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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心结 ...


  •   闻人鸾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看着文汐洺,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样来回几次,文汐洺好笑道:“怎么了?朕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闻人鸾咬了咬唇,在下唇上留下浅浅的牙印:“陛下……真的要去安州?”
      “对,怎么了?”
      闻人鸾两手交于身前,一手揪着袖口,忍不住问道:“鸾儿不明白,纵然卢东郡王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甚至有谋逆之举,发落下去查处便是。充州之乱的时候也没见陛下急过,一个郡王而已,能有多么重要?值得陛下亲自去?”
      灯影重重下,闻人鸾看到,年轻的女帝半侧脸蒙上一层昏黄色,对她说话时,声音是柔和的:“早就有意出去走一趟,刚巧冒出这件事罢了。天授,是朕的天授;天授子民,尽是朕的子民。朕若连自己的子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都不知道,谈何治理天下?谈何铸造盛世呢?”
      闻人鸾道:“陛下也不是一出生就在皇宫里的呀,并非历朝历代那些自幼长于宫中不晓民情的帝王,而且,了解这些,不一定非要亲自跑到千里之外啊,此去路途遥遥,谁都说不准会不会有险衅之事发生,陛下何必呢?”
      文汐洺拿起案上一支毛笔:“鸾儿,你看到这支笔了吗?”
      闻人鸾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道:“看到了。”
      毛笔在文汐洺指间转动着:“那你知道,这是什么笔?这支笔是什么做成的吗?”
      闻人鸾靠近文汐洺身边,仔细看了看,道:“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这是紫毫宣笔。兔毛为毫,紫竹为管。”
      文汐洺侧低着头看她,小小的女孩子抬着张同样小小的脸,有些小小年纪特有的纯稚可爱,又有些早熟的婉约安然,像是诗经里的墨迹成精的小妖,虽浸透了千年岁月,却刚刚踏入人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这三万里红尘纷繁。
      文汐洺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做出这样一支笔,需要经过哪些工序?要用到哪些器具?每一道工序要耗费多久的时间?有怎样的要求怎样的标准?如果哪一步不合标准该如何补救? ”
      闻人鸾瞠目结舌:“这……”
      文汐洺看她呆怔的模样,忍不住弯唇:“你看,你才思蕴藉,诗文锦绣,终日与诗书为伴,对文房四宝也了解颇多,但这样小小一支笔究竟是如何制成的,却仍是不知道。”
      小姑娘眨眨眼:“……那,陛下知道吗?”
      文汐洺斩钉截铁:“当然不知道!”
      “……”闻人鸾撇撇嘴,少女软糯的声音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陛下说鸾儿不知道,陛下自己不也一样不知道吗。”
      文汐洺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朕小时候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不知哪国哪朝之间,一个深宫里的王子欲知世间疾苦,便轻装简从探访民间。他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民间情状,自以为已经深谙百姓疾苦,可回宫的路上,他遇到一个僧人,僧人说,王子这一路行来,其实一无所获。”
      “王子自然不服,僧人便让他脱掉鞋袜,在他脚踝上撒了些药粉,又让他穿好鞋袜,不多时,王子竟觉得脚踝处奇痒难当,他隔着靴子去挠痒处,却越挠越难受——隔着靴子,怎么可能真的挠到痒处呢?”
      “僧人对王子说,”文汐洺复述着故事里僧人的话,那样的神情语气,仿佛她就是那个合掌垂目、沉沉而语的智者高僧,“‘殿下行过千山万水,却未曾眠于草屋土炕一宿;尝过各地珍馐,却未曾吃过一个糠面窝头;远远看到过麻风病人,却未曾长过一个痈疥;见过闹市小巷污水横流,却不知虱子长在头上是什么滋味;知道乞丐身上的衣服补丁脏破,却未曾穿过粗布麻衣;知道生火做饭时烟气呛人,却未曾砍过一根木柴;知道田地上农人挥汗如雨,却未曾下地耕作过哪怕一个时辰——恰如隔靴搔痒,焉能直达患处?。’”
      “于是王子大悟,隐姓埋名,独自居于乡间,与寻常百姓同吃同住、一起耕作,三年方归。”
      “后来王子继位,勤政爱民,抚慰百姓,成为一代仁君,受万民爱戴。”
      故事讲完了,而文汐洺继续道:“就像隔靴搔痒,就像饱读诗书但不知一支笔的制作方法,有些事情,不真正置身那样的境地,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有切实感受的。”
      她微微扬声:“朕即便微服于民间走一遭,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若连这样都做不到,还当什么皇帝?掌管什么天下?”
      闻人鸾听呆了,抬头看了她半晌,才深深一礼,折服道:“陛下······不愧是陛下。”
      文汐洺瞳仁中映着女孩娇小的身影,微笑:“那,鸾儿愿不愿意陪朕走这一遭,陪朕看看,这世间万象,陪朕走一走,天授盛世之路?”
      “鸾儿······”她低头,“愿意。”
      文汐洺目光几乎有些审视的意味:“真的?”
      闻人鸾眼睫颤了颤:“真······”
      “好了,天色不早了,不用陪朕熬着了,”文汐洺没有让她说完,拍拍她肩膀,“去睡吧。”
      闻人鸾垂目一礼:“嗯······鸾儿告退。”
      少女走了些许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眸子里有着疑惑茫然。
      那个年轻女子静默在大殿深处,一袭玄衣,是这大殿的主人,是皇城宫阙的主人,亦是天下的主人。
      是她应该效忠的帝王,却又像是慈母与恩师。
      闻人鸾缩回目光,闭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轻颤着呼了出来。

      第一年,第三个月。
      世间最渺茫的是希望,最可笑的也是希望,若有若无的光似乎飘荡在眼前,可是缥缈不可捉摸,无论如何都触不到、碰不着。
      一个人的孤寂里,混沌不知年月的迷茫中,少年将这两年里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回想了很多遍,每一个经历过的场景,每一个遇到的人或事,都清晰的像是刚刚发生在眼前。
      自卫杀人后被通缉,又被不知名的人关在不知名的府邸,唯一的亲人不知是生是死,在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的时间里,等待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结果——他以为,这样的境地,已经是绝望了。
      直到数年后,他才知道,这不过是苦难的开始。
      “吱吖”的声音里,他抬眼,不记得是第多少次看着这扇门被打开,可这次门开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
      无论是领他来这里的汉子,还是一直给他送饭的小厮,开门关门的声音都是粗鲁的、急躁的、没好气的,但这一次的开门声,却是温和的、小心翼翼的。
      一个矮小的身影在门口左看右看,将周遭小心打量了一番,才猫着身子闪进了柴房,又轻轻带上了门。
      少年朝那人看去,那是个丫鬟装的小姑娘,豆蔻年华的模样,手里还提着个木盒。他扫了那小姑娘一眼,警惕道:“你是谁?”
      小姑娘小声道:“我······我看你可怜,想给你送点吃的。”
      可怜?少年并不喜欢这个词,也不喜欢别人怜悯自己,但还是压下了不满,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少女道:“你被带到府里那天,我路过附近,远远瞧见过你。”
      少年继续道:\"然后呢?”
      少女咬唇:“我······我看见小五常常到这边来,就偷偷问了问他,才知道你在这里。”
      小五,就是给他送饭的小厮的名字吧?少年神情冷淡,近乎嘲讽道:“我的事情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能跟旁人说的吗?还有,你哪来的门锁钥匙?”
      窝藏杀人犯,怎么都不是件小事吧?
      少女有点恼怒道:“你是在质问我吗?我偷拿的不行吗?我看你可怜,被关在这里,一天只有一顿饭,好心给你送吃的,结果你还问来问去的,你······不识好歹!”
      少年坐在草垛上,不置可否,也不说话,过了许久,还是少女先开了口。
      “我跟你说······这府上老爷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想待在这里······”她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我觉得,你也不像是那种甘心长期困在这里的人。”
      少年目光微微凝聚:“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少女低头纠结半天,最后蓦地把木盒里的一碟糕饼倒了出来,又飞快阖上木盒,转身走了,什么都没再说。
      少年看了地上的食物半晌,终究还是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害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再说这里的人要想害他,也犯不着等到现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七、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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