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城阙九重 ...
-
上一次，天泽越狱后召集手下，不仅劫掠太子还火烧新郑，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突破了韩王忍耐的极限，无论太子焕如何跪地哀求，他也不肯像当年一样宽仁，只将人囚在白亦非打造的监牢里，允许儿子时常见上一面，而是将其关押到王室的地牢里，每日棍棒相加，全然是驯服猎狗的架势。除了每日行刑的心腹，旁人要见却是难上加难，就连为他出谋划策的胡美人都只能远远望上一眼，再进一步，都让韩王挡了回来，说是“鲜血淋漓的场面不适合美人儿”，仿佛忘了她自小经历过火雨山庄的灭族惨祸，其实还不是不愿意让人接近天泽，生怕他再逃出来为祸四方？
胡美人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韩王不让过去她就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只是给那些心腹们塞了不少上币，随时洞悉天泽的情形。听那些人的意思，天泽至今仍未曾屈服，说来也是，当初的酷刑也不少，还不是让他一一挨了过来，好在白亦非有些独门秘术能控制他，可也让无知小儿搅和了。胡美人一声娇笑，这才将傅监等人推举了上去，说是谋身不如谋心，再坚固的心房都会留有破绽，只要瞅准时机拾级而上，自然能事半功倍。韩王想了想，觉得有理，自然也就应允，于是才有了今日傅监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傅监到了门边，看韩王正透过栅栏凝视着里面那个蜷缩在角落的男子，小心翼翼退到一边，等他回神。
如今负责调弄天泽的，是明珠夫人推举的一名寺人，姓郑，据说与时任水工的郑国是本家亲戚，又说是孔丘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郑子徒的后人，不过，无论是看先祖显赫，还是如今本家的声名，都比他一个隐宫的寺人要光彩得多，于是旁人再问，郑监都寡言少语，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提了。但傅监觉得传言非虚，看他的手段，可比之前几人要优雅得多。自他着手料理天泽，对方再不像过去那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更多情况下都像现在一样，是双手被缚、浑身赤裸。但不知为何，天泽在他手中竟很少清醒，总是昏昏欲睡，而在睡梦中，也不是破口大骂，而是有些惊惧般地呻吟着“住手”。这也让傅监极为惊讶，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心里更是惴惴。按韩王的意思，每个负责调弄天泽的人都有十五日的时间，逾期不成，便换成下一个，郑监已经是第八个了，正好在他前面，若是他先一步成功，自己可怎么跟主人交代？现在姬无夜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就等着郑监失利的消息换自己顶上，这档口，可千万别出岔子。傅监心里小声祷告，忽听一人道：“你来了。”
原来是郑监已经将今日的刑具用上，合上铁栅退了出来。韩王自然也就回神，注意力从挣扎不已的天泽身上转移到了傅监的身上。
傅监赶紧跪地拜道：“君上。”
韩王打量他一眼，随口问道：“姬无夜那边的事情了结了？”
傅监本想答“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郑监，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得太满，犹犹豫豫道：“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韩王不耐，回身看了一眼天泽，对郑监道：“今日继续，可不能让这畜生伤了太子。”
“君上放心。”话是如此，郑监心中也奇怪，每日安排好的计划，今天怎么突然变了，再一抬头，忽见韩王已行至前方，傅监紧随在后，这才明白，感情韩王是不希望自己近前打扰他们说话，于是便让这赤眉天泽多受些苦。
哎——
他心中一叹，自己总归是明珠夫人举荐的人，比不上傅监在韩王身边伺候的时间长，那二人的主仆情分，到底不是他一朝调弄天泽的功劳所能顶替的。
只是，若他成功，自己到底能更近一层，也是让明珠夫人脸上有光，不至于让她时常对着韩王和胡美人的背影默默垂泪。
心中有了计较，郑监又回到了监牢之内，他看着被四肢被铁链拴紧的天泽，看着他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知道对方此时正在忍耐体内即将破壳而出的东西，不禁得意起来。天泽因天生异象，又被称为赤眉龙蛇，既是如此，自当与龙蛇为伴，龙不好找，蛇却简单。那百毒王被擒之后，各类长蛇都被一网打尽，自可随意取用，有些蛇毒还有些异效，譬如使人产生幻觉，这几日，郑监在他身上用了不少，着实让他心力交瘁，八九天来竟没有一个好觉。除此之外，这些蛇还有别的人用处。郑监笑了笑，又从手边取了一枚蛇蛋放在手中掂量——傅监只知道利用调训好的成蛇，却不知利用那些尚在蛋中的幼蛇，实在是循规蹈矩。忽听一声呻吟，天泽剧烈地抖动起来，如遭雷击。郑监知道时机大好，看了看天泽早已脱臼的下巴，取出他口中已经填充得密不透风几层布、绢和丝绵，将那枚黑质而白章的异蛇所产下的卵塞入其中，又提了一桶水自上浇下，笑道：“赤眉龙蛇，如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与蛇为伴。”
他正得意，另一边傅监头上却冒出汗，无他，盖因韩王旧事重提，仍是调弄墨鸦的事。韩王的眼线遍及新郑各处，有些甚至在姬无夜和四凶将府里。胡美人还曾对着明珠夫人打趣道：“姐姐可别做些悖逆君上的事，否则让那些耳朵、眼睛听到、看到可就不好了。”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连已经不再是个男人的傅监都忍不住浑身颤抖，明珠夫人恁大的脾气，听她这样说竟是明珠垂泪，哑着嗓子道：“你明知我心中没有白亦非！”
这话当然不假，若是心中真有那表哥，明珠夫人又怎么会入宫做了韩王的宠姬？只是她这话一说完，胡美人倒仿佛松了口气，给她擦擦眼泪道：“这样最好。”语尾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先前姬无夜急于要自己这个不听话的手下顺从自己，甚至向韩王去讨傅监，谁都知道韩王一向离不开傅监的伺候，他这样做除了胆大妄为外，还有那一层隐秘的情愫在内，韩王閲尽人世沉浮，心中明镜似的，他要讨，送过去就是了，顺便让傅监替他仔仔细细监视着姬无夜的动向，韩王相信，这世上的人一旦动了心就会有数不尽的破绽露出来，这也就是他当年甚至想要给姬无夜和紫焰赐婚的缘故。可惜白亦非出来搅局，最终没让姬无夜沉溺在美人香中，反而动起了朝局的主意，一日日做大，闹到今天几乎权倾朝野。为此，韩王恨透了白亦非，总想找个由头处置他，可他家世代驻守雪衣堡，功勋卓著，也实在是为难。好在韩王有的是耐心，终于发现他在出兵百越时与一女子私定终身，那人正是火雨山庄的二小姐，年轻貌美，才华横溢。只是藏的隐秘，外人都不知晓他们已经成婚的消息罢了。韩王自觉机会来了，便趁着二人未曾大宴宾客将婚事宣之于口，下诏迎娶，明着是安抚与韩国有私的火雨公的亡灵，暗着则是等白亦非上书言明此事定他个欺君之罪，届时再广施恩泽，又能收买人心。
他心中自鸣得意，谁知白亦非竟真的将人送进宫来，韩王本打算就此作罢将人撂在一边，谁知这女子实在美貌，又极富才情，很快，初时的报复变成了真心的疼惜，她也从微末的七子成了如今的美人。
韩王将人借到了姬无夜府上，傅监的确不辱使命，自调弄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小心留意着姬无夜的状况，最终，他很清楚，姬无夜动了心，就像他他曾经对紫焰的那样，而墨鸦呢？墨鸦更不必说，对姬无夜的感情于他而言早成了一种习惯，他是姬无夜的刀，即使锋利无比，也不会伤到主人。
这个结果，韩王基本满意。如果傅监能让墨鸦臣服于姬无夜，且事事尽心，那么，他是否能让天泽也臣服于太子，予取予求，不敢有半分怨愤。这也是他当初派傅监前去的另一重考量。
可傅监不敢贪功，自己的手段只能令人恐惧听话，若要全心全意，恐怕还得是那二人早些年的情谊在。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泽对太子是否还是当日那般呢？
韩王也好奇，他远远望着哀嚎起来的天泽，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偶然看到的东西。
“你来干什么？”韩王本是要来看看那个引诱太子顶撞自己的百越废太子天泽，不想人到了门边，就听见里面人带着些许不满的抱怨。显然，有人先自己一步，那人是谁呢？韩王回过头，却见白亦非退开了，这么说——韩王皱起眉，听里面又道：“来看看你。”声音出自他的长子焕，在没有见到天泽的时候，他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后来被天泽引诱，竟放下了阴阳交合的正理，与个妖邪混迹一处，还敢顶撞自己，指斥自己多年来一心维护朝局上的平衡，而不利用境内的铁山修缮兵戈，重振晋韩雄风。几乎将他气得半死，扬起手来便是一记耳光。或许这一番举动终于让太子焕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诚惶诚恐地跪在自己面前坦承错误，竟比过去还要顺从三分。本以为事情至此就算过去，谁知他人一出宫门便又去见了天泽，再加上后来发生种种，终于令韩王动了杀机，只是太子又跪在面前哭哭啼啼，他看着亡妻留下的这唯一一个儿子，实在不忍心苛责，只好将处死改为囚禁，又许他前来探监，自己也时常过来看看对方的狼狈模样，仿佛这样才能令自己失子的苦痛得到抚慰。
“堂堂韩国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来看我这阶下囚？”天泽“哼”了一声，仿佛对方是猫哭耗子。韩王在门外，自然瞧不见他的表情，也瞧不见自己儿子的，多亏如此，他才没背过气去。
“我……”太子焕让他抬眼一瞪，吓得半个趔趄，好半天才又大着胆子，往前走去。“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他走得近了一些，天泽眯起眼，借着牢里的烛火看到他手里的那只彩漆。
“就算没有这些，我也死不了。”天泽嗤笑一声，周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阴暗，那是他的仇恨，他的怨念，他无疾而终凄凉爱情的祭奠。
“我知道。”太子焕低下头，“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他放下食盒，打开绘制麒麟的盖子，取出里面的一豆牛肉和一斗酒。上一次他们坐在一起饮酒还是在太子府，现在却是在一间不该存在的牢房里。
他捉住玉斗往口中灌了一汽，几乎呛出眼泪。天泽讨厌他这副窝囊怯懦的样子，可仍是因为对方这副自责悔愧的而泥足深陷，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慢点”后，太子焕突然哽咽起来。
“我对不起你。”太子焕边哭边道，“我对不起你。”
他将话重复了两遍，只换得了天泽的一句嘲笑：“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你又凭什么对不起我？”
“我——”太子焕让他拿话一噎，半晌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天泽看着，怒火又起，恨透了自己怎么会为了这么个没用的人与韩王为敌，却猛地发现对方笑了起来，眼中晶莹已经不再，他凑过来，将沾着自己唾液的玉斗送到自己口边：“喝一点儿，我知道这里饭食不好，我会想办法，让你好受一些。”
“好受一些？”天泽仍是冷笑，环顾起周身几乎嵌入身体锁链，这些东西重约百斤，全部由精铁铸造，正是为了困住他才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从铁山中打造出来的，白亦非知道他的弱点，所以才敢把他囚在此处，不见天日。
“我……我不会再食言的。”太子焕小声地争辩着，见天泽再不肯给出半点儿反应，只好用上胡美人给他出的主意，捏开他的嘴，将掺了些上好补药的药酒灌入他的口中，还没等他出声痛骂自己，又将自己的腰带抽下填进他的口中，防止他一时意气将酒吐出——那可是他花重金弄来的，若是天泽一口都喝不进，身子也吃不消吧？
天泽让他灌了一肚子酒，腹中火辣辣的，口又被堵，呕不出来，极为辛苦。他正想抬头示意太子焕，忽然发现对方不在面前。原来眨眼功夫，太子焕已行至他身后，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攀附在他的肩头，“天泽……”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悲伤。
“你干什么！”天泽本想大叫一声，那只不规矩的手已经穿过五层铁链，自肩头滑下，拂过腰际，扯破本就不多的衣服，没入双股，可口舌被堵，说不出话，只能漏出些破碎的声音，“呜呜呜——”
“你这混蛋！”他心里恨恨地骂着，身体却仿佛亟待对方留下的温暖，忍不住放松下来，承接对方强健的体魄。
“我会想办法的。”又是一声耳语，而后是他的名字，混沌中，天泽仍清晰地记得太子焕的每一个字，就像他永远记得那些对方搂着他起床的清晨。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城阙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