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80、番外一

　　“啊——”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传来一声惊人的惨呼，让院子里焦急等待
　　的人们无不心里一沉，纷纷朝着屋门聚拢而去。许久不闻室内有声音传出，更是
　　没有婴儿的啼哭传来，大家的神色越来越严峻，都支起耳朵直起腰向内张望着。

　　“大哥，这里面到底怎样了？大嫂也不出来报个信，快把人急死了！”刚刚
　　喜获一子，再次荣升做爹的石无介满脸焦急，频频询问着身旁面沉似水的石无忌，
　　无忌停了片刻低喝道：“你喊什么？有情况自会有人出来禀报！没看你二哥那边
　　都要站不住了，还不快去扶他坐下！

　　石无介这才发现二哥无痕正脸色煞白的站在石桌旁，一手撑住桌面，一手
　　紧握成拳，半个身子倚在桌面上，双眼早已熬的通红，还死死盯住房门不放，他
　　急忙跑过去扶住无痕，担忧的说道：“二哥，你坐下歇会儿，歇会儿，别二嫂那
　　边还没消息，你先撑不住了啊！秋雨之前也是生了一天一夜的，二嫂一定没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肯定能熬过去，不会有事的。她……”石无痕刚要
　　滑到座位上，突然猛地跃起身子，吓得无介一抖。

　　“玉石！梁玉石！你要坚持住！你不许有事！大嫂，无暇，你们倒是出来
　　个人说说到底怎么了？快来人啊！”石无痕只觉得心如火烹，浑身燥的发狂，片
　　刻都呆不下去。他甩开无介的手大步走向产房，被石无忌一把拦下。

　　“你进去干什么？里面那么多人，你进去只能帮倒忙！给我老实在这里呆
　　着！”无忌的一席话不但没有打消无痕的念头，更是让他找到了发泄心中不安的
　　窗口，让他立刻出声大吼道：“帮倒忙也比在这里等着强！我等不了，我等不下
　　去了！产婆说她是难产，生了这么久都生不下来，我马上进去告诉产婆，保大人
　　舍孩子！以玉石的性格必然不会选择自己活下去，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失去她
　　啊！大哥！你以前拦过我，害得我差点和她天人永隔！这次你若是再拦我，从今
　　往后你就不是我大哥！”石无痕目眦尽裂，满额是汗，如一匹濒临狂怒的猎豹般
　　面目扭曲，看的无忌不得不收回了手。无痕迅速踏上台阶刚要推门，门扇猛地开
　　启，他差点撞上从里面出来的苏幻儿。

　　“大嫂！玉石她怎么样？她生了吗？”无痕一把拉住幻儿的手臂慌张问道。

　　“生了，是个女孩，很漂亮，很像你。”幻儿扯起一丝笑容，无痕闻言心中
　　略略放松，一见幻儿有些躲闪的眼神，立刻拧紧了眉头。

　　“我怎么没听见婴儿啼哭，还有，玉石呢？她怎么样？”

　　“产婆在给孩子清洗污秽，一会就好了。”幻儿无可奈何的迎上无痕的双眼，
　　低声说道：“那个，无痕啊，有件事我说了，你要挺住。”

　　石无痕心里一沉，大手捏的幻儿手臂生疼。她婚后多半叫自己二弟的，很
　　少会称呼自己名字，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一下惊怒异常，颤声喊道：
　　“是玉石有事？还是孩子不妥？你快说啊！”

　　幻儿瞥了一眼内室，支支吾吾说道：“玉石她……产后血崩，可能……不好
　　了！”

　　“什么！！！”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石无痕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惊恐，把幻
　　儿用力一推直奔内室而去。屋内传来孩子微弱的啼哭声，眼前的一切渐渐混沌，
　　是谁在身后拼命叫着自己的名字？又是谁哭着从里面跑出来，喊着二哥把自己往
　　外面推？还有谁收起银针站在床边，不断地哑声说着“对不起”？石无痕只觉得
　　耳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满眼只看见床榻上那个双眼紧闭，一脸青白的
　　女子，还有她身下无尽的鲜红血色。

　　“玉石？”

　　“玉石？！”

　　“梁玉石！！！”鲜红的血色铺天盖地而来，像是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瞬间
　　将他困在中央，石无痕只觉得心如万箭穿透，疼的吸不上一丝空气，眼前的血色
　　渐渐变浓变黑，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石！”

　　石无痕猛地睁开眼，满脸满身的冷汗，他迅速坐起身四下张望，床铺上只
　　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焦急不安的掀开被子刚要跳下床，一双素手拨开帷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痕？你怎么醒了？还出了这么多汗，你这是怎么
　　了？”

　　刚才浑身是血的人此刻好端端的站在面前看着自己，让石无痕瞬间怔住，
　　如遭雷击。他一把将满脸担忧的女子抱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说道：“太好了！
　　你没事！太好了玉石，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你又做噩梦了？这是第几次了？”清丽的女子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急忙
　　拿起枕边的手绢为他擦着冷汗。自从上次生产时中途遇挫有些难产后，石无痕便
　　偶然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或孩子出事。因为那次生的是双胞胎，比起一个孩子来自
　　然有些凶险，不过自己的身子之前已经调理的很好，孩子们又很健康，也算是虚
　　惊一场。谁知此事在无痕心里有了阴影，他虽然事后什么都没说，却偶尔会因此
　　做噩梦。玉石轻叹一声，站在床边把丈夫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我很好！
　　孩子们也很好！你不要总记着那些过去的事，我刚才不过是去看了看她们。我们
　　都会一直陪着你，陪到你老，陪到你烦为止，好吗？”

　　“我只会老，不会烦。”妻子温热的身体安抚了无痕忐忑不安的心，他慢慢
　　放松了身子，两个人这样相依相拥了许久，直到皓月当空，夜色深沉。

　　几日后的某天，一个俊秀的身影跨过庭院走进室内，挥手让奶娘仆妇退出
　　门外。石无痕靠近摇篮，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个粉琢玉砌的女儿，忍不住碰了碰她
　　们的小脸，简直爱不释手。

　　“绾绾，络络，今天有没有想爹啊？”见女儿们黑水晶般的眼睛同时凝视
　　着自己，无痕只觉得幸福溢满心间，快要飘飞欲仙，唇角不知不觉间展开一丝迷
　　人的微笑，更是让女儿们同时咿呀起来。

　　“爹给你们取的小名，你们很喜欢吧？我的小宝贝们，爹过两天就要出远
　　门了，还没走就开始舍不得你们了，真想把你们放在手心里一起带走。不过那样
　　你们的娘该生气了。宝贝们，这几天爹会多来看你们，一定要记住爹的样子哦！”
　　父亲温柔低沉的话语听得孩子们频频挥手，父女三人正在欢快玩耍，冷不丁身后
　　传来一句稚嫩的童声：“爹，您今天都来了四趟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堡里的生
　　意都要黄了！”

　　“你这臭小子，何时进来的？吓我一跳！”无痕迅速转身看向站在后面的儿
　　子，见他眼神一直偷瞄着摇篮，气恼的说道：“我这也是第四次碰到你了，你是
　　在我身边埋了眼线，还是自己也想过来看妹妹？”

　　“不过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小人儿，看着没劲儿！我就是好奇爹你到底一天
　　能跑几趟？这屋子的门槛都让您踏平了！您还好意思夸自己起的小名好？妹妹们
　　是属兔的，刚出生您就给起了‘绒绒’‘绣绣’两个小名，要不是娘觉得太那个
　　非要改，您还得意着呢！”石定瞻想起爹刚才对着妹妹们自我夸耀的样子，心里
　　一阵恶寒。

　　“你懂什么？越是顺嘴的小名叫起来越响亮！我……”无痕话未说完，摇
　　篮中一个孩子突然大哭起来，门外的奶娘忍不住上前几步说道：“二堡主，小姐
　　怕是……怕是尿湿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石无痕一摆手，奶娘只得退
　　了下去。

　　定瞻目不转睛的看着爹拿起尿布飞奔到妹妹们的摇篮边，干巴巴的嘟囔了
　　一句：“爹，男女有别啊！”

　　俊秀的身影猛地一僵，石定瞻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老爹阴沉的声音铺天
　　盖地而来：“别？别你个大头鬼！！我是她们的爹！”

　　“那也是男女有别！外面明明那么多仆妇奶娘，您一个大男人上前凑什么
　　热闹！”石定瞻撇撇嘴，身子却慢慢向门口挪去。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石无痕一边利落的换着尿布，一边磨着牙说
　　道。

　　“我来看看妹妹们是不是遭了您的毒手！这么细皮嫩肉的两个娃娃，被您
　　这练武的人一碰，要是破了皮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嫁人啊？”定瞻已经蹭到了大
　　门口，眼看话说完就能转身逃掉，一只大手蓦地袭来，准确的扭住了他的耳朵。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你是被定睿那小子附体了吧？嫁人嫁人！！少
　　和我提嫁人这两个字！能娶我女儿的臭小子还没生出来呢！”

　　“啊？您居然打算把妹妹们留大了，嫁个小相公啊！！爹，这不大好吧？万
　　一年岁大了，色衰爱弛，就算我们石家再有钱有势，您也不好管人家家里事对不
　　对？要是弄得床头打架床尾分，妹妹们得有多怨您啊！”定瞻拼命躲着父亲的魔
　　爪，嘴里还不怕死的说着。

　　“石定瞻！！”愤怒的声音刚起，摇篮里两个娃娃吓得一齐大哭起来。

　　“石无痕！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清丽的身影在门外闪现，梁玉石一脸怒
　　气的吼道：“你们父子一来就逗哭我女儿，都给我离的远远的！！”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定格在门口，被玉石大力推出了房门。待到门扇砰的一
　　声紧闭在眼前，还被父亲大人揪着耳朵的少年弱弱的问道：“我们被赶出来了？
　　娘生气了？”

　　无痕一下闭上张大的嘴，满脸怒气的重新扭起儿子的耳朵：“都怪你！！就
　　知道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下好了，谁都看不成了！跟我走，去书房让我好好检查
　　你的功课！！今天不写完一百张大字，不许吃饭！”

　　“爹~爹~松手~疼！哎哎，疼！爹，饶了我吧，爹，爹！”小小的身影咧着
　　嘴跟着父亲来到庭院，无痕见他一个劲的求饶，略放松了手问道：“你今天没课
　　吗？”

　　“夫子身体有恙，今日告假！我之前不是告诉您了吗？”定瞻小心的一根
　　根掰开爹的手指，终于让耳朵解放出来。

　　“睿儿呢？”

　　“睿哥说扬州的舅舅要带家眷来傲龙堡小住，他上次答应赵德和赵宜的泥
　　壶还没做，急着去工坊做泥壶去了！”定瞻揉揉通红的耳朵，呲牙咧嘴的答道。

　　“赵德和赵宜也是你能叫的？要叫小王爷！”无痕头痛的说道。

　　“是舅舅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分什么王爷庶民，不要我们称呼尊号。他们
　　两个也很愿意我们叫名字啊！说这样才像好哥们。”定瞻看着父亲摸着额角，有
　　些迟疑的说道。

　　“你们可真是……”石无痕没办法，紫隽都发话了，他还能怎么告诉儿子，
　　他和那两个贵人永远做不成真正的哥们？就像大哥和紫隽，即便有相救之恩，过
　　命的交情，若不是大哥本分守礼，在人前给足了紫隽尊重和面子，人后倾尽全力
　　帮助他，两人也不会相交十几年。这几个小的根本没有经受过友情的锤炼和生死
　　的考验，若是长此以往不分上下你我，万一哪天因为何事翻了脸，对方不过一句
　　话，就能将昔日的玩伴置于死地。看来自己需要给他上上课，多讲些君臣伦道，
　　人情事理了。无痕先将此事压下，继续问道：“那睦儿呢？他没和你还有冷浩在
　　一起吗？”

　　“睦弟现在一心扑在柳院，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出生，他可是欢喜的不得
　　了，每天准时报到，风雨无阻。浩弟担心他去了乱摸乱吃，就陪他一起去了。”
　　想起憨厚爱笑又贪吃的弟弟，定瞻不由得翘起了嘴角：“不过爹，我有件事一直
　　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大家都是‘定’字辈‘目’字名，唯独三叔家的小弟叫‘定
　　骁’，是‘马’字名呢？”

　　“你三叔外号是什么？”无痕不答反问。

　　“马痴啊！”定瞻下意识的回道“北六省都知道我三叔嗜马如命！”

　　“所以啊！他自然愿意给儿子取个带‘马’的名字啦！真儿和瞳儿是女孩，
　　名字里带‘马’太硬朗，你三叔一直想生个男孩陪自己骑马养马，看见我和你大
　　伯带着你和睿儿一起洗马，他心里也是羡慕的紧。其实当初给你们取名字时，并
　　不限于目字名，只是我们兄弟三人期望后世子孙亲如一家，傲龙堡永远是我们石
　　家的和乐家园，故而起名时都恰好用了‘目’字名。但是你三叔太想要个小马驹
　　了，所以你小弟名字才与众不同，不过这也没什么，名字不过一个称谓，你们的
　　血脉里还是留着同样的血。”

　　“这个我懂！”定瞻了然的点点头，释然的眉眼像极了父亲从容的神色。“可
　　是……”他低头想了想，又略带担忧的看着无痕说道：“那骁弟出生……三叔不
　　会只偏疼他一个，疏忽了真儿和瞳儿吧？”

　　石无痕面色一凛，内心震惊于儿子的敏感，和对两个妹妹的维护之意。是
　　不是他也有着同样的彷徨，让他害怕自己在父母面前失宠呢？无痕慢慢蹲下身
　　子，看着儿子疑惑又迷茫的眼神，郑重的说道：“不会！绝对不会！无论男女，
　　无论大小，你们都是爹娘的宝贝，都是我们的骄傲！也许因为他们年龄小，不能
　　好好照顾自己，爹和娘需要分出更多的精力关注他们，但是你们大家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又用双手握住了儿子的肩膀：“爹很欣慰，你能考虑到妹妹
　　们的感受，忧其所忧。你和睿儿都是长兄，所以爹也希望在爹娘和三叔三婶疏忽
　　时，你们能替我们照看好弟弟妹妹，确保他们衣食无忧，安全快乐，让爹娘放心。
　　爹相信我的儿子一定能做到，并且做的最好！”

　　“嗯！放心吧，爹！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定瞻小小的拳头牢牢握紧，
　　眼底里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无痕笑眯眯的站起身，看着全身斗志昂
　　扬的儿子，心底一片骄傲！

　　“那现在，他二哥，先去书房写一百张大字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吧！”老
　　爹温柔柔、慢悠悠的一句补刀，如晴天霹雳般瞬间让定瞻垮下了肩膀，看着父亲
　　大步走开，他紧跟其后拉着无痕的衣袖不停地求饶着：“爹，爹，您就放过我吧！
　　五十张，五十张行不行啊？六十张，六十张也不少了吧？要不……七十？真的不
　　能再多了，爹！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

　　哀怨的童音伴着爽朗的大笑，回荡在阳光灿烂的庭院中，久久不散，渐行
　　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