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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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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童七还未睡下,独自悠悠的坐在凳子旁喝茶。
没一会,果然有人来扣响房门。她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子桑右手提了一个酒坛,左手拿了两个杯子。对着她笑,“走,我们去忘仙楼看风景。”
童七跟在子桑后面,一路走过那长廊,长廊两边挂了不少的灯笼,大红色的灯笼中间都闪着火光。子桑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灯笼,不由得说到,“好看是吧?觉得很漂亮是吧?这火光一到夜里自己就亮了,悠悠的就这么亮了两百多年。你可别多看。”
童七觉得奇怪,一边小跑两步跟上子桑的步伐,“为什么不能多看?”
子桑的声音爽朗,“这里面装的,是人的魂魄。”
童七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子桑的旁边站。
子桑笑她,“胆子怎么这么小?你杀人的时候不见你胆子这么小。”
童七不说话。
有几个侍女从长廊那头走过来,看见子桑都停下行了个礼。
子桑点点头就当看见了,带着童七继续往前走。
走到长廊尽头,那是一座旋转的楼梯,从下面看上去,楼梯蜿蜒盘旋,直冲天际,台阶是香樟木,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两人就这样顺着楼梯一路上到顶层。
童七踏上那最后一阶,眼前出现的景色瞬间就让她失神了。
忘仙楼,果然是忘仙楼。
夜色下的云雾轻飘飘的笼罩在何处阁上,云雾之中四处飘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雕栏玉砌沉在雾下,偶尔有几扇窗户透出亮光。
忘仙楼原是设了桌椅,供人赏乐,但子桑不想坐在桌椅旁,觉得拘束。他翻身跳到忘仙楼一坐凉亭的屋顶上,将酒坛和杯子放好,又使了把劲把童七拉了上去。
两人坐在房顶上,还有一些凉飕飕的,童七抱着肩膀说到,“我开始讲咯?”
子桑拿出一面小小的圆镜说到,“不用那么麻烦,你把你的手放在这面万象镜上面。”
童七听罢伸出右手,轻轻放了上去。
子桑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镜面上。
那镜子突然放出幽蓝的光,那光跳脱镜面,进入了子桑的皮肤,然后顺着子桑的手跳到他的眉心。
一会的功夫,蓝光消失。子桑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童七以为出了什么错,有些紧张,“怎么了?”
子桑说到,“没什么。这些都是真的?”
童七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啊。”
子桑说,“我看不到后面,你将玉钗刺进自己的心脏后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我不知道后面的故事怎么了。”
童七半晌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开口说到,“后来也没什么啦,就是一个女孩子到处漂泊的故事。”
子桑笑道,“你要换的木皮珠,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一个到处漂泊的人会要什么木皮珠?”
童七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他想要的。我觉得从前有些亏欠他,所以想补偿他。”
月亮起了毛,在夜幕下越发模糊。
子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对你那么狠,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亏欠他的。倒是你,你在万象镜中哭的那么伤心,伤心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晚风嗖嗖,童七只得抱紧了自己,她说,“他从前宠我,我觉得是理所当然。后来发现其实没人有义务对你那么好,就觉得是亏欠了。你别看我在幻境里哭成这样,我后来经历了许多,和他重逢的时候,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倒是笑得多,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欢喜。重逢之后我呆在他的身边,不声不响,像一个看客。”
童七觉得冷,许是这里太高,风也吹得重。她看着月色,不紧不慢的说到,“你看,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前一秒还在对你笑,后一秒就把刀子往你心窝里捅。上午还在和你讨论什么天气什么时候出去踏青,下午就能杀了你的父母亡了你的国。世事这样,有什么好哭的?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仇你报不了,别人能那么狠心,可你做不出那样的事。报不了怎么报?既然知道自己做不了,不如好好放手。不再去想,随波逐流。我从小毛病就多,但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心软也是一种毛病,我治不好这种毛病,也狠不下那个心。”
子桑递给她一个杯子,“你要不要喝一点酒?”
童七刚想拒绝,又听见子桑说到,“上好的百生醉。”
她忽然想起名叫酒的红衣女子,又想起百生醉的味道,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一杯百生醉下肚,童七的话变得多起来,“在外漂泊的时候,我劝服自己多信他人一些,也好多宽慰自己一些。让自己假装开心,假装自己是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假装父母健在,都在乡下务农,假装有一个平凡的家世。假装到最后,好像自己都忘了。可最后还是不像,我终究不信这个世道,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我今年十六岁,竟然也能杀人,更可怕的是,我不仅杀得了别人,还杀得了自己。这该多吓人。从前他们说,我这样的手,只能弹弹琵琶,写写字,可后来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人命。我自己都想不清楚。明明那么软的心,怎么就杀得了人呢?”
子桑听罢,摆摆手,“茶......也算不得人吧。”
童七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茶。”
子桑又给她添了一杯。
童七接过那酒,这次却没有整杯喝掉,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我十五岁的时候流浪到吴国的平城,多么小的年纪,该是好好准备嫁人的年纪。我去卖唱,有位少爷看上了我,偷偷跟着我行了一路,到郊外的时候,他从后面抱住我,对我说春宵一刻,我假意答应,你猜后来怎么了?
他整个人扑倒我身上,我用弹琵琶的指拨要了他的命。杀了人,我却一点也不怕,连尸体都未曾处理。又回到平城唱曲,你看我的胆子多大。”
说罢又自嘲的笑笑,“哎,我为什么同你说起这些?不该说的。”
子桑听了这句,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杀了他?”
童七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将空酒杯放在两人中间,“我不是说过吗?我心肠太软。或许我能够对不相识的人狠下心肠,甚至能对自己狠下心肠,但是对他,我终究是硬不下那个心肠。我想过很多次,想过很多办法,如何能杀了他。可是这样一个人,让我根本没有办法,我光是想着他会死,就难过的不得了。我也看不得他不快活。你说,我是不是很轻贱?”
子桑笑着看她,“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我让珊珊姐过来送你回去休息?”
童七摇摇头,“我没有醉。不过是两杯百生醉,我还能喝得多一点。我骗了酒,你知不知道那个酒?她说自己不是长长久久的久,而是杯中之酒的酒。我对她说,我想要的很少了,心中也没有仇恨了。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童七快要睡过去,漂亮的眼睛微微闭上。“我还记得茶死的时候唱了一首曲子,‘泠泠月色泠泠心,少年郎,回家乡’。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曲子?”
子桑楞了下,还是回答到,“这是姜国的曲子。听说是为客死他乡的人作的,是丧曲。”说完,又添了一句,“你的声音很好听。”
童七的眼中一片平静,“我很想哭。但是我一点都哭不出来了。我是不是在幻境里把眼泪用干了?
子桑说,“不是,你只是醉了。”
童七笑道,“对对,我醉了。”
子桑又说,“我叫珊珊姐来接你。”
童七点头,十分乖巧,“好。”
不过半刻,珊珊急急忙忙赶来,只见童七睡在子桑的腿上,她有些呆,“七七姑娘这是?”
子桑轻轻摸着童七的眉心,好像在帮她抚平紧皱的眉头,“她在给我讲故事,我听完了。珊珊姐,刚刚我摸了她的命,七两二钱,紫薇斗数。顶好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珊珊将童七抱起来,睡梦中的小姑娘闭着双眼,安静得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她的命那么重,身体却那么轻。“遮天蔽日。有人害了她,寻常人是影响不了她的命,只有血亲的凤命,才能伤到这样的好命。”
子桑偏头道,“哦?这样说来,是她的母后?”
珊珊摇摇头,“不清楚。”
子桑又说道,“我从来以为,老阁主将诺大的何处阁丢给我就算够没意思了。没想到。”然后就不再说了。
珊珊无奈道,“你早晚也要继承这何处阁。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不同?”
子桑笑笑,“我再喝几杯,你带七七姑娘去睡吧。对了,别忘了喂她百生醉的醒酒汤。”
珊珊点点头,转身就走,怀里童七安静的沉睡。
这是这么久以来,童七睡得最好的一天,没有被冷醒,也没有被饿醒,没有做稀奇古怪的噩梦,也没有半途醒来,她的梦中一片漆黑,安详静谧的像混沌中还未开天的盘古。
一切准备就绪。
童七醒来,外面的阳光正好,今天,是她和何处阁签订契约的日子。
也是她要将她那个小小的心愿兑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