、咚咚响了好几次,麦琪诧异地拿过来,“竟还有人想起我。”她看完短信,玩味地瞟了我一眼,继续吹头发。
      “莫非跟我有关?”我摸着睡懒觉的麦子,好笑地问。
      “可以这么说,不妨猜猜。”她冲我眨眨眼。
      “猜中有什么奖励?”
      “嗯……让你当一回男主角。”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
      我走到她身边,取过她手里的吹风筒,“我来。”
      拨弄着她的头发,感觉她的后背逐渐僵硬,我俯身在她耳边呢喃:“别紧张。”
      麦琪的耳朵开始变红,很快脸颊也一片绯红。
      她上衣的领口有点宽,露出来的锁骨挺美的,我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感觉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庄周?”
      “嗯?”
      “短信是潘婷发的,她说,你不会真心喜欢我的。”她直起身子,甩甩头发说,“干得差不多了。”
      我感觉她在等我的回答,但让我怎么说呢,喜欢是有的,可惜不是厮守一生那种。我把手插进裤兜,“老妈想请你过去吃饭。”
      她的眼神闪过一点失望,从柜子上拿了包烟,抽出一根来说:“我到阳台吸根烟。”
      她趴在阳台上抽烟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

      初七我离开A城。麦琪送了只玩具猫给我,我一直摆在车头。
      我也想回赠她东西,始终想不出什么送什么好,终于作罢了。

      回到G城,我断绝了与其他女人不三不四的交往,始终和麦琪保持着朋友关系。
      有时深夜睡不着了,打电话给她,她总是清醒着,调侃我:“想我了是吧?”
      很奇怪,以前对着其他女人,甜言蜜语很容易就冒出来了,可对着麦琪,我就是说不出口。
      无意中她告诉我,七夕是她的生日。
      我想起她爱看书,决定到书店买套书送给她。
      不记得有多少年没逛过书店了,我在一排陌生的名字前走过,想去找一些经典的书籍,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麦琪”,会是她吗?
      书名是《烟花不堪剪》,我翻开作者简介,上面写着:麦琪,出生于70年代中期,A城人。以游手好闲为终身理想。
      我不觉笑了起来,应该是她,世上哪有如此相象的两个女子。
      把书从书架上抽下来,我又找了一套《李碧华小说精品系列》,一起买下。

      夜里,开了床头灯看麦琪的文,发现是散文集,文字很美,都是些零碎的感想。
      正看着,手机响了,正巧是麦琪。
      我按了扬声器,一面翻着书页。
      她在磕瓜子,清脆的破裂声尤为动听,“周你在干吗呢?”
      “看书。”我咽了一小口白兰地,嗅着杯中的香气。
      “现在活得这么感性?我猜猜,不是色情小说就是证券金融。”
      “你猜对了,是前者。”
      “哇!不是吧,要看这些来满足自己?”
      “是啊,惨吧?你要牺牲自己给我满足吗?”开了句玩笑,我忽然有点紧张,以至于电话那头回应“可以啊!”的时候,我手里的酒杯不小心倾洒了一点出来。
      我忙放下酒杯,擦掉书上的水渍,中间有一页特别湿,我小心地用纸巾蘸着,不经意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于是,我每逢过年都买烟花,虽然已经攒了满满一个抽屉。如果有一天遇到让我心动的男人,我就约他一起去放烟花。然后,在五颜六色的光芒下,告诉他,我爱他。
      虽然一直没有遇到那个人,但我不打算强求自己。因为满天的烟花,只为他绽放。”

      我呆住了,原来年三十的晚上,我们放掉的……不仅仅是烟花。
      “周你怎么了?”麦琪奇怪地问,“即使我愿意,你也不用惊奇到说不出话来吧?”
      我仍在发呆。
      “就知道你看不上我,白送上你都不要的。”她负气地说,“我挂了。”

      我喝掉杯里的酒,拉开窗帘看夜景。
      两个小时后,我从储物柜里找出小学六年级的毕业纪念册,翻到第52张。
      上面写着:送给臭味相投的周小弟——常满。
      然后,我把躲在钱包里的黑白相片取出来,粘上胶水,贴了回去。

      做完这些事,已经凌晨三点半了。
      我拿着手机,摸索着几个键,迟迟没有按下去,它却自己欢快地唱了起来。
      “麦琪?”
      “嗯。你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关心,认真地问:“有一个地方,我已经清空了,你愿意住进来吗?”
      她沉默了很久,缓缓地说:“那你把我放进去了吗?”
      “我想是的。”
      “也许你该考虑清楚。”她顿了一下,诚恳地说,“周,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说。我承认我很高兴,但我更害怕你是一时冲动。”

      因为她这样说,我果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问我妈怎样能表示诚意。
      我妈很高兴地说:“结婚戒指是最大的诚意。“

      那么,常浩,对不起,兄弟我要先行一步了。

      →_→看右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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