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69、第一百六十八章

　　纤纤素手整理着新房内的衣服被褥，君绮罗侧耳听了听外院的动静，喧闹
　　的人声似乎已经四散而去，苏幻儿她们不过进来坐一坐，陪她聊了一会便告辞而
　　去。大家都体恤她二人新婚不易，过两天就要启程回大辽，故而不但留了很多时
　　间给他们单独相处，幻儿和玉石还体贴的叫走了大部分丫鬟仆人，只留一些必要
　　的侍者和护卫，让他们自由放松的使用这座偌大的宅院。可是，都过了这么久，
　　耶律烈还是不见人影，难道是喝的太多在别处休息？还是出了什么状况？绮罗心
　　里暗暗着急，她身着新娘装行动不便，也不敢随意走出房门，绛娟说担心傻大个
　　咄罗奇有事，也偷偷溜走了，她一个人坐在房内又是紧张又是担心，正想叫个人
　　来问一问，外面有丫鬟敲门说道：“叶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进来吧！”绮罗安坐在桌旁，见房门顿开，外面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手里
　　各自捧着几个托盘在她面前站定，不由得出声问道：“什么事？可否知道我家相
　　公身在何处？”

　　“叶夫人，这是叶公子吩咐奴婢们准备的。”一个身材瘦长的丫鬟上前说道：
　　“这个食盒里有些温热的粥饭，素淡可口，叶公子担心夫人等候时间长，让夫人
　　先垫垫肚腹。这几个托盘上是一套轻便的吉服，叶公子吩咐奴婢，等夫人用餐完
　　毕，让奴婢等人带夫人去一处，叶公子在那里等候夫人，外面软轿已备好，夫人
　　先请用餐吧。”

　　丫鬟的一席话勾起了绮罗的好奇心，天色已晚，他却让自己离开新房去寻
　　他，难道今夜他并不想……细微的红晕爬上白皙的脸颊，绮罗强迫自己看向食盒
　　和衣服。算了，就按他说的做吧，自己也是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的女子，在他面前
　　如同白纸一张，今天已经收获了那么多惊喜，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喜悦在等着自己
　　呢。思及此，绮罗心中稍安，眼角眉梢流出一丝期盼之色，轻快地享用起晚餐来。
　　简单梳洗完毕，换上红色的新装，绮罗才发现这套衣服似乎区别于华丽大
　　方的新娘袍服，腰身细窄，袖口收紧，下摆略短，隐隐有契丹服饰的风格。她让
　　丫鬟简单绾了个发髻，发髻下留出披发铺在身后，鬓边长发里勾出几缕和着彩色
　　细绳编成俏皮的小辫子，手腕脚腕配以金铃镯，和衣服上隐含的金色绣线相得益
　　彰。头上只留下两个小巧可爱的鬓花和一只金簪。她犹豫了一下，让人用红色和
　　金色的妆粉在额前画上一朵精致美丽的花佃。片刻后，刚才那个端庄秀美的宋朝
　　新娘，摇身一变，变成了隐约有些异族风姿的俏美女子，看的丫鬟们连连称赞，
　　急忙为绮罗脱下绣鞋，换上小巧的短靴，扶着她坐上了庭院中的软轿。

　　深沉的夜色被月光冲开，显露出与白日不同的神秘色彩。庭院中，无数盏
　　彩灯和飘飞的彩带挂在廊下枝头，美的好似到了银河岸边，凌霄宝殿。绮罗一路
　　看来，感动在心内油然而生。这个男人，到底策划了多久？又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布置这些？在别人府邸中还如此任性的布置，真像个讨人欢心的小孩子！她放下
　　轿帘，听着树枝上细小清脆的铃音在夜风中频密响起，不知不觉闭上双眼，灵台
　　一片清明宁静。跨过影影绰绰的几处院落，绮罗感觉到夜风忽然变大了些，轿子
　　一路向前，好似跨过了一处台阶，继而慢慢向下，停在了空地之上。

　　“叶夫人，到了。”丫鬟柔美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一只细长的手伸进轿内，
　　扶着绮罗走出轿门，未等她完全站定，眼前的美景让她慢慢张大了眼睛——

　　楠院大门前，长长的栈桥两边，竖起无数高大立柱，裹着织绣绚丽的银色
　　锦缎，每个柱顶上放着一组光华流转的璀璨明灯，一路望去，仿佛是通向龙宫的
　　明珠长廊。柱与柱之间，红色的柔纱轻舞飞扬，隐隐约约闪现着金色的纹路，在
　　夜色中如梦似幻，荡人心田。一条大红色的毡毯从落轿之处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凉
　　亭，凉亭四周同样飘扬着红金相间的轻纱，中间的地面上，数十盏红烛罩在琉璃
　　灯内，摆出一朵硕大绝美的琉璃灯花，好似夜色中绽放的七彩宝石花朵，灿烂夺
　　目、熠熠生辉。琉璃花内，一人身着黑红金三色吉服，英武的面容高贵俊朗，像
　　天上神祗一般令人不敢直视，那深情的双眸中化不开的幸福笑容看醉了绮罗砰然
　　跳动的一颗心。

　　“绮罗，过来！”耶律烈迈出琉璃花阵，站在凉亭前伸出一只手，满眼的期
　　盼和渴望“今夜的你，美的像落入凡间的精灵！我的精灵，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再不过来我都担心你要飞走了！”

　　身后的仆人和软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君绮罗按捺住心中的感动和喜
　　悦，提起裙摆刚迈出一只脚，忽而定住身子，神情古怪的看向了前方略带疑惑的
　　男子。

　　“怎么了？”一丝焦急含在烈询问的声音里，随着夜风漫卷而来，见绮罗
　　还是原定不动，他急忙放下手欲要前去看个究竟，只听娇娇软软的声音如飞舞的
　　轻纱般缠住了他的心——“哎呀，突然走不动了呢~过来背我。”

　　没有一丝迟疑，高大的身影迫不及待的飞奔而去，如同魅惑的夜之王子，
　　片刻便到了绮罗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见绮罗安然无恙，烈点了下她嘟起的红唇无
　　奈又宠溺的说道：“你这个坏心的小娇娃，爷忙得都快累死了，还要撒娇！”嘴里
　　虽然满是抱怨，烈背媳妇的动作却做得如此自然流畅，屈膝弯腰，双手后撑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上来！”

　　柔软的身子毫无保留的趴在宽厚的脊背上，银铃般的笑声温暖了整个夜空，
　　绮罗眼里满是诡计得逞的满足笑意：“这么美的桥，我当然希望和你一起走过，
　　就像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走越好。”

　　“嗯！”毫不费力的背起心爱的女子，烈迈开大步缓缓向前。皎洁如霜的月
　　光之下，高大的男子背着俏美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过轻纱飞舞的明灯栈桥，深蓝
　　色的天幕裹着暗影重重的远山茂林，静静退身于这万丈红纱之外，只留下一方甜
　　蜜温情的二人天地。俊朗如玉的男子，俏美如花的女子，好似名师大家笔下的神
　　仙眷侣，眉眼盈盈处，深情似海。

　　“烈。”

　　“嗯？”

　　“好美！我很开心，很感动……谢谢你！”

　　大手结实的拍在托起的臀部，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悦：“重说！不许谢！”

　　“好疼呢~”

　　“疼才记得住！你我亲如一人，你见过给自己道谢的人吗？”

　　细小的辫子纷纷垂落在男子胸前，绮罗将头安心的放在烈的肩膀，闭上眼
　　睛静静说着：“好幸福！真想被你这样背着，走上一辈子。”

　　“一辈子？不是太短？”

　　“那你要多久？”

　　“早就说了，生生世世！”

　　“呵呵，你当自己是马儿吗？能负那么久？”

　　“我不就是你的马儿吗？当家的。”

　　“哎呀，贫死了~你还是烈吗？”

　　“怀疑我？要不要现在验验~”

　　绮罗无奈的盯着停在栈桥木板上的青云靴，趴在烈耳边柔声说道：“是！你
　　是！是我的夫君、相公，耶律大人！不用验嗅着味道就知道了，快走吧！乖~”
　　“你这是哄儿子的话吧！”了然的声音闷闷响起，高大的身影继续移动，渐
　　渐靠近放置着琉璃花灯的凉亭。“你对他们也太好了些！”

　　“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等着……”甜腻的笑音消失在夜风里，融化了夜
　　的迷离，风的冷峭，只剩下无尽的爱意，无穷的温柔。。。。。

　　高大的梧桐树如同一把张开的罗伞，尽管树叶已经稀疏，却毫不掩盖树身
　　的冲天挺拔之姿。粗壮的树干上，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状似无聊的踢着脚下
　　碎裂的土块。

　　“喂，大块头，你这夜风喝了这么久，早就撑了吧？下来吧，别跟个夜枭
　　一样横在树枝上好不好？胆小的丫鬟都得被你吓死！”郁闷的声音由下而上，传
　　到枝干上那人的耳中，他的眉眼纹丝不动，只是望着远处宁静的山脉许久，凉凉
　　说道：“你害怕，你走。”

　　“你！枉我找了你这么久，不知好人心！哼，不管你了！摔死才好！”乱糟
　　糟的脚步声响起，咄罗奇听到她气走了，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样就走了吗？果
　　然还是小孩子啊！自己也是小孩子时就被送到主子身边，看着他一刀一箭、一步
　　一血的建起军功，看着他从一个心高气傲的活泼少年慢慢变得冷酷，变得沉默寡
　　言，将近二十年的左右相伴，他比谁都接近这个神一样的男人，比谁都了解他为
　　了那个目标所付出的努力，甚至血泪！可是，一夕之间，全都放弃了，还瞒着曾
　　经刀山火海也生死不离的自己！这不但是理想的破灭，更是背叛的打击！背叛？
　　哼！他是主子，有资格说背叛的从不是他！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这么难受？看
　　着他放下屠戮，挣脱心魔，收获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从一个战争傀儡变成一个有
　　血有肉的人，不应该为他高兴吗？那个人，应该可以给他最大的幸福吧？心堵，
　　堵得发疼，想用什么狠狠冲开才好……

　　仰头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味道直冲舌尖脑海，酒液顺着脖颈的肌肤蜿
　　蜒而下，一直烧进了身体里。看着最后一滴酒滑落坛口，他怒火不减，猛地向树
　　下一掷酒坛，清脆的碎裂声如期所至，同时还伴随着意料之外的惊吓声：“大块
　　头！你要死是不是！差点砸死我啊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下来咱俩好好说说！这可
　　是傲龙堡的楠院，不是你大辽的北院！”

　　咄罗奇闻声一惊，诧异的看向树下那个跳脚叫骂的身影。她还没走？为什
　　么没走？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笑话吗？若不是因为她姐姐，若不是遇见她姐姐，
　　主子不会……

　　巨大的愤怒伴随着酒劲，让咄罗奇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他冲着树下大吼道：
　　“滚！你给我马上滚！我要怎样你管不着！

　　“嗬！要疯啊你！”君绛娟气的一佛冲天，虽然知道他脾气不好，可两人一
　　起相处时，他多半是懂得让着自己，尤其是寻找姐姐那大半年中，若不是他一直
　　陪在自己左右，想尽办法到处寻找，也许自己早就支撑不下去了。思及此，绛娟
　　按捺住心中的恼怒，硬着声音说道：“你在这里自暴自弃算什么？难道是不愿看
　　到主子身边有人？不会是你看上我姐夫，因此嫉恨大姐吧？你……”

　　“你闭嘴！你懂什么？那是兄弟情，出生入死的兄弟情！我自小就是孤儿，
　　如果不是老王爷把我送到主子身边，我早就死在狼肚子里了！主子对于我而言，
　　不仅是效忠的主人，更是可以相互依仗的弟兄！可他现在为了你姐姐，居然连辞
　　去族长这么大的事都隐瞒于我，一起生死相依二十年的兄弟，还比不过认识不到
　　两年的一个女子！若不是你姐姐，主子何至于要放弃那个目标？何至于让所有人
　　失望！”咄罗奇的嘶吼声在黑夜中响起，惊起一树飞鸟，绛娟闻言皱起眉头，接
　　过了他的话。

　　“难道姐夫为了别人的希望，就要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绛娟总算听
　　懂了他在执拗什么，大声质问道：“你们追随他，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吸引你，
　　让你觉得活着有希望！可是你们谁理解过他真正想要什么？是，姐夫是为了姐姐
　　放弃了族长位置，他到底牺牲了多少我还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有姐姐能让他真
　　正的开心，真正幸福！不然他心心念念跑来大宋干什么？就因为他现在终于活着
　　像个正常人！”

　　“人”字方一出口，绛娟只觉得眼前一阵厉风，咄罗奇的大手已经紧箍上
　　她细嫩的脖颈，她难耐的拼命挣扎着，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去，眼前一阵阵发
　　黑。咄罗奇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看着那双和绮罗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仿佛看
　　见耶律烈不屑看了自己一眼，拉起那双眼睛的主人转身而去。烈酒麻痹了他的神
　　经，让他的怒火顷刻间完全爆发出来——

　　“我现在真后悔，陪着你找到你姐姐。本来想着她若能常伴主子左右，起
　　码能让他不再如此牵肠挂肚、伤心欲绝。可事关那么多人的未来，主子他怎么能
　　说放下就放下！！我不明白！我不理解！我绝不能容忍这件事的发生！”

　　“因……为……他……爱……因……为……他……心……满……意……
　　足。”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绛娟用尽力气将指甲掐进咄罗奇的手里，
　　夺回一点点稀薄的空气。她使劲用脚蹬着踹着，终于换回咄罗奇的一丝理智，他
　　用力将绛娟掷在地上，指着她颤抖的身子吼道：“你懂个屁！你给我滚！”

　　细瘦的双臂吃力的支起身子，君绛娟猛地回头瞪向咄罗奇，双眸的目光像
　　两只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他的心：“咳咳咳，你这个胆小鬼！懦夫！明明是你
　　自己不知所措，明明是你觉得姐夫不应该自作主张，却把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
　　在礼堂上姐夫就说过，他怕姐姐因此离去，所以请旨的事情一直瞒着她。他如此
　　了解姐姐的脾气，你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她艰难的爬起身，踉跄走到咄罗奇
　　眼前，迅速抬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我真是看错了你！原来你只想自私的让姐夫为你所用，为所有打算封王
　　拜相的人所用，见不得他获得哪怕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你的忠诚只是终于自己
　　的心！绝不是为了姐夫的未来而忠诚！”

　　“够了！”一晚的暴躁郁闷随着这个巴掌涨到极点，终于让咄罗奇失去理智，
　　他一把捏紧绛娟的双肩，力气大的好像要捏碎了她。眼前的女子和心中恼恨的女
　　人脸庞渐渐重合，让他目眦尽裂的大声吼道：“你毁了他，我就先毁了你！”
　　无情如野兽般的啃噬扑面而来，伴随着衣帛破碎的声音，让人肝胆俱裂！
　　两个拼命挣扎纠缠的身影，在斑驳阴暗的树荫下，重重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