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痴六梦之笼中鸦》f******n

29、何种过往

　　之后的几天，傅监遵从姬无夜的吩咐，没给墨鸦用上新的刑具，也没在每日的药食饮水中放入不该有的肮脏。这样一日日下来，墨鸦的伤倒真是没什么反复，如今他醒了，傅监考虑要不要通知姬无夜一声——他现在还得指望着姬无夜。哪怕对墨鸦有了些许同情，也不能为了他影响计划。
　　“那些人呢？”墨鸦环顾四周，傅监的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了那些曾经按住他手脚的女人，也没有了让他恐怖的刑具，突然而来的简单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傅监懂得这种感觉，这也是他过去给姬无夜设计的手段之一，作为猎手绝不能让猎物猜测到你的心，这样才能让猎物时刻处在一种彷徨无措的恐惧中，心神都被摄住，自然就少了反抗。他道：“将军吩咐过，以后雀阁里的人不经墨鸦统领的允许，不能到顶层来。”
　　“是么——”墨鸦的眼珠动了动，眼前却仿佛更黯淡了，“那些人都——”他想问是不是都死了。以前雀阁的主人们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侍女们倒还不错，这一次，他忽然有些担心，姬无夜反复无常，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大开杀戒。
　　“都还好。”傅监躬着身子，尽量低头让他听清自己不算太大的声音。
　　墨鸦“嗯”了一声，神情放松下来，仿佛心口一块大石落地，眼睛又重新闭上。
　　“墨鸦统领怎么想起那些人了？”傅监感到奇怪，那些人平素照顾墨鸦的起居，可也对他用刑，逼他屈服，说是不见血的刽子手并不为过，他怎么会为这些人担忧。
　　“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想法子杀了她们？”墨鸦忽然睁开眼，一改方才的困顿迷惑，“其实你最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果然是个聪明人，怪不得紫女一定要让他消失。好在，眼下白凤失忆回宫，目前有人照应着，所以那边也不再盯着墨鸦不放——这几日紫女一反常态没有问起自己，甚至连当日诛杀墨鸦不成的事都没和旁人说起，还是个故人在姬玉公主墓前发现了打量阴阳术的残留才复原了那一场片刻就结束的交战，很明显，有个法力高强的人抵挡了紫女，可惜那个人是谁她并不知道。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墨鸦如今还是姬无夜的人，目前算是自己的半个主人，对这样的人该怎么样，他心里清楚。傅监尽量装出一副卑怯的样子，战战兢兢道：“小人不敢。”
　　“你用不着害怕，我不会要你的命。”墨鸦侧过头，任阳光照在自己脸上，他静静地看着傅监，良久，闭上眼睛道：“我的确憎恨过你们，甚至想过要把你们碎尸万段，以报当日屈辱。”
　　说到“碎尸万段”，墨鸦的唇齿间仿佛溢出切齿之恨，饶是傅监也感到一丝凉意。可接下来，墨鸦的语气又和缓了：“你该死，可你不过是将军的那把刀，没有将军，你不会如此待我，那些女人也一样。我曾经也是一把刀，将军最中意的刀，我曾以为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杀人的刀，取乐的滑稽，都是一样的。几天前，将军还将我当做玩物，可是现在，他竟然会恢复我的职位。说不定，哪一天将军讨厌你，你就会死，哪一天将军觉得后院的池塘又需要重修就会把那些女人填进去。我们都是一样的，生死由不得自己，都是棋子。”他重新睁开双眼，看看傅监，又看看自己被折断多次的双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墨鸦统领——”傅监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悲凉，都说经历了极大的苦痛或生死才能有所领悟，果然是不假的。
　　墨鸦没理他，动了动，体内空空如也，竟有些空虚，他悄悄将手收回被褥中，指端慢慢旋进那一处空隙。“额——”墨鸦咬紧牙关，万蚁噬咬般的痛苦让他不敢再随意地满足自己的躯体。或许，这也是姬无夜和傅监他们的盘算，让自己渐渐适应承受痛苦，再由唯一的主人给予满足，做个听话的傀儡，随主人的摆布。可惜他刚才又在幻想姬无夜对他偶然涌起的怜惜，现在看来，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在动情之时唤了自己的名字又如何呢？他依旧不肯松开铁链，哪怕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再不逃走。罢了，这是他自己要做的交易，如今姬无夜放过了白凤，他也该交出自己。这很公道。
　　“将军呢？”墨鸦又问。身体已经被调弄妥当，接下来就是姬无夜接收成果了。何况，几天没见到饲主，他的心里的确不大安稳，比受尽酷刑还要紧张。
　　傅监倒很轻松，姬无夜几天都没有来过雀阁，一般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被公事缠住了。而什么样的公事能令他如此，不言而喻。
　　傅监隐去了太子焕与天泽之间的关系，剩下的内容照实说来。墨鸦听了不禁皱起眉，或许天泽的事情很棘手。当日天泽率领司命手下——焰灵姬、百毒王、无双鬼、驱尸魔威吓了韩王，且杀死了他下令收留的百越难民，随后攻占了太子府，挟持太子焕及偶然路过的红莲公主，又在城中四处防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能轻饶。可比起四公子宇这个派义子千乘潜入太子府，明为搭救、暗为刺杀的好兄弟，天泽对太子焕可要宝贝的多了。后来天泽失败，重新被压入大牢，他作为姬无夜派去辅助司寇——公子非的护卫统领从太子焕身上看不出半点受了委屈的迹象，仿佛这个一直被当做人质的太子其实是天泽的座上宾。
　　等公子非、公子宇以及丞相张开地都离开府后，一直神色萎靡的太子焕终于精神起来，他坐直身子道：“这几日你为我奔忙，实在辛苦，你的名字，孤会牢记在心。不过，眼下有件事我想问你：天泽怎么样了，是否伤重？”
　　当时他还奇怪，怎么太子焕要担心起这个扣押了自己的人，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可他翻越典籍，仍是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一时来了兴致，非要在故纸堆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实属不巧，没过多久就赶上弄玉入府，他忙着护卫雀阁，好奇心就搁下了，再后来，白凤送琴闹得姬无夜震怒，最终弄玉服毒自尽，自己也身陷囹圄，关于天泽的事就更没机会了解了。
　　如今，白凤被送到另一处，他也恢复了身份，那么为姬无夜分忧便责无旁贷。距离天泽被囚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了，莫非这段时间他们还没有拿出个处理的意见来？这可不像韩王的风格。墨鸦跟随在姬无夜身边多年，常听姬无夜抱怨这位国君，别看他没什么治国的本事，可拿捏臣子、制衡将相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这也让姬无夜和张开地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平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朝局竟然平稳地维持着。姬无夜当然不敢如此，他仔细观察了几位公子的生平，最终选定了一向懦弱的嫡长子焕，而非韩宇作为自己支持的储君，不过，以墨鸦当日所见，这位太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起码他知道自己叫墨鸦，起码他赏赐给了自己另一件避毒的工具。
　　只是，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将他的表现告知姬无夜呢？难道说，他是知道自己和姬无夜并非无话不谈？
　　可也不是，他一个生于深宫的太子怎么会了解自己和姬无夜之间的故事？莫非，他的支持者里面还有——
　　墨鸦顿时紧张起来。或许，他真的是深藏不露的人物，而赤眉天泽所做的，或许不是为了向韩王复仇，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扶太子正位，这也就是为什么焰灵姬闯入韩宫正殿却不动韩王的原因，他要等早就觊觎王位的四公子宇和不大听话的九公子非先斗起来，顺便还要拉着支持四公子的丞相张开地一起卷进来，等二子失和，再除去韩王，届时，姬无夜便可带四凶将和手下的兵马扶太子正位，而他手下也有了足够的把柄制约两位公子，甚至是其他也蠢蠢欲动的公子。只是，天泽被放出来原本就是姬无夜按照白亦非的提议做的，除非白亦非站在太子那一边。不，白亦非的忠诚是不必怀疑的。为了姬无夜，他连自己的妻儿都舍弃了——当初自己向白亦非传达过姬无夜要娶亲的消息后，因伤停在雪衣堡的飞檐上不久，正好听到白亦非震怒后的言语，也是吓了一跳。可是，这样一来，又不对了，如果白亦非没有站在太子那一边，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白亦非的提议误打误撞被天泽利用，另一种是天泽或者太子太过了解白亦非了，所以才能想出这样的手段。前者倒还好办，后者，可就难了。天泽被软禁十年，镣铐加身，平日送餐的人都是白亦非精挑细选的，他们不会帮助天泽了解外面的情况。那就只能是太子自己设计的，他算准了白亦非会借刀杀人，也算准了天泽会帮他。但这样一来，他就必须令白亦非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也就是公子非一党——求学归来的荀子高徒九公子、张开地的孙子良以及出身鬼谷的卫庄的崛起。墨鸦和这几位都打过照面，深知他们不好对付。不，墨鸦皱起眉，不对，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韩非成了司寇之后，在此之前，卫庄蛰伏于紫兰轩，张良也仅仅是个青年才俊。是察鬼兵劫饷之后，韩非才有了出山的机会，也是在那以后，韩宇真正注意到了这个曾被人当做纨绔子弟的九弟。如今两拨人已经开始较量，太子焕反倒像个布景似的，没人在意。姬无夜也因为之前营救不利被韩王责罚，虽然只是削减俸禄，可在朝臣面前的确是失了面子。同时，韩宇的义子千乘因为保护太子有功受到嘉奖，一时风头无两——天知道他其实曾用带毒的箭瞄准过太子，如果不是白凤够快，太子焕早就没命了。姬无夜因此砸烂了新送来的玉屏风，整个将军府都乌云罩顶。还好后来翡翠虎送来了新的宝贝，才解了他们这些人的苦。
　　如今想来，鬼兵劫饷的起因又是什么？姬无夜权倾朝野，怎么会贪图那些黄金？会不会是某个人的撺掇或者挑衅？
　　墨鸦惊起一身冷汗——如果他想的没错，如果这真是一局棋，那么，那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太子焕其实人如其名。
　　“请将军过来！”不管怎么样，这些话他一定要告诉姬无夜，如果他是对的，那么姬无夜不过是太子焕手中的一枚棋子，事成之后，他不一定能留对方一命，恐怕不只是他，就连四凶将和罗网、夜幕也会遭到清洗，说不定韩宫的骨肉之情一样会被当做绊脚石——公子宇和公子非这样的人中龙凤自不必说，刚回宫不久的白凤也可能成为目标。
　　不，不能这样！他得保护白凤，那个傻瓜，没有他怎么能行呢？
　　“快叫将军来！”傅监纹丝不动，墨鸦急了，又喝了一声。傅监看他动了真格，知道情势急迫，也一溜烟儿跑了。不过，他去的地方没有姬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