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浔引》小兰乱流年

23、棋落相思语

　　1.

　　檀香萦绕，叶殊手执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雨幕：“离国的梅雨总是来得迟。”悠悠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打破一室的宁静。

　　与她对弈的男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见挺拔的青竹在雨水的洗涤下更显翠绿。

　　她静静欣赏着丞相府雨中的风景，待茶已失了温度后，叶殊才随手将棋子扔进棋笥中：“我输了。”

　　男人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叶殊脸上那抹清丽淡然的浅笑。仅是一瞬他便倏地垂下眼眸起身向叶殊鞠躬道：“叶相承让。”

　　叶殊不置可否地抿了口凉茶至门前撑开素油纸伞。

　　青衣白伞，身前的女子虽看似纤细却在举手投足间尽显青竹的苍劲凌厉。若是放在十年前，谁又会想到一个流着口水问他要糖葫芦吃的小馋猫会把自己磨成一把离帝在朝堂上铲除异己的利刃，成为离国高高在上的女相。

　　“你有心事。”赢的人分明是他，然而叶殊在离开时却如是对他说道。

　　待那抹烟雨中的碧影已行至远处，男人这才揉着酸痛的肩膀低声嘀咕道：“心事？你少给我惹些麻烦，我也不至于砍人砍到手酸……喂，你俩还要听壁角到什么时候？”男人突然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假山。

　　幽措苍白的脸颊上倒是没有丝毫神情的变化，反倒是司徒楠不禁愕然。虽知此处藏龙卧虎，但他却未料到一个小小的棋士居然能察觉到他两人的存在。

　　“打扰了。”幽措淡然说道，却难掩脸上的倦怠之色。

　　男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抬眼望去那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中。“若是想偷我家阿殊的东西，我劝你们最好先替自己准备好棺材。”

　　“笑话！就连皇宫的奇珍异宝都入不得小爷的眼，更别说这丞相府里的东西。”司徒楠不屑地说道。

　　幽措静静站在一旁，然而看向小甲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没想到暗部除了沈墨辞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她不过是在抬眸的瞬间朝书房的方向微微扫了一眼，却被小甲看穿她的心思。幽措沉声道：“还请莫棋士放心，在下绝不会动叶相半根毫发，告辞。”

　　男人长眉微蹙却并未对这来路不明的两人出手，莫说此二人并没有伤害阿殊的意图，就算是有他也绝不会给让叶殊受到半分伤害。

　　待两人离开后，一袭玄衣长袍的男人这才隐去眼中的凌冽。他原是一名弃婴，后被暗部的人捡到带回影月岛。影月岛训练死士的老家伙书读得少，就按照编号给他取名小甲，寓意再明显不过，他是第一个从婴儿阶段开始培养的死士……

　　他是暗堂的小甲，可到了叶殊这里，他必须给自己想一个雅致脱俗的名儿，好让自己能够在叶殊的印象中留下个好印象。

　　莫然这个名字是他在泛滥四书五经，冥思苦想了整整三日后的产物。这名字看似清雅淡然，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但莫然却亦是蓦然，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会阑珊处……

　　就像他一样，静静守候在叶殊身边，希望她终有一天能够回首看到自己。

　　2.

　　淅沥的梅雨一直下个不停，莫然身着一袭夜行衣站在御书房前的树上如石雕般雨打不动，一双幽深的眼眸却透过映在窗上的人影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自叶殊下午被云烨召进御书房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该死的离帝这个时辰本应去后宫宠幸他的梨贵妃才是，而现在却还缠着他家阿殊不放。

　　若不是见云烨对叶殊一直保持着君臣之礼，他说不定早就在暗地里直接把这离帝给一刀送去阎王殿。叶殊选择忠心于离帝，所以现在他就算是银牙咬碎，也只能选择默默站在树上当一只落汤鸡。

　　叶殊是在隔天早朝后才回丞相府的。“主子，我熬了你最喜欢的银鱼汤。”听雪推门进来的时候，只见叶殊正在脱被雨水所打湿的官袍。

　　“放下吧。”待听雪退出房门后，叶殊看着桌上的银鱼汤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不由漾起一层涟漪。

　　“喂，你胆子还真大竟然敢跑来这墓里偷钱。”七年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突然从死人棺材里爬出来对她挑眉笑道。

　　听到少年轻佻的声音时，叶殊不由一怔。这声音她好似在何处听过……

　　还好她从不信鬼神，叶殊谨慎地打量着少年问道：“你也是来偷钱的？”她手腕上绑着袖箭，只要按动机关眼前的少年必死无疑。

　　火光照耀在他乌黑明亮的眼瞳上，少年拍了拍沾染在鼻头上的灰扮着鬼脸对她挑眉打趣道：“我是来这儿……睡觉的。”

　　她虽满身是伤，却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要我帮你合上棺盖吗？”

　　少年闻言晦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即将棺内的一本秘籍收入怀里。看到他的动作，叶殊不禁瞬间心里松了口气。

　　既然他们来此处的目的不同，那便没必要浪费力气致对方于死地。不顾少年打量她的目光，在破除地上的奇门遁甲之术后，她直接走到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前取走最上面的玉螭莲花香炉。

　　她转身道：“余下的都送你如何？”

　　少年不屑的冷哼一声：“你是想用这些死物换我护你出去？”

　　不想少年对这些价值千金的宝物竟无丝毫兴趣，这战王之墓易进不易出，光是为了进来已耗尽她几乎所有的精力，狼狈至极，而这少年却毫发无损。

　　她的袖箭是淬过毒的，就在她思忖着是否要攻其不备用毒箭威胁少年时，她竟体力不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叶殊骇然地发现少年竟紧抱着她往她嘴里灌入新鲜的空气。绑在手腕处的袖箭早已不见，在一瞬惊慌后，她这才冷静下来发觉自己竟在水里。

　　晓是在水里憋得太久，待她被少年拖上岸时又一头晕了过去。

　　只是再次醒来时，她却是躺在一间放弃的草屋内。木桌上放置着她的袖箭，给云烨的玉螭莲花香炉，一碗热气腾腾的银鱼汤，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小媳妇，后会有期。

　　她眉头紧蹙地看着上面惨不忍睹的字迹，在隔了半晌发现丝质的腰带被人打成死结而非平时自己所系的蝴蝶结时，叶殊心咯噔一沉直接坐到了地上。

　　纵是面对如毒蛇般阴险的云烨她也能做到冷静沉着，然而此刻她却紧攥着纸条跟抽风似的拼命摇头，大声尖叫。

　　“媳妇你大爷的！写字这么丑，谁要当你媳妇！”她把纸条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当年那张纸条虽被她踩得面目全非，但她却一直把它收藏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里。

　　3.

　　江城官僚暗地贩卖私盐其中甚至还跟山匪有所勾结，这连日来云烨召见入宫，就是商讨派她去江城整治贪官一事。

　　云烨明里派她三日后去江城替他挑选秀女，而暗中则是为整治贪官一事。

　　看着碧空上云卷云舒，叶殊无奈地叹了口气。表面上看她是权倾天下的女相，实则不过是云烨手中的工具。那些见得光的事，她要去做。见不得光的事，她也要去做。

　　这次除了整治贪官之外，还得诬陷离国首富赵瑾跟此事有关。俗话说树大招风，近年来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富可敌国的财力让云烨早就起了想要连根拔起赵家的念头。

　　“叶相，莫然此次想随行去江城。”

　　叶殊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已站在她身旁的莫然，莫然是三年前被她从雅奕馆所带回来的棋士。这三年来，他总是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墨泼的长发用一根竹簪挽起，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莫然说他的旧友恰巧在江城开了间茶楼，想请他前去小住几日。叶殊半眯着的眼中隐约浮起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你随本相同去就是。”

　　莫然称他不善骑马，礼贤下士的叶殊在出发时便让他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

　　“你拿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作甚？”见莫然拿出一大包的香囊挑来挑去，叶殊不禁蹙眉问道。

　　“回禀叶相，我和旧友不见多年，此次前往想送她一个礼物，但却不知我旧友到底喜欢哪种香囊。”

　　听到莫然的解释，叶殊这才豁然开朗。原来莫然口中的旧友乃是一名女子。看着莫然低头仔细挑选香囊的神情，叶殊低垂的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宫廷诡谲就如同她手下的棋局一般，她闲来无事便喜欢下棋。三年前，当她在雅奕馆看到正漫不经心品着香茗却转而将对方逼如死局的莫然时，那熟悉的声音让她顾不得其他便直接上前相邀莫然来她丞相府上做门客。

　　“传言叶相能过目不忘，如果叶相能够恢复之前的棋局，我便随你入丞相府。”莫然随手一拂将棋子重新收入棋笥中。

　　然而正当她准备去摆棋子的时候，却见莫然又重新在棋盘上落子。原来他并非是要她布棋，而是要她还原刚才的棋路。叶殊一怔，却又迅速在棋盘上落子。

　　那一盘棋下到最后，叶殊棋艺精湛的名声便不胫而走。她所执的白棋虽以陷入死局，但她却在精准无误恢复完棋局之后另辟蹊径重浴血杀出一条生路。到最后她竟以半目的优势，反败为胜，使得她女相的声望更是大噪。

　　“叶相？”

　　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人，叶殊淡淡应了一声，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其实当初那半目是莫然故意让她的。

　　纤细的指尖落在一个淡粉色的莲花状的香囊上，叶殊道：“这个香囊挺别致的，我想你朋友应该会喜欢。”

　　“这个吗？”莫然拿起香囊，微凉的指腹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因为长时间下棋的关系，莫然的指尖长有薄茧，划过她手背时带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一瞬松怔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叶殊随即指着另外一个绣有翠竹的香囊道：“这个可以送我吗？”

　　莫然听到话后，握住香囊的手不由一僵。叶殊问他要香囊无非是为了送给云烨，莫然顿时苦笑道：“有何不可。”

　　柔和的暖阳从车窗倾泻而入，此时安静的车厢内竟剩叶殊翻动书页的声音。见叶殊正在翻看关于江城的书籍，他勾唇浅笑道：“叶相不曾去过江城？”

　　“不曾。”叶殊抬眸望向他回答道。她从小在金陵城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当年为通过试炼而只身前往的鄞城战王墓。

　　“多年前，我倒是在江城住过一段时日。”莫然虽表面说得风情云淡，然而内心却不由心疼叶殊。

　　这些年她总是将自己视为云烨统治江山的利器，在外人眼中她是风光至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相。可谁又曾看得见深夜里，这傻姑娘独自换上喜欢的罗裙偷偷去金陵河边随风起舞的模样。

　　莫然随即同她聊起关于江城的奇闻异事。温润的声音宛如微风般轻柔，她单手支颐地专注聆听，但却在不经意间深陷于对方深邃的黑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