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言情]荒北征》山穴来风

3、(3)

　　何清从未想过会在这漫漫征旅之中遇见“她”，只是这么些年过去，她也再难辨认出“她”是人还是植物，枯瘦的躯壳被无数植物凿出或大或小的洞，大概连活着都是一种人世间的奇迹了吧……比起这样的“她”，何清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庆幸和难过，就像从同样悲惨的他人身上看见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这就是”巫“的代价。多少年前在酒泉湖畔一同抚琴的南北女巫，都早能释然以对。

　　这支所向披靡的队伍终于被暂时的阻拦了。阻挡者只是一位席地而坐，抱着一方古琴的”她“，却迫使南王的利剑，悄悄出鞘。

　　何清停止了饮酒，在将军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北荒凄冷的风毫无预兆地开始喧嚣，吹得何清纤细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两人相距十步之时，将军也退回队伍之中，仿佛将发生什么使众人惧怕的事情。气温骤降了下来，何清痛苦地弯下腰来，吐出几点带血的冰渣。地面上很快结出了一层冰，往远方扩散开来。

　　另一头，“她”张开嘴轻轻说了些什么，于是那些贯穿她整具躯体的植物开始疯狂地生长，带着血的颜色，直指何清。

　　这大概是违背常理的场景，冰寒气息和植物都暴动起来，在十步之内互相撞击，销毁，重生，冰层碎裂声中伴着两人痛苦地喘息。

　　“何清……”

　　风中传来了少女轻声的抽泣，带着痛苦和绝望，将这场巫术之争制止了。

　　侍女一路小跑而来为何清递过温热的酒壶，“她”则从背后摸出一把朴刀，艰难地将那些安分下来的植物枝蔓劈掉。这一仗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可在军队的眼里如同神战，那些不知名之术互相毁灭的同时，也消耗着两名巫女的寿命。

　　所幸一切都已结束。

　　这天地间的一切又因两人的收敛而静下来，刚刚挣脱巫术苦海的两人相视，皆是一怔。

　　“何清……吾命不久矣。”“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开口，“希望能谈谈。”

　　何清没有犹豫，只是颔首，手中拎了四五壶烈酒，摇摇晃晃地跟了过去。身后那队伍里的人也是一愣，随即将军下令扎营，只是回头望向二女之处时，眼神里带了些警惕和担忧。

　　何清和“她”相背而坐，漫天星辰慵懒地注视这片即将血染的土地，不知心中是怜悯还是嘲讽。

　　茫茫夜空之下，星辉若水，流转间却能在人眼中幻出念想之图画，就如这何清眼中，是辉煌殿堂里那负手而立的男人的背影，就如这“她”眼中，就是那荒北平民眼里化不去的哀伤。

　　这种沉默已是持续了两个时辰，天已经黑的狠，那原野之上也渐有兽鸣四起。何清的一壶酒已经见底，她摇着那酒壶，望着那一地星光，终于忍不住轻唤：“董梨。”

　　夜风里传来一声轻叹，“她”道：“这次前来为吾的意思，与北荒王的关系并不大。那日吾感到浩瀚天地里那冷冽的寒气，便知道汝的前来。”她一顿，声音沙哑地淡淡一笑：“吾知汝心性，于是四下打听，才知汝已深陷至此。”

　　风声轻了一些，何清梳理着长发，眸色茫然地望着营地里的簇簇火焰，风里有野兽的呜咽。

　　“于是吾主动请命前来阻汝。只不过是深知自身命即陨，欲见汝一面，而北荒王只教吾带一言与汝，这暂且不谈。”她一笑，那张千疮百孔脸上也有了几许生机：“想起那日于九泉之湖抚琴谈艺，也感怅然，如今吾为荒北生灵阻汝，却不求结果，只愿汝明白心中真相。”

　　何清没有说话。耳畔却仿佛听见泠泠琴音，旧日的温润少年头顶龙冠，坐在遥远的皇椅之上。南王偏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微笑：“阿清。很久之前我就在想了。如若没有这荒北，我南国，将是怎样的盛大光景。”

　　危险的光芒在男人的眼底流转。何清甚至记得那人温柔地握住她双手时令人战栗的温暖：“那样的话——阿清，我就会是这世间。唯一的王。”

　　“唉。”“她”轻轻叹着，“看来汝这般……罢了，荒北王问汝：这万千民众，为了南王，汝可负的起。”

　　……

　　翌日清早，待队伍集合完毕之后，众人默默注视着何清将最后一壶烈酒向天举起。她似乎醉了，带着笑，猖狂的笑，冲天高喊：“这一杯，祭董梨，祭苍天！”于是往嘴中灌了半壶，然后尽数洒在“她”的躯壳上。

　　那侍女自马车中取出火石，上前点燃，渺渺火星开始跳跃，引着晨曦而上。

　　何清站在火幕前，望着即将化为飞灰的“她”的尸体，兀然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