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86、番外的番外三

　　休道秋山索莫人，四时各自一番新。

　　西风尽有东风手，柿叶枫林别样春。

　　两辆平凡无奇的马车并二十几个护卫，悠悠穿行于广袤山林之间。马车窗帘微动，从里面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执着折扇挑开帘布，一双精明的眼睛遥遥望向前方寂静的山林，红的枫叶如夕阳似火，黄的柿子似灯笼压枝，还有青松野菊，陡岩飞瀑，真真一派秋光无限好的秀美风景！半晌，一声幽叹自车中传出——“傲龙堡，许久不见啊。”

　　同一时刻，轩丽的卧房内，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端坐在绣凳上，垂下眼睛紧张的盯着面前忙碌的娇小身影，含糊不清的说道：“好了么？还有多久？你慢点，轻点啊。”

　　娇俏的女子俯下身子盯着他的脸，那长长的睫毛都快要扫到对面男子的面庞上，闻听此言自信满满的说道：“就快好了！你别动，唉，不能动啊！”

　　这对奇怪的夫妇正在低语，紧闭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禀告堡主，江南赵大人派人送来帖子，说半日内即到傲龙堡。”

　　“什么？紫隽？他怎么来了？”高大男子惊讶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紧接着下人便听到“嘶——”的一声痛苦低吟，清脆的女音随即失声叫道：“啊！无忌，你的下巴……”

　　门外下人额头有些许冷汗冒出，等了许久才得到大堡主沉声回答：“知道了，让三堡主派人安排。传信给二堡主，让他尽可能马上回来。”

　　“是。”下人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前，门内，苏幻儿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的看着满眼怒气的丈夫，小声解释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出声啊……你看……这……要不要用温水敷一下？疼不疼啊？都……都流血了。”

　　石无忌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我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偏偏要试试看！不过是刮个胡子而已，搞出这么明显一个伤口，正巧紫隽马上就来了，被他看见还以为我武功减退，被人袭击了呢！少不了又是一阵奚落！”

　　苏幻儿吐吐舌头，心疼的看着丈夫的伤口说道：“对不起嘛，无忌。本来都快刮完了，谁知道……下次不会了啊！”

　　石无忌刚站起身要去止血，闻言马上回头俯身压向妻子气道：“下次！还有下次？”幻儿望着他瞪大的眼睛急忙摆手说：“不不，没有了。”无忌小心的抽出她手掌中的刮刀，想弹她个爆栗略作惩罚又不舍得，只好叹了口气说道：“下次小心些吧，真拿你没办法。”幻儿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夫妇二人简单清洗一番，幻儿边打开房门窗扇边说道：“大哥这次来，临到家门口才通知我们，莫不是有什么特殊安排？”

　　无忌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见伤口实在无法掩饰，皱眉接道：“前些天是皇上的万寿节，想必紫隽参加完典礼便过来看我们了，至于特殊安排，我倒没有收到消息。”幻儿走到他身边，替丈夫整了整衣襟和腰带“这次一定要让大哥多住些天，上次来傲龙堡还是八年前，我真的很想他，可惜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不肯多呆啊。”

　　“他自己知道分寸，你也别勉强他。我们中间不是看望过他几次吗？”无忌见妻子有些失落，忙柔声安慰道：“等他来了，你多带他四处逛逛就好。”

　　幻儿闻言手中一顿，故意说道：“这回你不生气，不吃醋了？”

　　无忌将她搂在怀里笑着说：“都多少年了？你儿子都有人提亲了，我还吃哪门子醋啊？”

　　幻儿轻捶了他的胸膛直起身子说道：“少跟我提这个，提这个我就来气！定睿才多大啊！还不到十四岁，居然有人来说亲！这，这也太早了吧？我可不想这么早当婆婆，当奶奶，想想就老！”

　　无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还不是十八岁就嫁给了我？若不是你父亲和大娘一直欺压你，及笄之后便可以议亲了，那才多大？不过从议亲到小定大定林林总总下来怎么也有好几年才正式嫁人，十三四岁开始相看，也可以呀。”见妻子赌气看着自己，他拉起她的手拍拍说道：“不过我也觉得现在谈早了些，他还是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如果他愿意入仕途，我们绝对供养得起。如果他只想做生意，也还需要先外出锤炼几年，再考虑自身的大事。若是真有人再来说亲，你也先别拒绝的那么彻底，给儿子留一些挑选的余地，免得到时候好媳妇都被人挑走了。”

　　“如果是有缘人，就算跨越千山万水也能相会。若是无缘，挑走了也就挑走了吧。孩子的婚事，还是慢慢再说。”幻儿摇摇头，随着无忌一起走出房门。秋阳落遍堡内的屋宇楼阁，庭院里传来夫妇二人的低语声——

　　“刚才给你刮胡子时，有几根白胡子好扎眼。”

　　“儿子都能娶媳妇了，我必然是老了啊。”

　　“哪里老？我看看？一点也不老！还和我当年见到你时一样好看。”

　　“呵呵，哪里都老啦！不过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净说傻话，我怎么会嫌弃你！我还有白头发了呢！”

　　“不过才一根，计较这么久啊！”

　　“女人都会计较白头发。唉，你那个伤口还疼不疼？”

　　“疼，疼死了，晚上你给我吹吹。”

　　“为什么要晚上吹？不是不流血了吗？”

　　“你说呢？哼~”

　　“那……好吧，我吹吹。”

　　……

　　夕阳西下，阵阵秋风吹的人有些瑟缩。石无介见大哥大嫂在风中矗立良久，忙走上前去说道：“大哥，大嫂，这人还有一会儿才到，你们先进去休息一下，我已经派了人沿途接应，有消息再出来也不迟。”

　　石无忌看了看幻儿，见她微微摇头，便转头对无介说道：“应该就这一会了，再等等吧。”二人正说着话，远处有红旗摇晃，接着两辆马车并护卫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不过片刻便来到大门前。车门大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徐徐而下，苏幻儿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快步上前喊道：“大哥！”

　　阳光勾勒出一个温暖的轮廓，紫隽在尘埃中站定，看着眼前热泪盈眶的义妹和不远处微笑的石无忌、石无介，笑意霎时布满脸庞，不停地上下打量着苏幻儿柔声问道：“小妹，一别几年，你过得可好？石无忌他有没有欺负你？”

　　“我很好！大哥！”对于这个一直默默关心自己，胜似亲兄长的哥哥，幻儿一直从心眼里愿意亲近于他。紫隽点点头：“嗯，那我就放心了。大哥还是那句话，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你那院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呢！”两人一边询问着对方近况，一边朝无忌等人走去，待走到众人近前，无忌、无介同时施礼道：“王爷！”

　　“诶，叫我赵大人罢，这样更随便。”紫隽摆摆扇子，看向石无忌说道： “我说石……我说妹夫啊……”

　　“妹夫”二字一出口，无忌马上黑了脸，瞧得无介在一旁偷偷乐着。大哥虽然婚后不再像以前那般爱吃醋，可对于王爷这个“妹夫”的叫法一直不肯接受，偏偏这位就喜欢这样揶揄他，两人每次都会因为称呼唇枪舌战一番。果不其然——

　　“赵大人，你这次来怎么也不早点打个招呼。这万一我不在堡内，你不是要扑个空吗？”无忌抢在他前头先发制人，打定主意不接他的话。

　　“妹夫，我来主要是看看小妹过的好不好，你在不在堡内无所谓，贵人事忙，我能理解。对了，你现在忙不忙？要是有事就先忙你的去吧，让幻儿陪我进堡就好！”说着还用扇子拍了拍无忌的胸膛低声说：“不要耽误了你赚钱~这一大家子等着养呢。”

　　“王爷放心，在下的妻小兄弟自问还养得起，不劳王爷操心。傲龙堡有二弟三弟在，我这个大堡主也没那么忙，陪你进堡坐坐喝口茶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过想必王爷身份尊贵，在这穷乡僻壤也不会驻足太久吧？”石无忌虽说不再吃醋，听着他这么明白的嫌弃还是有些气闷。

　　“你看你啊，妹夫，真是越说越见外。这哪里是穷乡僻壤啊？这是风水宝地啊！”紫隽也不生气，一把折扇打开扇啊扇继续说道：“皇上经常训诫我们要多多行走民间，体察民情，把百姓的生活疾苦如实上报直达天听，所以我决定在伏龙城多住些日子，多四处走走，到时候写个内容详实的折子上报，也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

　　“真的？大哥你真的要多住些日子？”幻儿闻言差点拍起手来“太好了！！我早就让人备好客房，还让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饭菜。等你休息好了，我就陪你四处走走。你住多少天，我就陪你多少天，我有好多话要和大哥说呢。”

　　紫隽笑眯眯的刚要开口，无忌淡淡插话道：“还是我来陪他吧，你不方便。幻儿！”

　　苏幻儿刚要解释，紫隽见无忌脸色不悦，拍拍幻儿手臂安慰道：“没关系，让无忌陪我也好。”见无忌神色微缓，他又补了一句：“正好你留在家里给我做那个清蒸鱼，还有那个扬州小炒，龙井虾仁，红烧狮子头。厨子做的味道都一样，我早就吃腻了，还是你做的更好吃！”幻儿闻言更是频频点头，“没问题，今晚我就给你做，还有茯苓百合粥。”

　　石无忌越听脸越黑，对着紫隽张口说道：“你!……你别得寸进尺啊！幻儿她是傲龙堡的主母，除了我石家人她谁也不给做！”

　　“无忌！”幻儿着急说道“大哥要吃，我怎么能不做呢？咱们不是说好……”她使劲冲着无忌眨眼睛，看的一旁的无介眼都酸了。

　　“妹夫，我小妹的话我可听见了，咱们也别在这喝风了，你不是要和我进去喝茶吗？请啊！”紫隽洋洋得意的样子看得石无忌额畔青筋直抖，他刚抬脚要跟上去，突然见前面那个得意的身影回过头来一脸遗憾的说道：“其实我从刚才就想说一句话：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武功退步了？瞧这下巴，啧啧，都让人划破相了！也不知道谁有这个本事能让威震大宋的‘北方修罗’脸上受伤？石大堡主威风不再啊！妹~夫~”

　　最后那声长长的妹夫，差点让石无忌暴走，他连忙看看左右，见众人都低头憋着笑，只有幻儿一脸的局促不安，只得忍住气低声在幻儿耳边说道：“你等着，晚上……”说罢一甩袖，咬着后牙对紫隽僵硬说道：“大-哥，请——”一声不情不愿的“大哥”，终于让紫隽心情愉快的闭了嘴。

　　眼见大家浩浩荡荡向风云庄园走去，苏幻儿面孔发热、满脸内疚的站在原地良久，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大家陆续进到风云楼内，一番寒暄之后，无介去安排护卫们歇息，幻儿则去厨房准备晚宴，屋里只剩下紫隽和无忌二人。摒退下人关好屋门，紫隽听闻无痕还在外面没赶得及回来，摇摇手说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正好乘着给皇上做寿，顺便拐道来看看你们，让他踏实在外面办事吧。”两人之间早已没了刚才调侃的劲头，取而代之是一脸严肃的气氛。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韬光养晦，没想到你倒为皇上办起事来？你想通了？”石无忌放下茶盏，双眼精光一闪，看向旁边的男子。

　　紫隽整整衣摆，翘起了二郎腿：“这次皇上做整寿，宫里大办一场，若没有他的诏谕，我怎么可能进的了京？”他转头看向石无忌继续说道：“我的处境你也知道，这些年谨小慎微，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引来天怒。他待我，并不像他当初说的那么好，反而还不如一般的兄弟来的亲近。我知道，他是皇帝，当初先皇让我继承大统我没接，这才由他做了皇帝，这件事他其实是耿耿于怀的。不过我一再放低姿态，就是想消除他的疑虑和戒心，可是……”紫隽眼神看向屋门，仿佛要透过屋门看到万里之外，看向无尽的虚空，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悲凉“可是我没想到，他防我居然防到如此地步！！”

　　石无忌闻言皱起了眉头，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的子嗣如此艰难，还以为是早年在扬州调养不当所致。原来是他派人买通我的一个妾室，暗中加害。现在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无需再担心我对他有所威胁。枉我舍去大业交付与他，到头来他却如此待我！他不杀我，只不过是担心史官们的口诛笔伐，对外做做样子而已。早知道我就……”

　　“紫隽！”石无忌快速打断他的话，“你不适合！”

　　紫隽凝视无忌良久，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担心，嗤笑出声“是啊！我不适合！我没有他狠，没有他冷血。都说‘天家无父子，皇室无亲情’！之前我还不信，现在却是真是应了这句话！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在你这里发发牢骚，出了这个门，我还是那个恭顺贤良的‘赵大人’！”

　　紫隽举杯喝下一口茶，继续说“其实我要是真的上了位，最担心的人应该的是你！”看着无忌面带疑惑，紫隽笑着说“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伴君如伴虎啊！哈哈哈，咳咳！咳咳！”无忌看着紫隽，看见他眼里掩盖不去的失落，心中一阵不忍。

　　“那你替他办事，也是他的意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忌率先开口道。

　　“嗯，四弟和五弟私下斗得凶狠，他比谁都乐见其成。那两个都是有欲望的人，看的久了他反而想念起我这个无欲无求的人来，也许大家都老了吧。”紫隽自嘲的笑了笑，“给我的任务，也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不过是有了机会能到处走走。石无忌，这些年来，你受了不少委屈，傲龙堡也受了不少委屈。我知道自从我隐居后，你和四弟关系又转到地下，很多人以为你没了靠山，趁火打劫者大有人在。朝廷有人好办事，现在你要防着别人打你的算盘，防着皇上猜忌我们的关系，碰了不少钉子吧？”

　　无忌慢慢摩挲着扳指，缓缓说道：“这不是你该担心的，我很好，傲龙堡也一切正常。如果傲龙堡的生意少了一个两个人便经营不下去，才是我石某的失败。你需要什么，你说吧。”

　　紫隽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我之间什么都不需要说，不过是我自己内疚担心罢了。我不需要什么，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无忌注视他良久，移开眼神看向屋门：“行！紫隽，你记着，我石无忌这辈子都不会置你于不顾，既然当年救了你，一次也好，两次也罢，我能做到的，我永远不会退缩。”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紫隽频频点头，趁着喝水的功夫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屋里又陷入了长长的静默。

　　许久，听到下人禀报说晚宴已备好的消息，二人同时站起，互相对望了一眼，石无忌低声问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紫隽微微一笑，又渐渐恢复成人前那个和蔼可亲、却又可望不可及的“赵大人”。

　　房门大开，紫隽、无忌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紫檀木的茶桌上，钧窑的茶盏旁，隐隐有一行字迅速干涸，消失在寒冷萧瑟的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