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浔引》小兰乱流年

7、君心入我心

　　楔子

　　金乌西沉，眼看着城门即将关闭，满脸抹上黑泥的纪铃铛看着不远处站在守卫旁的宫女不禁眉头紧蹙。那宫女乃是梨贵妃的爪牙，梨贵妃料定她会逃出都城故派人在此处守株待兔。

　　她……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就在纪铃铛愁眉不展时，一枚瓷瓶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这易容的药水效果极好，姑娘要不要试试？”

　　纪铃铛抬眸险些叫了出来，只见她跟前的白衣女子脸上竟有碗大一块红斑其丑无比，然而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却异常深邃。

　　“姑娘别怕。”白衣女子说着又用另一瓶药水擦了擦脸上的红斑。丑陋的红斑下展露出如凝脂般白皙的肌肤。

　　“这药水果真好用。”纪铃铛立即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是给你的打赏……”然而就在她转头时，那白衣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难道是他派的人？

　　就这样满是疑惑纪铃铛顶着丑陋不堪的红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门。

　　1.

　　离国雀云城内有一家叫“无琴”的琴坊，琴坊虽位于偏僻深巷内，然前去买琴的人却是络绎不绝。无琴而卖琴，便是这家琴坊最大的特点。

　　“黄小姐，这张琴可还满意？”林铛抱着新鲜出炉的古琴询问道。

　　面比芙蓉俏，发如泼墨云，神似病西子，原本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可寻的天仙，现下却被云弈栩栩如生地刻在琴尾上。

　　再看看肖像的主人黄黛儿，这相貌比起天仙还真是……差得远。

　　何止满意，欣喜不已的黄黛儿连忙把五十两纹银塞到林铛怀里，转而扬起娇羞的笑靥对正忙于作画云弈挥手道，“谢云公子刻相，黛儿定会好生珍惜这把古琴。”

　　见云弈抬起头来，除了黄黛儿之外，其他女顾客也连忙抓紧这一瞬的功夫朝云弈暗送秋波。

　　是了，这便是无琴琴坊的两大特色。

　　特色一：琴坊老板所卖的古琴会在琴尾处刻上主人的肖像。

　　特色二：琴坊老板才貌双全，卖艺不卖身。

　　而林铛则托云弈的福，一时成为雀云城众姑娘们最羡慕嫉妒恨的女子。为多看云弈一眼，为云弈多看她们一眼，姑娘们只得拿出白花花的银子前来买琴。而林铛则可以十二时辰和云弈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

　　“煮茶，林铛。”林铛刚收下银子就听云弈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她连忙把身旁的女顾客们扔在一边，跑去后院为云弈煮茶。

　　甘甜朝露引，雀舌润紫砂。云弈对煮茶的要求颇高，急不得，慢不得，必须静下心来煮至恰当的时候。

　　这等修生养性的事情对林铛来说委实是件技术活。

　　“老板，你的茶。”

　　茶汤金黄，茶香鲜醇，林铛满意地把云弈惯用的紫砂茶杯端至他面前，哪知埋头作画的云弈连看都没看便蹙眉说道，“茶多则味浓。”

　　见云弈根本没有接过茶杯的意思，她抿了抿嘴在心里暗骂云弈丧心病狂！

　　林铛不服气地将茶一饮而尽，甘醇的茶香顿时在味蕾间弥撒开来，她都把茶煮得这么好喝，他居然还嫌！

　　“这茶哪里不好？”，林铛忿忿地质问道。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按照云弈的要求练习煮茶，可云弈却从未喝过一口，不仅浪费了上等的茶叶，最重要的是他在浪费她的时间和心血！

　　晓是她对云弈的态度不大好，以至于惹来周围姑娘们凛冽的眼刀……

　　吹毛求疵的挑剔，还喜好浮夸刻相专挣姑娘们的银两，她真是流年不利走背字才遇到这般丧心病狂的老板。对上云弈幽深的眼眸，她冷声重复道，“这茶哪里不好？”

　　2.

　　不得不说，云弈长了一双好似雪狼般能洞察人心的双眸，每每与他对视太久，林铛都会下意识的心虚。

　　“煮这雀舌茶讲究的是三分茶，七分水，而你却只放了六分。”云弈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而对琴坊内等着买琴的姑娘们说道，“各位姑娘恕云弈怠慢，鄙人常年有饮茶的习惯，喝不了好茶，便没灵感刻相，还望众姑娘谅解，请明日再来。”

　　云弈此话一出，林铛瞬间犹如被万箭穿心，如果怨气可以淹死人的话，她现在便是被怨气给活活淹死的水鬼。分明是云弈罢工不干活，可所有的责任却被云弈推至她头上！

　　云弈一声轻叹，转而甩一烂摊子给她转而进了后院。

　　在被无数双眼睛怒瞪的情况下，林铛僵硬地笑道，“今日老板无心刻相，若是姑娘们不嫌弃的话，我也是可以将你们的相貌刻在这琴尾处。”

　　“哼，谁要你刻的！”

　　见她们转身就走，林铛没好气地嚷道，“我刻的相不比他差！”

　　好歹她也是宫廷御用画师，若不是……

　　待林铛走到后院时，脚步不禁一滞，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云弈面如冠玉的脸上，清风拂过自他身后皓白的梨花瓣随风飘落，修长的手指正拿着茶具，整个煮茶的过程宛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

　　“过来。”纤薄的红唇微勾，云弈嗅着茶香朝她招手道。

　　当林铛回过神来时，已坐在了云弈的对面。

　　“尝尝。”林铛捧过茶杯，看了看里面的茶色。同样是茶汤金黄，可云弈煮的茶明显比她煮的更加透亮。

　　仍旧一口牛饮，原本还想嘲讽云弈挑剔的话生生哽在喉中。

　　“如何？”见林铛神情一怔，云弈兀自拿过林铛的茶杯又再次倒满，他摇头笑道，“煮茶须心定，饮茶须心静。你啊，就是性子太急。”

　　林铛从小便迷话本里的江湖豪侠，大口吃肉，大口饮酒，经过话本多年的熏陶，这才蕴育出她一身的侠气。

　　“这不叫急，这叫豪爽。”她纠正云弈的话说道，但再次接过茶的林铛却慢品细啜起来。

　　茶汤细腻微涩却又在入口后甘甜清香。

　　“记住这茶的味道，以后莫再犯错。”云弈拂掉飘落到他月牙白袍子上的梨花瓣，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准备准备，五彩牛柳，香菇鹅掌，琥珀鸽蛋，油焖大虾，今晚没什么胃口就吃这些吧。”

　　“……”林铛闷闷不乐道地嘀咕道：“若不是为避开梨贵妃的追杀，我早就不干了！”

　　3.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时皇帝招选新秀女，她不过是如实把每个秀女的模样画了下来，哪知梨贵妃在看过画像后硬是说她作画浮夸与现实不符，犯的乃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斩。

　　有关画像之事林铛还可以据理力争，但若是让梨贵妃发现她男扮女装跑来宫廷担任画师一职，那她可真算得上是欺君。

　　三月的雀云城总是下着绵绵细雨，云弈身着一袭月牙白长袍正撑着伞站在院子中收集无根水，淡然的神情好似天边的流云，自在安逸，不悲不喜。

　　这便是林铛第一次见到云弈时的情景。

　　“从公公那里听到消息时，我两腿一软便立即收拾包袱逃出了皇宫。为防连累家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这才下定决心前来雀云城投奔景乐王。”林铛紧抿着唇，眼中满是忐忑地看向拥有八千铁甲精骑的景乐王云弈。

　　淅沥的雨水顺着发丝划过林铛的脸颊，云弈上下打量了一眼狼狈的林铛，他淡然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护你？”

　　云弈不会轻易收留她，这样的结果她早就已经想到，并且她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就在林铛准备细数收留她的好处时，云弈支着下巴沉吟道：“不过我最近还正却个跑腿的小厮。”

　　林铛委实一愣完全不曾料到云弈会如此轻易地收留她，甚至还为她煮了饭菜，早就饥肠辘辘的林铛一沾上吃便顿时侠气外露，原本安静的厅堂突然响起碗筷撞击的声音，云弈似笑非笑地单手支颐：“我很好奇，你在皇宫里也是这般吃饭的？”

　　被他这么一问，林铛蓦地脸色一红，并非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在心虚……

　　在宫里林铛还真不是这般吃饭的。笑不露齿，食不出声，她唯恐自己的形象不够优雅，骨子里的侠气尽数被她收敛。

　　“饭吃得快未免不是好事，至少说明你身体健康，食物消化得快。”

　　“……”

　　林铛咬着竹筷反问道，“那你呢，总是一个人吃饭？”难以想象，生于帝王家的皇子会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跑来这偏僻的山城开店卖琴。

　　云弈一声轻笑：“难道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不待林铛咽下饭张口反驳，云弈又道，“无欲则刚，逍遥自在，这是云烨此生都无法品尝到的滋味。”

　　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当今圣上的皇叔，也就是正坐在林铛对面的云弈敢直呼圣上的名讳。云弈这人除了神情淡然似流云之外，就连心思也如流云一般琢磨不定。在没来雀云城之前，林铛对这个甘愿放弃皇位跑来偏僻山城的景乐王有过无数的揣测，直到林铛现在深深体会到他令人发指的挑剔之后，林铛这才恍然大悟，云弈禅位之举是多么的明智，不然以他令人发指的心性，定会招致大臣们不堪其累，买凶弑君，招致妃嫔们不胜其烦，扎他小人。

　　不过在看到云弈悠然惬意的表情时，她又觉得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又未尝不好。不像那勾心斗角的皇宫处处要活得小心谨慎，人未老恐怕心已累。

　　对上云弈清澈如秋湖般的眼眸，林铛握着竹箸单手支颐道，“你还真想得开啊，江山美人皆拱手让之。”

　　“是吗？”还以为云弈不会理会她的调侃，哪知他却在吃好饭后不置可否地浅笑道。

　　林铛只顾继续埋头吃饭并未注意到云弈在转身一瞬间眼眸中闪过的一丝落寞。他对江山无爱，但唯独心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