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88、第八十七章

　　凌乱的马蹄声响彻夜空，一列骑队快速而来又呼啸而去，扬起大片大片的冰屑，如同碎裂的白纱四散而下。边境的辽军大营，十几里外便有探马陆续疾驰而回，通报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怎么？大王回来了？”大贺机遥放下布防图，听闻探马的急报惊诧不已，前几天才收到咄罗奇的传信，说大王刚刚取得全线胜利，正在准备收尾工作，择日便上京觐见皇上，怎么突然又来了大营？来不及细想，大贺机遥急忙出去相迎，同时告诉亲卫尽快准备大王日常用度。

　　马蹄声渐近，待看清楚马上的人，大贺机遥皱紧了眉头，来人是耶律烈不假，边境近来无紧急军情，他怎么放下觐见这么重要的事情回来了？难道对面发生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仔细想想暗卫最近传回来的各路情报，并无任何不妥，真让人百思不解。思及此，大贺机遥正了正外袍，向着驰进大营的耶律烈快步走去。

　　“主子，您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大贺机遥躬身向前，接过耶律烈扔过来的马鞭递给了亲卫，随他向主帐走去，耶律烈闻言略停了下脚步，眼神凛冽的扫了大贺机遥一眼，看得他通体冰凉，旋即一言不发的走进了主帐。大贺机遥偷偷看向咄罗奇，见他谨慎的摇了摇头，急忙跟了进去。

　　“大营最近，可好？”耶律烈在主位坐定，摘下黑貂绒帽，定定的看向下首站立的属下，大贺急忙应道：“回主子，一切如常。”

　　“边境呢？”

　　“并无异动。”

　　“那……你呢？”

　　大贺机遥抬起眼皮瞭了眼主位上的人，赶忙低下头说：“回主子，承蒙您惦记，大贺一切安好！主子您……”

　　“你很快就会不好了！！”耶律烈阴沉的低吼，惊得大贺机遥猛地抬起头。旁边的咄罗奇连忙说道：“主子，大贺他一直对您忠心耿耿，他……”

　　“你闭嘴！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耶律烈狠瞪了咄罗奇一眼，戴着狼头扳指的手指紧握成拳，狰狞的狼首仿佛在傲慢的嗤笑着眼前的一切。

　　“大贺，既然他说你是我最忠诚的臣子，那我问你，你敢不敢再把君非凡失踪的整个过程再给我讲一遍？”

　　大贺机遥心里咯噔一下，手心瞬间渗出了冷汗，紧咬着牙床不让自己发出磕磕声。时隔这么久，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踪迹？还是有人泄露了什么？不对，君非凡伪装的假象谁都没有预先知道，就是自己当时看了也是一惊，真以为她命丧狼口。后来他偷偷派心腹联系上了车队首领，知道姓君的平安到了边境，才放下一颗心来。如今这是什么阵势？大王他……
　　一滴汗水顺着鬓角落下，大贺机遥纹丝未动，一直紧紧盯着他表情的耶律烈看得真切，手肘撑在腿上，俯身探向前方：“怎么？刚这么久就忘记了？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还是要鹰组把最新得来的信报仍到你的脸上！！”

　　“大王！”大贺机遥单膝跪地，手执在胸口回道：“臣不知您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惊诧以致反应迟缓，请大王见谅！君公子那日推说身体不适，臣和将士们未敢惊扰，直到后来亲兵们发现膳食未动，禀报我之后急忙进帐查看。君公子那时已经不见踪影，帐内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只有通往后营的小窗系带松弛，臣判断可能是有人用迷香或是暗器放倒了她，然后把她救走……或是掠走。”大贺机遥气息稍稳，继续说道：“后来您提前回来，我们一起发现了狼群的痕迹。臣和您的想法一样，想是她出去后不幸遇到狼群，殒命狼口，臣的内心也是十分悲痛遗憾。大王，事情就是如此，您若不信可以问问当天值守的亲卫，他们一直把守在帐门前片刻不离，君公子应该也是没有任何武功的。她在营地失踪遇袭，是臣的疏忽，辜负了大王的嘱托，臣愿意领受任何责罚，请大王不要再迁怒于其他人啊！”

　　“你倒是挺为别人着想！是不是也很喜欢‘为我着想’啊？！”耶律烈站起身走下了主位，缓缓走到下跪的大贺机遥身侧，一眼也不看他，开口道“亲卫们说，君非凡失踪之前，你曾带着一个人到了她的小帐，稍后又出来，那个人一直低着头，很像你身边的一个人？”

　　“那是臣的亲卫古萨，您是见过的。”大贺机遥不敢抬头，急忙应道。

　　“古萨？哦？他不是经常被你差遣在营外走动，你什么时候喜欢把他带在你身边了？还让他进了君非凡的营帐！嗯？”耶律烈偏过身子，鹰隼一样的目光俯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贺，眼神中浓浓的怀疑之色看的咄罗奇胆战心惊。

　　“主子，您和咄罗奇出营冬狩，臣为了办事方便就将他召过来伴随左右，以供差遣。臣让他进小帐，也是想看看君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后来君公子说身体不适想要休息，臣就和他一起出来了。”

　　“哼！那供给车队呢？往常都是第二天一早才走，为什么那天非要晚上走夜路？他们不知道夜路走多了会遇到狼群吗？”说到狼群两字，耶律烈咬牙切齿，听得大贺机遥心中一紧。

　　“是车老大，他说他娘子快要临盆，家中只有老娘一人他不放心，非要连夜回去，我劝了他很久他也不听，不得已只能放行。好在后来听人说他平安回到边境了，我也算是放下了心。”大贺机遥依旧低着头，言语中却越来越镇定。耶律烈慢慢走到他背后，居高临下盯着他的后脑，继续说道：“哦？那真是太巧了！我前脚刚走，他就要急着赶回家？他平安回到边境？哼！既然平安回去了，为什么事后全家都搬走不见踪影？难道多了一口人，反而喜欢居无定所了吗？”

　　大贺机遥闻言握紧了双手，顿了一下沉声说道：“这个，臣无从得知。许是他觉得在此地讨生活艰难，又有了新的去处也说不定。”

　　“那就奇怪了，若是生活艰难，他老娘怎么会和邻居夸口说要和儿子媳妇享福去了？还说置了新的屋舍，再也不回来了？大贺，你的妇人之仁有时真的会坏事，当断不断的性格还不如你手下的将军凌厉！！”

　　耳边响起的斥责声，令大贺身子微微一抖，没想到耶律烈竟然派人调查的这么详尽，自己之前以为骗过了他，就没有做出斩草除根的阴损之事，谁知他竟然如此心细？

　　未等大贺机遥想完，耶律烈惊雷般的声音震得他差点失控出声：“其实我最不明白的，不是这些！最让我觉得百思不解的，是我想起将她的死讯告知边境的傲龙别馆时，却得知石家和君家的人居然在她失踪一天之后就停止了寻找，全都回了大宋，而且临走时，居然还有人听见，有一位年轻公子被君家人称为——‘少爷’！”

　　耶律烈说到此处，已经走到大贺的面前，他双手一把抓起震惊不已的大贺厉声咆哮：“你告诉我！那个君家少爷，他到底是谁？除了你口中殒命狼口的君非凡，还有谁，能被君家下人尊称一声少爷？还有谁，能恰好也在这边境，被君石两家护送离去？你说啊！！你说啊！！！！！”
　　“主子！”咄罗奇见大贺脸憋得青紫，连忙跪下膝行至二人身侧喊着：“求求主子放过大贺吧！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主子您千万要息怒，求求您了！”

　　耶律烈狠狠的盯着差点喘不过气的大贺机遥，愤怒的说：“我之前是被悲痛眯了眼，蒙了心，才会没有去想这么多的破绽。营地守卫森严暗卫密布，居然让一个弱女子不知不觉离开？供给车队破天荒要走夜路，车老大还搬了家？哈哈，一切都太巧了，是不是？可是为什么那么巧能骗过我？不是你们做的天衣无缝，是我太过相信你！太信任你了！！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送走了君非凡？是不是你逼她离开我？你那么会为别人着想，肯定知道什么才是我不能碰触的弱点，对不对？你是父王忠实的一条狗，永远对他忠诚！所以你千方百计的赶走了她，你给我说实话，她是不是还活着！！”

　　“大……王，我……”大贺机遥被耶律烈紧紧抓住衣领，狰狞的狼头扳指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耶律……家族……”

　　“滚！”猛地将大贺机遥推倒在地，耶律烈又用力踹向了他的肩膀，将大贺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咄罗奇见状急忙将他扶他坐起“什么叫为我好？你有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这种好？有没有！我不需要的关心，对我来说就是累赘，就是多余！她犯了什么错你要逼走她？你私自为我做了决定，看着我伤心到无情，你很得意是不是？只有我变成了耶律家的一把屠刀，才会成为父王最想要的儿子，这就是你的理解？？如果这样，我宁愿做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去做让人闻风丧胆的狼之子，冷血无情的天煞孤星！！”

　　“主子！！”大贺机遥挣扎着起来，抱住耶律烈的大腿嘶喊着“大贺绝无此意啊！主子！大贺虽身负老王爷重托，辅佐您一步步登上高位，可是伴您左右这么久，对于您的丰功伟绩，我是从心内敬服追随，绝不是您说的那么自私冷酷！比起以前的任何一个女人，君非凡对于您的意义有多不同，我心里清清楚楚，如果她愿意老老实实做您的侧妃辅助您，为您绵延子嗣，大贺绝无二话。不过她心心念念都是回去大宋，回到君家，虽然与您有缘，但是她身怀异心，终究是有缘无分啊！我承认我曾经私心想送她走，可如果没有她的同意，大贺一个人断不会做成此事！主子，缘分天注定，不可强求取！与其留一个心中没有您的女人在身边，看着你们以后化成怨偶，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了却这桩情事。长痛不如短痛，天下女人何其多，您只要能忘了她，以后会有更好的女子来到您身边的！”

　　“你-说-什-么？”耶律烈瞪大了眼睛，拽起大贺机遥的一个肩膀“你说是她自己想离开我？你们两个一起演了这出戏，看着我一个人伤心欲绝？她身怀异心？她主动离开？”牙齿咬的死紧，耶律烈简直要崩溃了，嗜血的冲动在脑海中升腾起来，顶的他青筋迸出“在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对她，爱她，护她之后，她居然还一门心思想逃离我身边，还伪造自己被狼咬死，让我彻底绝了这份情？”想起自己为她伤情这么久，想起那根埋葬在湖边的鸾凤钗，还有自己血书的墓碑，耶律烈的脸色渐渐青白，眼睛却如血般鲜红欲滴“她居然敢将我伤至如此！！她怎么有这么狠的心肠！！！”狠狠将大贺机遥掷在地上，耶律烈闭上眼睛，双拳握的死紧，狼头扳指将手掌刺出了鲜血，他却仿佛觉得还不够痛！张开眼睛，他怒极反笑，阴森的表情好似真的是一匹被激怒的狼王，全身肌肉绷的死死的：“好，很好！！哈哈哈哈，君绮罗，你想和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是吗？我偏偏不会遂了你的意！没有人能在惹怒我之后全身而退，既然你敢做，就要有承担我怒火的勇气！我们之间不是你一个人喊停就能结束的！就算是逆天的孽缘，就算永远不能超生，我也要生生世世和你纠缠下去！！君绮罗！”甩下如地狱阎罗般渗人的笑声，耶律烈大步走出了主帐。

　　天边，半面血月冷冷的挂在空中，仿佛谁的心被切去了半边，染红了天地，凌乱的马蹄声又渐渐远去，向着早已失去痕迹的宋朝大地，急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