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今日晴》喜娑婆

9、遐思晓梦

　　中洲561年，羽君主尚——持国九年零七个月，春历5月上。都城选后。

　　竞选分为两场，一场设于国都内城南区的空地上，为露天预选，允许全城人来观看，于今日上午十时开始，赛时两日半，参选93人；后一场设在王宫左偏殿鸣翠宫里，为最终决选，除却王室成员，只许女官与判令进殿，于七日后下午一时开始，赛时未计，参选8人。

　　第一场赛艺规则在三日前已经公布，按照榜上所写的，每位表演者需准备两项才艺，并需在表演时将其合二为一对外展示，个人所用时间亦不得超出半个时辰。这项规矩一出，却难为了不少女子，参赛者里不乏多才多艺的人，然能融会贯通者，只占小众。

　　秋君后根据第一场比赛的要求，在当日送来的纸单上圈下了棋与书，之后来取单的文员看了她作下的标记后，从布袋里翻出一枚牌子递给她，秋后细致一看，上面标注的数字是92。

　　傍晚傅太学士从宫里回来，见到秋君后的号码牌后，略一思忖问道：“你选了棋和书吗？”

　　秋后讶异，“您怎么知道？”

　　“第一场里会挑棋书二类作为展示项目的女子甚少，大多参选者为了能够参与到第二场竞艺中，决意会在头一场比赛里就显现出自己的实力。琴是中洲女子必学项目之一，该项技艺能够较好的与书画融为一体，所以选择琴书、琴画以及书画组合的人众要占多数。宫礼司亦是出于这些原因的考虑，将选报这些项目的女子顺序排在了前面。这样到了最后，就一直推到了82号。”

　　“是这么回事。”秋后了然。

　　“棋是耗智项目，属于偏门，比起其他科目，本次此项的竞比倒像是棋段水平测试。赛前，考官会事先从宫棋院里挑出九人，作为与你对弈的候选，他们分属于棋段的九个级别。进去后，你要先去看他们身前的棋盘，如果认为自己有把握同坐在那里的人一决胜负的话，你便坐下来对弈。一局结束后，到时无论是胜是负，他都会向你告知他的棋级。如果是你赢得棋局的话，在那人棋段之下的对弈者们就会立即离开，与此同时，高他一级的人就会主动站起来，邀你与他对弈，这时你要根据自身的程度，选择是继续对弈还是拒绝。”

　　“如若是我输了，那么第一局与我对弈的人就会同他棋段以上的棋手一道离开，只留下那些级段在其之下的，这时我仍然可以选择继续对棋或者弃之？”

　　“正是。”傅老学士点头，继而又有疑问：“秋后既然选择了棋书二项，除了棋以外，你还打算书些什么内容？是想以棋盘对势来瞩文写诗吗？”

　　“棋谱。”秋君后笑道。傅学士听她这么说，在惊讶之余又有些期待，随即跟着笑言：“那就让老夫也观观眼吧。”

　　为了让大家都能观看到本次的国都竞选，傅家夫人潘，从昨日起就给傅府里所有人都放了假。今日一大早，刚吃过饭后，潘就拉上秋君后等一干人众即刻出门了。

　　九时刚过，南区的比艺台上已设好了琴座，顺序排前的女子们陆续上到台面选琴。秋君后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遥望台上与四周之后略松了口气，她想到：幸好不是今日出场，这会儿单看周围这般闹哄的场景，也难让人静下心来。

　　粉芙妖借着早上吃得饱肚子疼的理由，刚出门不久，就与潘夫人她们分道扬镳了。她才不打算去凑热闹，看着街上的人们现下都是朝着城南方向赶，芙妖她偏偏选择往反方向去。约摸晃悠了半晌，她来到一个湖边。

　　粉芙妖望着底下清澈的湖水，暗暗思索：十三年前羽城是否有个这样宽广的内湖？

　　对此，她的印象很模糊。

　　恰时，粉芙妖看到不远处缓驶来一条游船，从外观数那船身共有三层。比之那些在江海上漫游的船来说，眼前这只船的外形不大亦不小。这会儿芙妖她正好无聊，瞧着湖心那处装饰雅致的船，索性就足尖点水踩上湖面，又接连几个飞跳直奔向船去。

　　快要接近船身的时候，她的身子忽地顿住。现下有几个人驻在这条船的附近？察觉到此，粉芙妖立即悬身定立在半空，并下意识地去瞧水面，这时她的眼底露出兴味。随即芙妖她不屑地一笑，两脚步子轻易飞踏过半空轻落于甲板之上，后转身一溜烟进到了舱里。

　　一股八彩奇异香的气味从顶层飘散至底下，粉芙妖心里疑惑，之后她索性闭上眼睛，踩着无声的碎步寻香而去。接着她靠着自己敏锐的嗅觉，很快就辨别出了制造这股香中的几类药材：一味蓝桔梗，二笼白蒲丁，三瓣紫苜蓿，四叶青皮橘柑，五翼百宝红珍子，六株莲花散根须，七枚香果，八......第八味是什么？粉芙妖愣住，难道今世间还存有她闻不出味儿的药材？

　　正当粉芙妖疑惑时，一段低沉的说话声刺激到她的耳朵——

　　“此结果便好？”

　　“也只有立那女子为后，堪担起重任。君的身边现最需要信任之辈，风家小姐与您从小一起长大，对您也是爱慕已久，招纳她为后，到时主君便不必多担心宫内这一块。”

　　“但那秋门女子，也是与我族定下约定的，如若她这次竞选才艺兼出众，我们对秋家与她可有所亏待。”

　　“此处简单，比赛过后，就论她技不如人，推掉也罢，到时既是评比，想必她输了也只能自叹弗如，作为名门之后，也不会去多怨怪他人。王若觉得对其有歉疚，到时遣她回家时不如就单独再多些封赏。”

　　粉芙妖听到此处，已知晓了此时屋内说话的人是谁。想不到这条船上载的竟是东界主君羽云尚。听着他们的一番对话，粉芙妖脸上显出愠怒，转而她想到：他是今日才在这里商议定下人选的？那么几日前，她收到的那个内定消息，竟然不是羽王一早决定的。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暗暗吃惊。

　　这时那间屋子的门打开，一名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秋君后立即藏起身子。待看见那人下楼后，她才走到羽云尚的门前，推门跨步进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房间里，羽云尚浑然温雅的声音响起，粉芙妖无声缓步来到他跟前，竟瞧见对面男子的双眼上覆着几层厚厚的艾叶，八彩奇异香的味道从上面散开。

　　他有眼疾？芙妖疑惑，遂伸出小手去摸。此刻，羽云尚鼻息间嗅到一股有别于屋里药味的清淡花香，他立即反应过来：“你不是青泽。”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扯住了粉芙妖正探向他眼前的手。他手一捏，是个女人？

　　“你是谁？”一道斥责加凛冽的冷声袭来。

　　粉芙妖不语，她想抽出手腕，奈何对方力气更大，纵然她有些功夫底子，现在也完全使不上来。对方使了内力，粉芙妖断定，之后她不再挣脱，反而用已经被抓住的那只手继续挣扎着向前探，她要揭开羽云尚眼前的遮挡。

　　“你是谁？”

　　云尚这时似乎也察觉到身前女子的用意，捏住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这一下让粉芙妖痛得一瞬张大了嘴巴。粉粉此间不停挣扎却仍发不出声来，她当下手疼得泪都已在眼眶边打转了。羽君对着这个一言不发只作挣扎的女子已然不耐，遂伸出另一只手拦过她的腰，且一并扣住了对方的另一只手臂，这下粉芙妖彻底不能动弹了。这一刻粉粉只好转过脸，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蒙眼的男子。

　　“你是谁？”

　　羽云尚第三次发问，却仍未得到任何回应，此时他一阵儿冷笑，“哦？是本君的哪位好兄弟派你来的？要想活命，就说。”羽王话音渐显尖锐，这时粉芙妖察觉到一股阴森，待她意识到时，羽云尚已欺近她的身子，一手抵在她的颈喉上，只听他轻笑说：“小小年纪就能躲得过本君的影卫进入我的房间，你的本事可真大，不过这辈子跟错主儿，可惜了。”

　　说时，羽云尚的手忽加重力道，恰有捏破她喉咙的打算。粉芙妖用劲儿挣脱着，千钧一刻之际，她的腹中聚拢起热气，气流一瞬穿透内壁：“秋......秋君后。”

　　“什么？”

　　羽君的手恰时松开，对刚才听见的那道细微声音还在犹疑。粉芙妖趁机从他怀里跳出来，手捂上自己生疼的脖颈，微微张开口，贪婪地呼吸着房里的空气。她现在的脸色因羞耻红得通透，从出生至今，这还是神妖第一次被人掐住命脉反抗不得，这令她十分懊恼。

　　“你说你是谁？”

　　羽云尚再次问话，粉芙妖走上前去，正对着他站立，用腹语说：“秋君后。”

　　“秋君后？”羽王低吟重复，随即疑问：“你来做什么？”

　　粉芙妖此刻认真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大陆上传：羽氏一族自先代起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战绩与丰功，不是该姓氏高贵的身份，而是那经世不衰的夺目容貌。据闻羽氏里无论男女，个个天生就得有副好皮囊。此传说，这会儿看来倒并不像是虚言。

　　粉芙妖提起内劲，再次腹语：“如若我是秋君后，你会选择我么？风灵兮能做到的事，秋君后亦能办到。还是你只是喜欢风灵兮？”

　　羽君沉默，少顷，他出声：“刚才的话被你听到了？既然如此，若你真是秋君后，听到那些话就该自觉退出。若不是秋氏，你今天来此的目的是何？”说到最后，羽云尚的音色已然凌厉。粉芙妖知道，从最开始羽王就未对她放松警惕，现在依然在提防着她。如若她现在轻举妄动，想必今日不定能离开这里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粉芙妖问眼前的人，随后又讲：“我天生鼻子灵，从哪儿闻来一阵儿奇异的香，就跟着过来瞧瞧。诶，不如王君就告诉秋后，那第八味药材是什么？我也只是对此好奇而已。”粉芙妖这回自觉靠前，踮起脚尖，仰高脸去探羽云尚的眼睛。

　　羽云尚一手拉开与粉芙妖的距离，他微微蹙眉，说道：“我听说秋门嫡女今年刚满十八，你这身材，倒不像是满龄。”

　　“长得慢而已。”粉芙妖噘着嘴赌气说，她最讨厌别人拿她身形说事。

　　“哦？那长得美吗？”

　　“美......美若天仙，绝世无双。”

　　“你倒会自夸，”羽君脸上半含笑意，过会儿又开口：“那就让本君看看吧。”

　　说着，他指尖触碰眼角，拿开了遮住光线的一片艾叶，适时粉芙妖瞄准目标一把夺过，继而她又快速跃后几步，一个闪身破窗而出。羽云尚的动作尚停留在那一刻，等他回神，原本夹在手指间的叶子与那女子都已不在，而前一瞬，他只瞥到一粉裳的晃影从窗前飘过。

　　随后房间的门又被打开，青泽踏门而入，他看了看羽君，顷刻就察觉到旁边那扇洞破的窗口，本能奔上前去，却什么都没再发现。青泽随即转头，这时看到羽君已经取下了全部覆盖在眼睛上的叶子，他不由焦忧，“王上，您今日敷药的时间未满，怎么可以现在就取下来？”

　　羽君抬头，对着前面模糊的人影答非所问说：“你去把凉寺与宗蒙唤来。”

　　翌日一早，傅府收到宫里的传信，说是涉及棋艺的项目被安排在当晚七时，在那之前，秋君后需前往宫棋院参加首场的预选。消息一来，傅府的大家先是惊讶，接着傅夫人就笑着对君后称恭喜。

　　“潘妈妈，您怎会如此高兴？”

　　“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秋君后微蹙眉毛，她并不理解潘的意思，却听见一旁的傅学士解释：“宫棋院在王宫里，紧邻我所授学的宫书院，也就是说今晚秋后你要独自去王宫参加比赛。”

　　“进宫去？”

　　“是的，”傅老点头，继而又应：“听说这次参与棋书项目的仅你一人，原先我还想着至少会有两个，你与牌子的最后一号嘛。不想昨儿从风老弟那儿得来消息，原来他女儿选的不是棋书，而是刺绣画。”

　　风老弟？“风灵兮？”

　　秋后说出一个名字，看见傅太学额首。

　　听说那女子选了绣画，秋后起初亦很惊讶。刺绣虽被陆内女子所喜，却很少被用来当作竞比项目，只因那技艺本就复杂繁琐，况且这次比赛还有时限，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一幅刺绣作品和画来，那可是有相当难度的。但也因此，秋君后对那个未曾见面的羽城第一才女心里更加佩服。既是风灵兮，也该有这份自信与实力。

　　“君后，一会儿你回屋收拾东西，明早我再去宫里接你。”潘走到秋君后跟前，喜说道。

　　“我......明早回来？”

　　“王宫晚上八时过后，男子并不能入，女子再不能出。到时你那项目若要结束晚了，许也就出不来了。但是，你可不必担心，到时若回不来，宫里自会有人为你安排住处。倘走运，许还真就能够遇上主君呢。”潘似鼓舞地拍拍秋后的肩膀，又一并催促她回屋准备。

　　秋君后走到厅门口，回身问还站在原地的潘：“那我今日可以带个丫头跟我一道入宫吗？”

　　“这个？”潘琢磨着，随即想到：“带芙妖去吧，那丫头音哑该不会惹事。去时把我的宫牌给她，之后她在那里行走便也方便了。”

　　“谢谢妈妈。”秋君后躬身，再抬头时已是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