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故人长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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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木然地看着近处的坟茔，神色逐渐变得颓唐，再往后，便如蒙上了一层灰色，郁郁难掩。紫女看了，心中略有得意，不自觉地微抿嘴唇，在朦胧的光影下，衬着一身紫色襦裙显出诡异的美感。
大梦已去，墨鸦睁开眼，又是护卫统领的杀伐决断。他字斟句酌，缓缓道：“白凤，不管你曾经是谁，现在，你的身份和我一样，都是背叛了将军的杀手。”
换在过去，墨鸦的话自然能一言定心，因为那时的墨鸦是他的朋友，他的兄长，他的……天；现在……现在的墨鸦又是什么？
鉴于他今晚的表现，白凤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墨鸦的话里有几分真，紫女的心里又想要什么？他甚至不敢肯定这不是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的结果。
“白凤？”墨鸦有些慌乱，他的话对白凤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管用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因为白凤下意识的错身已经让墨鸦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
墨鸦反问自己，他有资格说这个词吗？
他瞒了白凤太多次，也骗了白凤太多次，哪怕现在，他依然不敢告诉白凤：他是姬玉用白凤眉间血创造的傀儡，傀儡一生，只认一主。
白凤摇着头，“我没事。”话虽如此，他的面色却明显地暗沉下来。头脑里除了混沌，还有些东西，像是女人的低语，在一点一点地引导着他：身世的枷锁对他而言远不及他曾经拥有的幸福。红莲又如何，卫庄又如何，甚至韩非……他们不过是和姬无夜一样的人罢了，贵族王孙以山河为盘，百姓为棋，所得不过是权贵的攀附和金银的堆砌，而他，他有墨鸦，墨鸦带给他的，是八岁至今几无间断的陪伴；他有鹦歌，鹦歌带给他的是一份未曾有过的希冀；他还有过弄玉，弄玉给了他一首《空山鸟语》，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审视生命。
雨停了，龙游之气在三人之间逐步消散，紫女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转变，双亲的身份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晴天霹雳，反而成为了吹跑乌云的一阵狂风。
这便不对了。计划有了偏差就必须进行修正，哪怕对方是姬玉的血脉。她看了看将白凤抱在怀中的墨鸦，又看看那条仍垂在身侧的手臂，唇角一勾，带着魅色的紫色伴随强大的龙游之气再次勃发，将二人紧紧包裹，此时，黄色光芒仿佛沾染水汽，湿滑无比，白凤意欲挣扎，却让墨鸦用另一只手臂轻轻环起。墨鸦记得这样的法术，他甚至记得施展此术时姬玉身上的香气，记得浅碧的织锦深衣上点缀的白色云纹，还有那节如白凤一样清瘦秀雅的手臂，当然还有那临终前的最后一句嘱托：“保护好他，墨鸦，他的生命里只有你了。”
这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年的牵挂，即便有姬无夜的出现，也无法割断他们二人与生俱来的联系。
然而——
“不对！”墨鸦的敏锐已经让他越来越深地察觉出了龙游之气中不该有的东西——那是阴阳家的禁术。
白凤脸上的伤痕越来越浅的同时，他眼中的迷离也越来越深，这些年的记忆正离开他的大脑，通向不可知的远方。
而自己——
自己的双臂竟成为了罪魁。
黄光骤停，只有紫色还在缭绕周身，如轻纱雾縠，遮掩不住身上越来越多的血迹。盯着紫女越发清晰的身影，墨鸦只剩将怀中人紧紧拥抱。而紫女并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断掉的手臂从一只变成了两只，不止如此，他的气力也在逐渐消失，仿佛作为傀儡终究要接受的宿命。
“这些年辛苦你了。”紫女淡淡一笑，倒是真心实意，她右手轻轻画弧，便有一股无形之力生生将白凤拽离了墨鸦的怀抱。
“白——白凤——”最终，连说话的力气也被一并夺去，墨鸦只能挣扎着向前挪动，无声地叫着白凤的名字。
“你的任务完成了。”走了几步，回身一看，发现身后不远处仍在缓缓爬行的男子，终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指尖刺破胸膛，一颗已经被阴阳蛊占满的心脏就这样暴露在密林之中。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轻易地结束。
紫女抱着白凤前行数十步，后方已经失去阴阳蛊的躯体并未以极快的速度风化下去。紫女狐疑地转过身，一丝疑虑萦绕心头，令她不得不召唤傀儡将白凤送到与卫庄、红莲约定好的地方，自己则谨慎地握着链剑小心地凑到死尸面前。
不！
即使只有一眼，紫女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尸体，墨鸦的眼睛还有光彩，他一直紧盯着傀儡消失的方向，而他眉心一点正有暗淡的光华渐渐消失。
“原来是这样。”紫女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一滴血。姬玉，看来乌断真是小瞧了你。”链剑一卷，如蛇般游走，剑锋刺入墨鸦眉心，将那一点暗淡的光华彻底地剜了出来。
“谁！”紫女猛然一震，只见剑锋上的那一小块皮肉又重新粘附到眉心之上，与原本的肌肤融为一体，而那光芒却不见了。
糟了！紫女知道，一旦这光芒消失，就意味着原本取自活人眉间的那一点血已经融入全身，除非将整个躯体焚毁，否则这具失去了阴阳蛊的躯体一样不会腐坏。但这样的术法绝非平常人能够施展得出的。
“是谁！”自打踏入新郑以来，还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令她如此恐惧，或许正如卫庄所说，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的东西才真正会令人感到危险。
无人应答。
一滴冷汗流下，紫女警觉地看着四周。除了雨，还是雨，没有活人的气息。或许对方并不想干涉她的行动，而只是不想让墨鸦消失，否则她用幻术令两人听到不一样的话时，那个人就该出手了。白凤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当韩王派遣了自己的近侍前往冷宫要抱走孩子时，姬玉忽然清醒了，她抱着白凤，死都不肯放手。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他同样不会知道，他曾经深为怨恨的红莲公主为了他在殿前跪了三天。
尽管只有一次，紫女依旧忘记不了韩非醉酒后向自己夸赞她时的神色，透着骄傲、坚定还有一些让人看不透的东西，就如同天边灿烂的晚霞，凝固了天地间的精华。而韩王——韩王其实早就后悔了，他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自己的这个孩子，尤其是在姬玉死后，这种情感就越发强烈，到了几个月前，她和卫庄才终于查到了白凤的下落，而这个带离白凤的计划中首先要处理的就是守护在他身边的墨鸦。
如果那个人真是她所想象的这样，她也不妨留下一条漏网之鱼，毕竟她来此处主要解决的是弄玉的问题，而不是墨鸦。紫女冷笑，只怕阴阳家到现在为止知道墨鸦存在的也只有乌断和自己两个人，而乌断给自己的任务里，并没有要求墨鸦的命，她除去墨鸦，只是为了答应卫庄的事，除去绊脚石，让白凤的过去彻底消失，当然，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卫庄在毒蝎门里被他伤过。
紫女将链剑收回腰间，又召出了两只傀儡，三人一前两后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他们走后不久，树丛窸窣，一棵参天古树后显出两个人的模样，一人是姬无夜手下四凶将之一的血衣侯，另一人却是个身着襦裙、挽着发髻的女人。
白亦非将伞交到女人手中，两步走到墨鸦的躯体前，见他身上只披了一件白凤的外衣，脖颈处和腿上还留有暧昧的痕迹，不由皱了皱眉，嫌恶地退了半步。
女人见状笑道：“血衣侯让我秘音传声引他到这儿来，怎么自己却连见都不想见他？”
这话便有些明知故问的一位了。最初，白亦非找到她的时候，只说是引墨鸦跟着白凤离开雀阁，至于他们是死了还是逃了，白亦非并不关心，真正让他关心的是墨鸦出逃之后，姬无夜竟动用了夜幕和罗网一起追踪，这可是从两个组织建立开始未曾有过的。
白亦非抬头，瞥了女人一眼，口气凛然道：“夏夫人，你的问题太多了。”
女人举着伞走过去，应承道：“我不说就是了。”她把伞交还到白亦非手上，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墨鸦全身，不由叹道：“早知紫女会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我真该将师父造的阴阳蛊一并拿来，可惜——”
“可惜？”白亦非在一旁冷嘲道：“两方相遇后，你出手仍旧还有机会弥补。我很奇怪，你方才既然秘音传声给白凤引导她不要相信紫女，为何不亲自出手？以你的阴阳术，想要救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女人道：“我已经离开阴阳家了，按照门规，我不能再插手门内之事，即便要帮，也得旁敲侧击、点到为止。何况，新掌门继位，一切尚不明朗，我不希望他们发现我身处新郑。”
“这么说，我要多谢夏夫人不远千里来此了。”白亦非冷笑一声，眼中全无感恩戴德的影子。
女人也不计较，随口道：“当初你跟随姬无夜出征，平定百越之乱，救了我的师妹，这个人情是师父在时阴阳家欠你的，由我来还天经地义，血衣侯倒是没必要挂在心上。”她故意自嘲，反倒解了尴尬，白亦非略一皱眉，也没再说什么。女人却不放心，又反问了一句：“血衣侯，你当真要救他？”
“怎么，夏夫人的阴阳蛊不如紫女的管用？”
“那倒不是。”她想起白亦非闯进她的居所时一脸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阴阳家的人情意味着什么，血衣侯，你是清楚的。这么大的人情，你用一只傀儡来换，不觉得亏了吗？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白亦非阖了双目，摇头道：“能让将军得到他心爱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还请夏夫人遵守诺言。”
女人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才又问：“紫焰的事情，你后悔了吗？”
白亦非猛地睁眼，血红的双瞳闪过一丝狠厉，尖长的指甲划过苍白的嘴唇，他一字一顿道：“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话虽如此，女人却心有异议。人心是锁不住的，无论多美貌无双，也会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只有懂得对方的心思才能保证地位的稳固，满足一个本就不缺少女人的男人，需要更高明的手段。这句话，恐怕也不仅仅是对于潮女妖向韩王供奉美人的评价，也多少包括了他和翡翠虎向姬无夜供奉美人的种种，只不过，两人又是以何种心情做事，怕也是天差地别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故人长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