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81、第八十章

　　一双素手迅疾的在烛火下写写画画，不一会便写满了几张信纸。君绮罗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再没有遗漏之处，叠好信纸分别放进了几个信封。信封落款处，是伏龙城几家分号掌柜的名字，待明天差人送到后，就再没有什么牵挂之处了。

　　君绮罗脱了外袍，刚要吹灭蜡烛就寝，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叩门声，绮罗心内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铁民还有事相商？想起之前他的表白，绮罗觉得此时见面两人未免有些尴尬，开口道：“是铁民吗？我已经就寝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门外只沉静了一瞬，立刻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君当家，你真的睡了吗？我是苏幻儿，我和二弟妹有事与你相商，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听见幻儿的声音，君绮罗不禁一呆，这么晚她们来干什么？明天就要离开此地，今晚她却前来，自己还是男子装扮，难道石家对礼教竟然如此放纵，石无忌兄弟宠妻宠的未免有些过分了。思及此她声音带了些烦躁：“大夫人，非凡已经就寝了，大夫人有事明天再说吧，况且这么晚前来，你我男女有别，此举甚是不妥，还望大夫人早点回房，免得大堡主惦记。”想起二夫人梁玉石通透探究的眼神正在注视自己的门扉，绮罗心中更加不舒服，见门外没了声息，她无奈的笑了笑，刚要吹灭烛火，就听得苏幻儿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声音从门缝中飘进来：“君当家，幻儿不是不懂礼教、不守妇道的人，如果你真是男子，我肯定不会随便行这月下探访之事，让石家声誉蒙羞。不过你这样拖着有病的身子匆忙回到江南，此去千里之遥，你就不怕腹中胎儿受苦吗？”

　　苏幻儿说完此话，紧张的看着房门，听着屋里的动静。梁玉石没想到嫂子居然如此开门见山，不禁皱眉看向她，无声的问：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你就不怕吓到她？

　　苏幻儿收到她问询的眼神，吐了吐舌头无声回答：不下一剂猛药怎么能治好她？

　　两个人正在挤眉弄眼，房门忽的一下洞开，君绮罗苍白着脸站在门口，浑身都在颤抖：“石大夫人，石二夫人，是非凡思虑过多，怠慢了二位，请二位夫人马上进屋议事。”

　　苏幻儿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看着君绮罗煞白的脸色不禁有点担心，她拉了拉玉石的手臂，玉石没办法只好无奈的随她进屋，君绮罗看看左右没人，迅速关上房门转过身，死死盯着二人，嘴唇微颤说道：“大夫人，刚才非凡在屋内没有听清楚，能不能请大夫人把刚才的话再讲一次！”

　　“我……”苏幻儿刚要开口，被玉石反手拉了一下，挡在身后：“君当家，我大嫂刚才是问你，明天是否依约启程？”

　　君绮罗看着眼前镇定的女人，熠熠生辉的眸子像极了那位玉面诸葛深藏不露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咬牙，耐住心中的惊惶说道：“二夫人，午饭时非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行李也收拾妥当，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如果二位夫人是来和非凡道别的，君某先在此谢过二位。不过大夫人好像言有所指，另有所图，君某能否烦请二位说说清楚？”

　　苏幻儿见玉石还想绕圈子，不禁上前一步说道：“君当家，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想再兜圈子了。其实在你来傲龙堡时，我们就发现你是女子，不过想你在君家执掌这么久都没有公布身份，应该是有难言之隐。这次你和二弟去边境，经历失踪之难，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只是一直暗暗为你担心，怕你横遭不测。后来看你平安无事的回来，我们还以为如你所言只是遭受一场磨难，谁知这几日看你身体状况，很像是……很像是有了身孕。我和玉石担心你做傻事，又担心你回到家中面对责罚，所以今晚我们前来，是想和你确认这件事的真假，如果是真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傲龙堡一定尽力而为！”

　　梁玉石见大嫂当当当几句说开，还说得这么直白，不禁感到头痛，抬眼看见君绮罗摇摇欲坠的身躯，心中更是不忍：“君当家，我大嫂说的正是我们大家担心的。虽然这次造访可能有些突兀，我们之间之前也并无太多深交，但是你毕竟是随无痕去边境时遭难的，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如果大嫂猜想的是真的，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提出来。如果……心中有什么委屈不方便对外人讲，也可以告诉我们，毕竟我也做过女扮男装的事，深知其中辛苦和难处，现在你比我更多几分困窘，如果我可以帮到你，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妯娌两人的一席肺腑之言，听在君绮罗耳朵里，如同天降雷霆直劈彼身，令她心神俱裂，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之前和石无忌的博弈，和夫人们的客套，在他们眼中到底是多么可笑！自己百般计量千般算计，居然早就被人看穿了老底，如同在看自做自戏、彩衣娱亲一样，是多么让人不齿！还有，对石无痕的表白……君绮罗惊恐的看向梁玉石，似乎在她眼底寻到了一丝洞悉和怜悯，他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吗？那自己前前后后躲躲闪闪的算什么？算什么！！

　　君绮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和胃紧缩成一团隐隐作痛，她背着手握紧双拳，手指尖在掌中掐出了血，好不容易让情绪镇定下来，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非凡……听不懂……二位夫人……在……说什么？”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她浑身凝固的血液才开始缓缓流动：“二位夫人是否听见了什么传言？或者是谁污蔑非凡的昏话？非凡是堂堂正正的君家长子，是江南第一大家的现任当家，怎么会是二位口中的女子身份？”她微错了下脚趾，让自己站的更加稳定，继续说道：“君石两家虽各据一方，生意上偶有摩擦，也从不曾做出什么破坏大体的事情。这次合作之事备受两家家主重视，二位夫人如果有何质疑，看在两家合作的份上，直接和自己的夫君商议即可，莫要因为一时言语冲动做出有损两家情谊的事情来。”

　　苏幻儿听她扯出两家合作，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们在说你的事情，和两家合作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啊？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女子这件事，你比我们谁都清楚，还用我来叫人验身吗？”偏头看见玉石不赞同的眼神，幻儿知道自己的言语操之过急了，缓声说道：“君当家，我们知道你的身份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揭穿你，是尊重你和君家家主的选择。商场上多是假知交，少有真情谊。如果没有边境一事，我们也不想多事说穿你的身份，但是你现在身体不适，可能很快就会暴露身份，我们也不想如此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的一位公子……不，姑娘，过早香消玉损。无忌无痕他们都很欣赏君当家你的才华，我和玉石也很佩服你以一己之身将君家生意做得如此有声有色，是我们女子中的佼佼者。如果你有何损失，我们都会觉得十分遗憾，所以今天我们俩前来，是真心真意想帮助你，当然如果你自己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那就当我们多事吧。”

　　梁玉石见大嫂说了这么多，转头看向君绮罗，见她紧咬下唇依然不开口，平时精明的眼睛此时一片血红，满是茫然之色，就像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让人顿觉心疼，遂慢慢走到她身边，说道：“君当家，也许我们一群外人冒昧的说穿这件事情，让你一时无法接受，可是眼下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危。你是女子这件事暂且不提，倘若如我们所说，你真的怀有身孕，又是在边境发生的，我想你此时也必定是心慌意乱吧。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不会询问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是你头一次做母亲，这个孩子留与不留，你想清楚了吗？如果留下，如何面对家中责难，你有办法了吗？如果不留，你都需要做什么才能保证事情无人得知，保证自己不受过多伤害，你知晓吗？君当家，我们姐妹都是孩子的母亲，生育和养育孩子的办法多少懂得一些，就是女子闺房的一些密事，如果你想知道我们也会倾囊相授，前提是你要对我们打开心扉，至少不要否认身份，我们才能帮到你！君家家主年事已高，禁不起这等事情的刺激；你二妹已经出阁，家中琐事想必也不能随便对她谈起；三妹年纪尚小，一团孩子气，能为你出什么主意呢？除此之外，你身边之人多是男子，更不可能帮到你，难道这些事情你都要自己扛？自己躲在一个地方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吗？”梁玉石紧盯着君绮罗的双眼，见她神色间略有松动，更进一步说：“既然我们已经肯定了你的身份，你就没必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傲龙堡与君家远隔千里，风云庄园不说是固若金汤，园内也都是可靠的人。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去，这里实在是静养的好地方，也方便我们照顾。如果你不想麻烦我们，傲龙堡在附近有很多田庄、牧场和别业，你可以择一清静之处小住几日，我们派些信得过的人照顾你的起居，直到你能回到君家。这样的安排，你愿不愿意呢？”

　　梁玉石的一席话，让君绮罗备受煎熬的心微微松动，心底生出一丝渴望，但是与生俱来的防备之心让她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君石两家毕竟刚刚合作，自己一旦承认了，被他们当做把柄用来要挟以获取更大利益，自己怎么对得起君家和父亲！商人无利不起早，傲龙堡能做到今天的成就，不是靠善良、同情做起来的，把自己的隐私告诉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比自己的秘密被揭穿更加危险！

　　“两位夫人，如果君某如两位所说面对如此窘境，必当对两位的尽心安排感恩戴德、衷心遵从。可是非凡并不是两位口中说的‘身怀有孕的女子’，两位不知从何得知此歪曲事实之事？君某明天还要赶路回家，今晚需要早些就寝，天色已晚，恐怕二位堡主也等急了，请夫人们早点回去安歇吧。”君绮罗强作镇定举手施礼，看起来真的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只是微微颤抖的衣服下摆，泄露了她此时的复杂心情。

　　“你——”苏幻儿见她出言拒绝，着急的刚要继续说，被梁玉石一把挡住。玉石上下打量了君绮罗一会，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大嫂，既然君当家如此斩钉截铁，看来是我们姐妹弄错了。这样我们在房中再呆下去就不合适了，大嫂，我们先走吧。”拉过犹不甘心的幻儿，见她还要张嘴，玉石抬起食指做了个“不要再讲”的动作。幻儿见自己和玉石说的如此诚恳，君绮罗依然不为所动，心中又无奈，又生气，不得不跨出了房门。看二人出了门，君绮罗立在门口又拱手道：“二位夫人慢走，君某不送了。”玉石转身回了礼，挽起幻儿的胳膊走出了小院。

　　夜风沁凉，分外刺骨，直到妯娌二人走了一会，君绮罗才转动僵直的身子，准备关上房门。她们走了，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可能获得的帮助和温暖，她们说话时那诚恳的眼神，险些让自己脱口答应，全盘说出秘密。看着她们相扶而去的背影，让人从心底生出羡慕之情，世上有一个能疼人爱人的丈夫共担风雨，有一个能知人助人的姐妹共享秘密，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负累久了，心都倦了，多希望也能有这样的人陪伴在身边！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根源，心不动，则不痛。以前总告诉自己，强装坚强久了，心也会变得强大，可是痛过之后才知道，再强大的心，在体味过依赖的幸福后，也会希望自己可以变小，小到能被一个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慢慢供养。

　　想到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君绮罗心中锥痛，她深吸一口气，刚掩上一半房门，突然小腹一阵疼痛，疼得她弯下了腰。“孩子……”绮罗惊慌失措的捂住小腹，是孩子责怪自己放弃了希望吗？还是他终觉得自己要离开他，不想再留在自己身体里了？君绮罗跪在了地上，疼的冒出了冷汗：“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不不，你别走……孩子，娘还没放弃你，你别走……”心痛和腹痛让她眼冒金星，单手抓紧门板，努力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是刚刚的对话耗损了她的心神，腹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她的力气迅速流失。

　　“烈……”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眼泪，孱弱的身体慢慢倒下，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