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临天下》恭十一

16、皇子殿下

　　众人一时被赵沅胡搅蛮缠的态度和掷地有声的话惊住了，她这副“输不起”的态度不知哪里刺激到了照影，嘲讽的话张嘴就要脱口而出，流光眼疾手快地掐了她一把，让她终于想起自己此时正扮演着身份低微的丫鬟，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心道：“秦国公府什么时候连个姑娘都教不好了。”

　　照影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开口，旁人却没这个顾忌，柳钰一时气愤，也顾不得平日里奉行的“万事不出头”原则，反驳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显是嘉和郡主技高一筹。”

　　柳钰家世是这群世家贵女里最不起眼的，今日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和赵沅叫板，说完这一句，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惴惴不安了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垂下了头。

　　赵沅对这个素来跟在谢双株身后不起眼的小跟班只是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她的身份来，凡是她眼熟但不认得的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去关注的人，她自矜身份地瞥了柳钰一眼，见后者目光漂移，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心中不屑，只装作没有听见。

　　跟着赵沅过来小姑娘中有一个出身淮南侯府的，名唤励婉。励婉心思玲珑，她认得柳钰，也会意赵沅是不会自降身份去搭理柳钰，便笑着开口道：“技高一筹是技高一筹，可结果却实一样的，自然是平局了。”

　　有励婉帮腔，赵沅铁青的脸色好转了几分，平日里和她玩得来的几个也跟着赞同。
　　“为什么不能算平局？”
　　“嘉和郡主技艺是高，可仪昭郡主那三箭确实也是都中了靶心。”
　　“是啊，就是平局！”

　　她们有些是和赵沅交情好，有些是想给仪昭郡主卖个人情，这边一开口，谢双株那边的小姑娘自然沉不住气，当下这一群人就要吵起来，叽叽喳喳的如同麻雀争鸣。

　　仪昭郡主脸色一沉，她没有赵沅那样强的好胜心，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她射出那三箭已是竭尽全力，而蒋栩明显有所保留，胜负在她心中早有定论，万没想到赵沅非要自作主张给她硬扳过来一个平局。

　　她正要开口呵斥这一番闹剧，谢双株已经不疾不徐地道：“天梯百格，走百步是登顶，爬百步也是登顶。既已登顶，确实不该有高下之分，这场比试，就依赵二姑娘所言，算平局。”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重，在这一片嘈杂中却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第一个字出口就引得所有人凝神听她说话。

　　赵沅出乎意料于谢双株居然赞同她，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地不敢接话。谢双株也不看她，明褒暗贬了一番后转向蒋栩，问道：“嘉和郡主觉得呢？”

　　蒋栩觉得谢双株这个人有意思得很，明明已经一锤定音做了决定，偏偏还要假惺惺地问一问蒋栩的意见，仿佛笃定了她和自己是一条心，不会出言反驳。

　　想到这，蒋栩不免蠢蠢欲动起来，心道：“若我不同意这是平局，谢双株又会如何应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蒋栩压在了心底，她和一群小姑娘一般见识什么，还不是徒惹笑资，照影那混蛋指不定能借着这事嘲笑她一辈子。

　　“那就算平局吧。”蒋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动作仪态在世家眼中极为不雅，蒋栩做来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仿佛那装模作样的外表下终于泄露出了冰山一角的真实。

　　她这话一出，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顿时偃旗息鼓。一直被忽视的仪昭郡主积攒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我不同意！”

　　蒋栩惊奇地望了她一眼，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蒋栩望过来的眼神轻飘飘的，带着长辈看顽劣的孩子般的包容和无奈，仿佛在问：“难道你是想让我承认输给你了吗？”

　　仪昭郡主的怒火在这一眼下顿时荡然无存，理智重新填满冷却下来的胸口，她审视思索了下如今的局面，发现无论她同不同意都无济于事，她若坚持不同意，反倒像是在闹事。

　　她再怎么任性，也明白自己不能在母亲举办的茶花宴里闹事。

　　仪昭郡主只能憋屈地道：“平局……就平局吧。”她这一松口，赵沅等人齐齐松了口气。孰料话刚落地，仪昭郡主又一把拉过蒋栩往前走，道：“既是平局，那就不算数，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再比一场。”

　　蒋栩不妨仪昭郡主还有这后招，踉跄着被拖着走了两步，姣好的眉头一皱：“还比？”

　　“对！”仪昭郡主道，“我要和你比骑御之术！”

　　这一提议遭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反对。

　　骑马是蒋栩的拿手好戏，天策府弟子可能有武艺不精的，却没有骑马不好的，骑御对她而言就像是喝茶吃饭一样顺手而来。就像没有一个内阁的大学士有兴趣和童生比文章一般，蒋栩也没兴趣和仪昭郡主比骑马。

　　骑马和射箭不同，射箭的靶子是定死的，箭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往后射，安全性较高，骑马却是个高危活动，技术再好的人都面临着坠马的危险。世家子女平日练习骑马，马匹都是精心挑选的温顺母马，身后少不了技术高超的驯马师保驾护航，今日仪昭郡主想在这里比骑马，却是异想天开了。

　　就算是胡闹，这群贵女们也有分寸，万不会让仪昭郡主以身犯险。

　　连平日里很少拒绝仪昭郡主的要求的赵沅都以“时间不够充足，场地也不够大”的理由投了否决票。

　　仪昭郡主未能得偿所愿，却没有放弃要和蒋栩再比一场的心，只是这颗心还没付诸行动，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我还说怎么姑母的茶花宴上遍寻不到你们的身影，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静。”

　　能称呼蔺阳长公主为姑母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蒋栩瞳孔猛地一缩，不动声色地往来人的方向看去。

　　为首的两个男子并肩直立，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带着久居上位的矜贵风范。

　　“两位表哥怎么也来了。”仪昭郡主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蒋栩的手。

　　蒋栩神色晦暗不定地打量了两人许久，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正是齐王和逸王。

　　蒋栩在齐王和逸王身上看不出和当今圣上有什么相似之处，既没有垂暮之人的老态，也没有唯我独尊的气势，比起皇子龙孙，更像是个世家出身的翩翩佳公子。

　　难怪圣上在召见蒋栩时毫不掩饰对两人不堪重任的评价。京城的风太软，水太柔，世家之风已经成了京城最为流行的仪态，如同一把软刀子，把这两位皇子的骨头都磨得纤细脆弱，一折便碎。

　　偏偏本事不大，心气却高得很，野心昭然若揭，能让人想象到他们爬上高位后摔得粉身碎骨的狼狈姿态。

　　蒋栩顿时歇了较量的心，觉得自己在京城和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们周旋实在是浪费时间，再一次升起了想要回北邙的念头。

　　因着齐王和逸王的到来，仪昭郡主和蒋栩的比试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原本争锋相对的世家贵女们也一扫先前争论斗嘴的样子，竭力摆出端庄大方的世家风范，仪昭郡主和齐王、逸王是表兄妹关系，蔺阳长公主可是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两人对仪昭郡主的态度自然十分亲昵，显然平时交情也不错。

　　在场唯二两个巍然不动的除了蒋栩，就只有谢双株了。

　　谢双株脸上依旧挂着她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看着齐王和逸王的眼神清冷淡漠。谢双株的姑姑谢贵妃正是齐王的母妃，谢双株也能和仪昭郡主一样叫齐王一声表哥，有着这一层关系，按理来说两人应该是比较熟识的。可谢双株对齐王的态度生疏得很，齐王对自己的另一个表妹也不熟络，别说和仪昭郡主比了，就是赵沅都比谢双株要热情得多。

　　和昭仪郡主寒暄完了，齐王和逸王同时将目光转向了蒋栩：“听人说仪昭拉着你想要比试一番武艺，她被姑母宠坏了，不免有些任性，还望嘉和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仪昭郡主箭法出众，能见识一番是我的荣幸，倒是劳烦两位殿下来这里跑一趟。”蒋栩没有和他们扯皮的兴致，直接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茶花宴开宴在即，我们再不回去，可要赶不及了。”

　　被蒋栩这么一提醒，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在演练场这么一耽搁，茶花宴开宴的时间确实快到了。

　　茶花宴开宴，便是世家贵女们展示自己精心种植照料得茶花，以求能得贵人青眼的时候，当下所有人都不敢逗留，稍作休整便往开宴的庭院中走去。

　　照影在经过赵沅身边的时候，突然用不大，却偏偏能让赵沅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

　　她话未说完，赵沅已听出了其中嘲讽的味道，心下恼羞成怒，抬头正要呵斥这个不懂尊卑胆大包天的丫鬟，却不料正对上照影似笑非笑的脸上那双深邃得仿佛埋葬着无数峥嵘岁月的眼睛。

　　这一眼看得赵沅脑子一空，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