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云冉冉

1、常浩

　　2004年的冬天，我代表所在机构回国参加研讨会，地点是G市。
　　刚好我的老友庄周在那工作，据说混得有声有色的——听他自己解释，就是有点名声、不乏美色。

　　等待行李用了很长时间，出来时我习惯地喂了他肚子一拳，转转晕沉沉的脑袋问：“老庄，哪有咖啡喝？”
　　“耗子！”他帮我拿过行李，亲热地说，“机场就有，走。”
　　咖啡屋挺雅致的，生意却不太好，几十张台只有十个左右的顾客。
　　我和庄周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刚点了喝的，他的手机就叮叮咚咚响了起来。“玫玫……”庄周压低嗓门接电话。
　　我含笑四顾，一眼看到对面座位上，一个淡蓝上衣，披着长发的女孩，正专心地在随身带的手提电脑上敲字。她的上半身都被遮住，只能看到黑黝黝的头发和一张清秀的脸。
　　不知道是被她认真的态度感染还是光线的原因，她的面容看起来特别柔美，我有点挪不开视线，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纯净起来。
　　这边庄周还在缠绵着，我听他忙不迭地解释着：“真的不是，你别多心……是我一哥们……男的，当然是男的……什么叫我还好这口？你什么意思？我……”
　　我感觉有点无聊，哄女人这档子事我向来蹩脚，刚想招手要份杂志，庄周就按断手机说：“神经！女人都是神经末梢发达的群体。”
　　话音刚落，手机又欢快地响了起来，居然换了一种铃声，我好笑地想着，难道是另一个重要人士，果然听他开口说：“蓉蓉……哦，刚才占线是因为……”
　　我摇摇头，再看对面的女孩，皱着眉头，有点不满的样子。在安静的咖啡屋里，庄周压得很低的声音依然可以清晰地传到对面，好在不一会儿，服务员配合地打开音乐，盖住了他的说话声。
　　放的是一首中文歌，音调平缓，我正愁没事干，一面啜着咖啡，一面漫不经心地猜测歌词：
　　真的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
　　日子再忙 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虽然这种想法明明就是太简单
　　只想有人在一起不管明天在哪里
　　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
　　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
　　……

　　忽然有点感触，正发呆着，庄周总算结束了，抱歉地对我笑笑。
　　我拿起他搁在桌上的手机，指向他的鼻尖质问：“老庄，你节制点行不？我特意多休了一周假来探你，你究竟能抽出多少时间？”
　　庄周二话不说，抢过手机，当着我的面按下power键，慷慨激昂地宣布：“工作之余全给你！先贤们教育过咱，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刚好对面蓝衣女孩抬头叫埋单，听到这话，嫌恶地瞄了过来。
　　庄周背对着她看不到，我只得替他尴尬了一下，同时看清那女孩的样子，大概二十四、五的年纪，匀称的五官，眼睛很漂亮，看着挺舒服的。
　　付了钱，女孩背起双肩电脑包站了起来，我趁机看了几眼，虽然瘦了些，身材还是很赞的，既有东方女性的内敛又不乏健康，绝对是我喜欢的那类。

　　“我们也走吧。”我喝掉杯子里残余的咖啡。
　　“好！”庄周转头叫服务员，忽然扭回头问：“也走？谁走了吗？”
　　看他目光灼灼的样子，我忙掩饰：“不认识。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要去观摩你的狗洞。”中学住宿时最邋遢的就是他。
　　庄周打开皮夹掏钱，得意地说：“今非昔比，如今大把人抢着帮我收拾，天天都是洞房——啊，不！新房。”
　　看服务员的目光有些鄙夷，我匆忙先起身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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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周供了个挺豪华的复式房，装潢、摆设都不乏品味，可转了一圈，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在长沙发上瘫坐下来，开了电视看球赛，打了个长呵欠说：“人生啊，你可不可以这么无聊！”
　　我从他的库存里挑了瓶长城干红，拎着两个杯过来，给了他一脚骂着：“无聊了？滚出去找你那堆莺莺燕燕去！”
　　庄周起身从桌下摸出一个开瓶器笑着说：“对着她们更无聊。我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给你接风，郁闷着呢。”拔出软木塞，他倒出两杯酒来，“兄弟，欢迎来G城。”

　　两人好像回到从前，在互相挖苦中聊了一个上午，看看挂钟，已经十二点了。
　　庄周又打了个呵欠说：“出去吃饭吧，这附近有家吃海鲜不错。”
　　我摸着下巴：“嗯，终于知道你这少什么了，一个女、主、人！——想想贤惠的女人系着围裙在里头干活，这时飘出饭香，她探出头来喊我们：‘吃饭了！’，啧啧，多温馨。”
　　“切！怎么连你也训我？常浩，这世上最没资格和我说这些的，就是你！我好歹还尝试了，你呢？”周指着我的鼻子谴责了一番得意地说，“上次打电话问候令尊令堂，阿姨听说我有女朋友，还夸我是好孩子，让我开导你来着。”
　　“庄周，你要搞清楚，我是没遇上合适的，纯属无奈。反而你，既然有这么多女朋友，就更该给这屋找个女主人。”
　　“你以为……”，庄周叹了口气说，“我投降了，咱俩谁也别挖苦谁。”

　　吃完饭动手收拾行李，我找出带给生物所的菌株，抓了庄周送我过去。
　　生物所的李所长在美国已被聘为终生教授，同行中相当有声望。他为人随和，特别赏识年轻人，我跟他也算忘年交。
　　拥抱、寒暄了一阵子，我想起介绍庄周，庄周自己已经掏出名片，恭敬地递上前说：“李所长，我是基因公司的区域经理小庄，我们常有业务往来的，请多多光照！”
　　所长笑着拍拍他说：“都是年轻有为啊，好啊。走，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国内的科研水平真是今非昔比，从生物所的规模和设施看来，政府是投入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支持的。
　　到了五楼，李所长尤为热情地说：“这层是我们课题组的。”推门进去，所长很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生物界目前最年轻最热情的一批血液。”
　　我一眼看过去，果然都是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孔。
　　“蓝姗，过来下。”
　　听到一阵轻微挪椅子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从最里面实验台绕了出来。我眼前一亮，是她！是上午在机场咖啡屋的女孩，真巧啊！
　　“这是我的得力助手，蓝姗。小蓝，这就是常浩。”
　　我生怕她对我有成见，刚想说什么，她已大方地伸过手来：“常博士你好！我也是做小分子RNA的，很高兴见到你，李老师常说你是这方面专家。”
　　显然她没认出我们来，我庆幸之余微微有点失望。她的手很柔软，握住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不敢冒充专家，希望以后能多交流。”
　　庄周又递了张名片过来：“蓝小姐幸会了，我叫庄周，与庄子同名。”

　　蓝姗把我带来的菌株收起来，脱掉白大褂，陪我们出来聊天。
　　五楼的长廊上有一排沙发，一坐下来，庄周就开始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拉着李所长套近乎。蓝姗到一旁准备茶水，扭头征求我们的意见：“两位喝什么？”
　　“乌龙茶，谢谢。”
　　“普洱茶，谢谢。”
　　我和庄周同时说出来后自己愣住，这又不是茶楼！
　　蓝姗也诧异了一下，笑着说：“我们这只有袋泡的红茶和咖啡。乌龙茶我自己倒是有，普洱茶就找不出来了。”
　　我本来想说咖啡也行的，听到她说有乌龙茶，挺高兴地说：“蓝小姐你也喜欢乌龙茶？”
　　“她可是个茶叶篓子！”李所长插话说，“那小柜里藏了很多好茶呢。”
　　蓝姗果然打开底下柜子取出茶叶罐说：“那就尝尝我这个吧。庄先生喝什么呢？”
　　“那我也沾光跟着喝私房茶吧。”
　　我知道他想要咖啡，但怕人家麻烦，庄周一向很注意这些的。
　　蓝姗泡了四杯茶，又翻出一盒饼干，装了两碟，我忙上前帮她端了过来。
　　“这是我烤的一点曲奇饼。”
　　庄周显然对饼干的兴趣大于乌龙茶，我们俩对食物唯一的共同爱好大概就是曲奇饼了，以前我二姐很会做曲奇，我和老庄都说以后讨老婆，一定要她做那么好吃的饼干。
　　曲奇饼的香味在舌尖愉快地散发着，我横生出莫名的感动，庄周却忽然有些情绪低落的样子。
　　话题渐渐说到研讨会上。李所长随口说：“巴黎师大也来了两人，今天一早蓝姗去接他们了。”
　　“哦？常浩也是清早到的。”庄周一说，我有点心虚地看向蓝姗，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说了一会儿，所长见庄周插不上话，转了个话题问：“常浩这几天打算去哪玩？”
　　庄周抢着说：“我也正犯愁呢，所长有什么好建议？G城没什么名胜古迹看，逛街买衣服，我们两个男人也不合适。”
　　“明天美术馆有个国画展，可以去看看。”蓝姗浅笑着建议我。
　　我学过几年国画，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趣，对庄周挑挑眉，说：“这个好。”
　　“饶了我吧，我欣赏不来那种艺术。”庄周叫苦连天，摊手说，“蓝小姐，要不您屈尊陪他去一趟？”
　　“啊？”蓝姗犹豫着说，“我……”
　　估计她在想怎么推辞，我其实心底是有些期待的，可嘴上还是不得不说：“哦，不必不必。我让庄周把我丢门口就行。”
　　回来的时候，我头靠着车椅，不住抱怨庄周的口无遮拦。
　　他欢快地吹着口哨，不住冲我扮鬼脸。红灯的时候，他停下来，眨眨眼看着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小姗姗有意思？”
　　“发什么神经！”我把头转向窗外。
　　车里沉默了好一阵子。
　　转为绿灯，庄周一踩油门，忽然认真地说：“死耗子挺有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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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庄周真的把我丢在美术馆门口，塞了个造型丑陋的手机给我，就挥手说：“凑合先用着，看完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
　　正要进去，不经意瞄到拐角一抹幽蓝从□□车里冒出来，是蓝姗！她也来了。她今天穿了条像旗袍的淡蓝长裙，特别素雅。
　　我刚想上前打招呼，停车场后面忽然冒出一个高大的男人，挡在蓝姗前面。
　　蓝姗看起来很厌恶，冲他叫着什么，我侧耳听了一下，好像是“滚开”之类的。
　　公众场合的性骚扰？我想着上前帮她一把，可再看清楚那人，衣冠楚楚、相貌不俗，并不像一般的市井无赖。我犹豫了，会不会是男女朋友闹别扭呢。
　　正想着，蓝姗已经怒气冲冲地动手想推开他，手腕一下被抓住，她单薄的身影显得特别无助。我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克制住自己，礼貌地问：“蓝小姐这么巧？这位是？”
　　蓝姗如获救星：“常博！”
　　那人愣住，松开手，蓝姗一下跑到我身边说：“我们走。”
　　我点点头，护着她走进馆里。
　　远远听那男的不知骂着什么，我脱口而出问：“他是谁？”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该死！这是人家的隐私！
　　沉默了半分钟，我正想着补救，她却忽然耸耸肩说：“非要扯上关系的话，是前男友。但其实，已经毫无瓜葛了。”
　　我知道男人纠缠不清起来是挺可怕的动物，也不好安慰她。好在很快我们的坏心情在一幅幅山水画卷中烟消云散了。蓝姗对岭南画派的名家很有研究，一面看，一面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着。我也乐于贡献学到的一些皮毛，时间在愉快中度过着。
　　我注意到蓝姗脸上的笑容有别于昨日，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看起来十分甜美。
　　正聊得起劲，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庄周打来的，我不习惯地找到了接听键。
　　“你过来了？”怕打搅了别人，我躲到一旁。
　　“嘘……我又出来了。”
　　“干吗？”
　　“兄弟好样的！加油！记得少说话，多聆听，适时赞美附和几句。”
　　“搞什么啊你？”
　　“我走了，加把劲！中午约人家吃饭。拜拜！”
　　“你……”我愕然对着手里嘟嘟嘟作响的手机，尴尬地看向蓝姗。
　　她走过来，微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朋友，就是庄周，他有事来不了了。”我觉得有点像在撒谎。
　　“哦，是这样。没事啊，我送你回去好了，你住哪？”
　　我承认生平第一次，我妒忌庄周了，妒忌他脱口而出、滔滔不绝的好口才。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可以陪我走走再回去吗？”
　　“好吧。”她仍然微笑。

　　我们挤在她的□□里，四处兜风。感觉她指过的地方都特别可爱，G城在我眼里渐渐亲切起来。
　　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跟自己如此合拍。玩了一天才发现，我跟蓝姗的兴趣爱好基本是一样的！
　　世间最可遇不可求的，大概就是缘分和一见钟情。在遇到蓝姗之前，我曾怀疑过它们的存在。
　　走了大半个G城，筋疲力尽的我们就这样并肩默默地在江边走着，看着傍晚阳光透过树荫暖洋洋照在她恬静的脸上，我感到近三十年未有过的幸福，心里似有一个天使在扇动翅膀，笑着对自己说：This is my girl.
　　在这逗留时间不多，我心里盘算起来，也许该好好讨教一下庄周了，是送花还点别的什么，总不能贸贸然表白吧。

　　正想着，蓝姗的手机忽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对我说：“不好意思。”就到一旁接电话。
　　过了两分钟不到，她走了回来，我见她情绪挺低落的，正想问她，就听她说：“真不好意思，是我先生的电话，我得回家了。先送你回去吧。”
　　我的头脑空白了一分钟……她结婚了？她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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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周家的阳台挺大的，我半躺在藤椅上吹着夜风。
　　老庄坐在我对面，看我捏着烟出神，“兄弟你被拒绝了？”
　　我扬扬手里空了的烟盒说：“没烟了。”
　　“我本来就不抽的。行了，我下去便利店买。”庄周有点怕了我的样子。
　　“我去。”深更半夜的看他也不想动。
　　“没事你呆着吧。”
　　谦让的结果是两人一起披了衣服下去，为了扛一包烟。
　　“买一整条吧。”
　　“算了买一包吧。”我拿了一包要去付钱。
　　“买两包，凑一对。”
　　“发神经。”
　　便利店只有两个小姑娘和我们两个顾客，她们嗤嗤笑着。
　　我听到店里放的歌跟那天在机场听的一样，随口问“这到底什么歌啊？”
　　“是刘若英的‘当爱在靠近’。”扎着小辫子的女孩笑嘻嘻地回答我。
　　“刘若英是谁？”我看着庄周。
　　“不知道，漂亮吗？声音有点甜。”庄周认真地捡起找的硬币，却找不到放的地方，只能揣在手里。
　　“漂亮啊！大明星呢，被叫做奶茶。”另一短头发的凑过来解释。
　　“奶茶好喝吗？”庄周嘿嘿笑了一声。
　　“我只喝茶的。”我耸肩。
　　“我只喝奶。”
　　我一把推了他出来。

　　走过小区的喷水池，听到一对男女的争吵声。
　　“还是绕道吧。”
　　“管他们呢，什么狗男女，跑露天丢人现眼来了。”庄周把手插到裤兜里，悠哉地踱步过去。我硬了头皮跟着。
　　“你疯了是不是？半夜三更的有完没完？快给我滚回去。”男人动手拖窝在地上的女人。
　　“疯的是你！我今天一定要去，那些钱我都不要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再说一句老子不客气了。”男人低声威胁。
　　“我就是要说，你破坏别人的家庭！你利用我！你无耻……”女人开始撒泼。
　　我们走过的时候，刚好看到男人响亮地抽了女人一个耳光。我很惊讶，不止因为看到这年头还有家庭暴力，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不就是早上美术馆的那位？蓝姗的前男友？怎么回事？
　　那人也看到我了，目光有点闪躲，很快恶狠狠地把女人奋力拉起来，扬长而去。
　　“你认识他们？”庄周的脸离我只有一英寸距离。
　　我摇摇毫无头绪的脑袋，问：“你认识？”
　　“嗯，也不能说认识。就是听说过那个贱男，名字就叫吴剑，自己开公司，比我有钱多了。”

　　我们回了阳台，开了CD机放老歌听，我抽烟，他喝酒。
　　“老庄你干吗不抽烟？”
　　“抽了烟有个怪味。”他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怎么跟我二姐一个调调啊？一见面就骂我身上有烟味。”我弹弹烟灰，想起最要好的二姐，从小我和周都爱腻着她，如今她已为人母，生了几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幸福着呢。
　　庄周一言不发，接连灌下好几杯。
　　我也取了酒杯倒酒，看庄周随手放在桌上的钱包，就拿过来，抽了几种样式的人民币，一张张摆出来看。
　　“你发神经啊，这么脏的东西也玩。”庄周白了我一眼。
　　“我能有你爱财如命？你以前不是还玩收集吗？跟我二姐一天到晚为了张钱争来抢去的。”那时还经常嘲笑庄周天生就是守财奴，不过二姐喜欢，他们在很多兴趣上高度一致得更像亲姐弟。
　　庄周又安静了。
　　我玩心大起，忽然想看看花心的庄周，会不会也藏了心爱女人的照片在钱包里。趁庄周有些醉意，我偷偷把手指伸进他钱包的每个暗格里摸索，还真有一张照片！！
　　兴奋地摸出来，那是泛黄的一寸黑白照，我看了一眼就彻底呆住了。
　　上面齐耳短发、还系着红领巾的小丫头……
　　是我二姐。
　　原来……

　　我艰难地把相片塞回去，扭头看到庄周沮丧地盯着我。
　　“你这混蛋。”他嘟哝着骂了一句就垂下头去，表情有点像街边的流浪狗。
　　我鼻头酸溜溜的，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我们在感情上，真的谁也不能挖苦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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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讨会很成功，我本人也有个分会报告。
　　蓝姗也在台下，认真地听、认真地记录、认真地提问。
　　她的思维很活跃，她对学术很严谨，她跟我很合得来，她很适合我，可是……
　　我们成了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三天之后，研讨会结束。
　　主板方生物所组织各国来宾到西安旅游，我没去。
　　蓝姗也没去。
　　无意中，李所长告诉我：“小蓝近来闹离婚，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因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得不八卦一次。
　　所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奇怪我怎么这么热心别人的家事，但还是说：“还不是那些事，婚外恋呗。小蓝的先生我见过的，很老实的样子，真没想到也会去搞三搞四。那个第三者也很过分，把相片发到我们所里来了，要不我还不知道。”
　　老所长开了话匣子就没完没了了，越说越详细，看样子对时下年轻人的婚姻观念很不认同。

　　我窝在阳台上，庄周出去了，我掏出手机打越洋电话。
　　“二姐吗？”
　　“耗子！”
　　“姐我想问你件事。”
　　“嗯，说！”
　　“如果我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她的婚姻快要破裂了，我也行可以帮他们的……如果我不帮的话，说不定……可是……”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丧气地说，“姐你听明白没？”
　　另一头沉默了半分钟，二姐叹气说：“唉，其实你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
　　轮到我沉默了。
　　“耗子别太难过，我知道你的为人。”二姐轻声安慰我说，“如果缘分到了，也许你们还有机会，感情的事很难说的。”
　　“姐，”我抓抓头，想了一会儿说，“老庄他……让我问候你。”
　　“收到！也问候他！”二姐愉快地挂断了。

　　我翻出研究所的电话，打过去问：“请问蓝姗在吗？”
　　“请稍等。”
　　“喂——”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我心里有点抽紧。
　　“蓝姗，我是常浩，有件事可能跟你有关，可以出来一下吗？”

　　咖啡屋里，蓝姗静静地听我讲完，打开手袋，掏出一张相片给我问：“是这个人吗？”
　　我看到相片上是一对搂着的男女，确切地说，应该是女的搂着男人的腰，但男的没拒绝。男人长的挺斯文的，有点憨厚。女的还算漂亮，妆画得很浓，正是在喷水池被打的那个。
　　我肯定地点点头。
　　蓝姗的手有点颤抖，冷笑着说：“原来是他！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看出她愤怒到极点，忙握紧她的手说：“蓝姗，镇定点！”
　　她拼命握着拳头，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我怕她失态，匆忙付了钱拉她出来。
　　也不知去哪好，旁边就是一家K歌厅，我要了个包厢，带她进去。
　　我出来交代服务生不要打搅，最低消费照付，再进去时，看到她已经伏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我后悔没学会哄女人的本事，只能默默坐在一旁陪着她。良久，看她肩膀抖得厉害，实在很心疼，我起身过去，一把抱住她说：“蓝姗，都会过去的。”
　　她没推开我，头埋在我怀里，加倍地痛哭，我觉得胸口湿漉漉的，心里也跟着异常难过起来。
　　两个多小时过去，我有点怀疑女人真是水做的了，她的泪水源源不断，没有一点枯竭的迹象。我能做的，只是笨拙地拍拍她，时不时塞给她纸巾。
　　终于她停止了哭泣，疲倦地说：“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我一想到……”
　　我听她音调一变，知道她的眼泪又冒出来了，忙说：“别哭了，我怕你脱水，要不先喝点水补充一下。”
　　说完真恨自己口拙，她却噗哧一声破涕为笑。
　　冷静下来，蓝姗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我上学比较早，认识吴剑的时候才十六岁，刚大一。他已经毕业了，也许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吧，”蓝姗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我全身心的投入，到毕业时才知道，他并不止我一个女友。我坚决地跟他分手了，可一上研究生，他就开始不断地骚扰我，那时真的很烦！后来我为了躲他，跑到这个城市工作，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他对我很照顾，帮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给了我很踏实很安全的感觉，我们很快就结婚了。”回忆起过往，蓝姗时不时捂着胸口，我猜她一定伤得很深。
　　她继续说：“没想到，吴剑也跟着过来G城。他居然理直气壮地指责我，还把我先生说的一无是处。我当时就说：‘随便你怎么说他，反正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背弃我’。我还记得当时他说了句：‘那你等着瞧好了’。现在我算明白了，原来那时他就开始算计我们了。”
　　我心想着再算计也要你老公配合才行，又不好说出来，只能选择沉默。
　　“我知道自己没有家庭观念，一忙起来就不回家，对这个家贡献的太少；我还知道，那个女人是我先生的初恋，当时父母反对就没在一块了。我以为到了今天这步田地，都是顺理成章的。但我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吴剑的安排！”
　　当日她说了很多，我一直没怎么开口，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她说：“如果你选择了我，我永远不会背弃你。”可我没说，因为我觉得她的婚姻还有挽救的可能，我不想充当第二个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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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我离开了。
　　在机场回了无数次头，看到的总是庄周那张夸大伤心的脸。

　　两年来，我一直单身。
　　有时吃曲奇饼，会有点难过。
　　看到着蓝衣的女孩，会多看一眼。
　　去逛国画展，会先左右四顾地找找人。
　　有一次走过唐人街看到卖刘若英的专辑，我进去问：“有一首歌叫‘当爱在靠近’吗？”
　　店员迅速包好《love and the city》的专辑给我，我拿回家，一遍一遍地听，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06年圣诞节前夕，同事发了篇文章给我，是我们这个领域的，发在《Nature》杂志上了。
　　我不经意瞄了眼第一作者，“Shan Lan”?
　　我第一反应是，蓝姗？
　　会是她吗？
　　我看了地址，在英国。
　　迅速在google里输入Shan Lan和实验室，找出一张实验室成员的网页来，蓝姗微笑的面容映入眼帘，我的心砰砰乱跳。
　　我拿起电话，拨给那个城市的朋友。
　　五分钟后我放下电话，走到墙边看着镜子里傻笑着的自己。
　　“蓝姗？哦，知道，听说在国内离了婚，到这边攻读学位来了……当然可靠！华人圈里很难有隐私的……现在？现在还是单身啊。她做事很认真的，就是不爱凑热闹，总是独来独往。”
　　把朋友汇报的情况综合了一下，我抑制住激动，再一次拿起电话：“妈妈？今年圣诞我要去英国，不能陪你们度假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常浩，性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