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唇齿难依（墨凤B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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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想知道这一切吗？
白凤问自己。
打从雀阁逃出来，到了这座坟前，他好奇过，犹豫过，紧张过，甚至惊恐过。十几年的光阴，在市井偷盗挨打也好，在鬼山遍体鳞伤也好，乃至后来做了百鸟的杀手每日刀口舔血，他都从未有过那么多的情感波动。
现在，他好奇了：他好奇坟里这个女人，好奇她的样貌是否如弄玉一般清丽脱俗，好奇她的声音是否如鹦歌一般宛转悠扬，好奇她的性情是否也如墨鸦一样体贴温柔。
他犹豫了：如果自己的双亲真的是韩国最尊贵的两个人，那母亲会远离皇族大墓，孤零零躺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地方忍受丛生的杂草和肆虐的野兽，这背后的意味就不言自明了，而他真的想要知道那段不为人知的肮脏过去，或者一个乱七八糟的阴谋吗？
他紧张了：墨鸦称呼她为主人，是因为受过她的恩惠，还是因为身不由己的悲哀？看墨鸦满足的表情，或许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只是这样一来，他与自己相处的日子又算什么呢？是报恩，还是……
最后，他同样惊恐了：不管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墨鸦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们都如棋子一样被人攥在手中任意摆弄，甚至如傀儡一样过着别人给予的生活，单是想，便让一向渴望自由的白凤感到浑身的颤栗。
他用疑心极深的眼光同墨鸦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欲言又止，面带苦涩，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忽然又放松了下来。
还能怎样呢？
弄玉死了，鹦歌也去了秦国，需要他担忧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姬无夜的掌控，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者，他身上有伤，墨鸦武功尽失，即便紫女真要动手，他们也无力还手。他不是会逃避的人，如果生死已经注定，那他便挺身而受。
去了这心思，白凤松了口气。他放心地看了一眼天，又放心地看了一眼地，随即用手抹了抹淌在脸上模糊了双眼的雨水。
“看来，你已经做了决定。”紫女看着他，忽然笑了，格外沉静，格外和气，甚至能让人感受到话语中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墨鸦知道，原本应该尘封在烟尘中的旧事，终于还是要暴露在阳光下，早已结痂的伤口又要重新撕裂，被烈焰灼烧，再撒上一层厚厚的盐巴。雨水将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冲刷的泛白，亦如他此刻的面色。
算了，过去的那些年，他不也是这样过的吗？就算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的父亲是桓惠王嫡出的长子，虽名低才薄，却是最正统的继承人，而你的母亲，虽是庶出，却是桓惠王最宠爱的女儿，桓惠王在撒手人寰之前，把她托付给了即位的儿子。”紫女扭过身往前走，已经开始了她的讲述。她走得很慢，白凤就默默地跟着。墨鸦站在后面，看着他们走近了坟茔后的槐树，自己也静静地走过去。身上的伤口已经在阴阳蛊的作用下愈合大半，只有那颗被填补的心不得安宁，还在隐隐作痛——白凤的双亲，是韩国最高贵的人，如果，他的双亲中，只有这两人中的一个，那么，白凤的身份，必定无比尊崇，可惜，偏偏是他们两人都占全了。
当年，韩王安酒醉以后侮辱了自己的妹妹，姬玉在那之后就疯了，从此被兄长软禁在冷宫里，任何人都不得一见。本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朝野并没有多么震动，一来，是因为韩国宫廷奢靡，王公贵族之间□□的事情屡见不鲜，二来，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关注附近国家的兼并战争，一个公主的事情，根本无人理睬。可是，没想到姬玉公主竟然因此怀了孩子，十个月之后白凤出生了。他继承了姬玉公主的容貌，也继承了她的不幸。这件事被负责照料公主的傅寺人告诉了韩王安，而他当时的态度，白凤自然可以想见。
“他要杀了我，抹去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吗？”
未等紫女说明，只听得一声巨响，大槐树旁的一颗小槐树已经应声倒地，墨鸦右手淌血，无力地垂在身侧，白凤猛地跑过去查看，发现夹杂着伤痕的右臂已经折断。
紫女皱起眉。墨鸦怒火攻心，催动了阴阳蛊的发作，没有了武功的身体变为了蛊咒的容器，爆发出了最大的力量，这之后将会是千百倍的痛苦，但对傀儡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凤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愣住了，从没见过这样气愤的墨鸦，就好像是一只发怒的老虎，竖起了所有的毛发，他的眼睛里，凝固着彻骨的恨意，仿若能燃尽天地的大火，所过之处，皆为焦土。
紫女见惯生死，此时看着眼前墨鸦和白凤略有些单薄的身躯，不免生出一抹嘲笑，若是参不透生死，便没有资格成为高高在上的。从这一点来说，姬玉合该是个天赋异禀的娇花，出了温暖的花房就该冻死在冰天雪地了，连半口气都剩不下。
紫女在一旁隔岸观火，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但脸上却没露出半点痕迹。她伸出右手一挥，精纯的龙游之气自体内溢出，所过之处滴雨不沾，待到二人身侧，忽然团成圆环，从头顶到脚边严密包裹，让他们的躯体远离冷雨的侵扰。
白凤回头望她，眼前的女人在雨中静默，仿佛一尊无法开口的石像。不知为何，那时的他竟然认为紫女也同样身不由已，而阴差阳错地，他竟然真的猜准了对方的结局。
紫女的话还在继续，那些荒唐的岁月也仿佛从未远去。
韩王安确实是打算杀了白凤的，本来，以他一国之主的权威，谁也不能说什么，不过，世事总是难料。他派遣了自己的近侍前往，就在男人要从冷宫抱走孩子时，姬玉忽然清醒了，她抱着白凤，死都不肯放手。
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很多年后，孤身一人、足尖轻点着槐树枝杈的白凤在面对冰封的水寒剑时，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当年的母亲是否也是那样固执而决绝。
“姬玉性格随和，虽最受宠爱，却没有一点架子，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在宫里很受爱戴——”
说到这里，紫女停了下来，此时的墨鸦眼睛泛红，依稀有泪光闪烁。这之后，便是另一人出场，那个人，是白凤曾经深为怨恨的红莲公主。
近侍不忍心伤害姬玉，可是又不能不尊王命，左右为难之际，他想到了红莲公主，她是韩王安的长公主，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再加上她自小由姬玉带大，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红莲在殿前跪了三天以后，韩王安终于答应留下白凤。
尽管只有一次，紫女依旧忘记不了韩非醉酒后向自己夸赞她时的神色，透着骄傲、坚定还有一些让人看不透的东西，就如同天边灿烂的晚霞，凝固了天地间的精华。
听了她的话，白凤不禁有些愣了，他深恨红莲害得弄玉不得善终，未曾想对方竟为了自己俯身下拜，而自己——他高傲得不愿沾染纤尘，自由得渴望同鸟雀一起翱翔天际，居然从骨子里就肮脏不堪，多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白凤木然地看着近处的坟茔，神色逐渐变得颓唐，再往后，便如蒙上了一层灰色，郁郁难掩。紫女看了，面色越发沉重，不自觉地微抿嘴唇，在朦胧的光影下，衬着一身紫色襦裙显出诡异的美感。
墨鸦闭上眼，像是累了，待再度睁开，却又是护卫统领的杀伐决断。他字斟句酌，缓缓道：“白凤，不管你曾经是谁，现在，你的身份和我一样，都是背叛了将军的杀手。”
一言定心。
身世的枷锁对他而言远不及他曾经拥有的幸福。红莲又如何，卫庄又如何，甚至韩非……他们不过是和姬无夜一样的人罢了，贵族王孙以山河为盘，百姓为棋，所得不过是权贵的攀附和金银的堆砌，而他，他有墨鸦，墨鸦带给他的，是八岁至今几无间断的陪伴；他有鹦歌，鹦歌带给他的是一份未曾有过的希冀；他还有过弄玉，弄玉给了他一首《空山鸟语》，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审视生命。
没有了身份的枷锁，他才更有资格去追求庄子所言的逍遥，无用之用是为逍遥，无功无名亦为逍遥。
雨停了，龙游之气在三人之间逐步消散，紫女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转变，双亲的身份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晴天霹雳，反而成为了吹跑乌云的一阵狂风。
这便不对了。计划有了偏差就必须进行修正，哪怕对方是姬玉的血脉。她看了看将白凤抱在怀中的墨鸦，又看看那条仍垂在身侧的手臂，唇角一勾，带着魅色的紫色伴随强大的龙游之气再次勃发，将二人紧紧包裹，此时，黄色光芒仿佛沾染水汽，湿滑无比，白凤意欲挣扎，却让墨鸦用另一只手臂轻轻环起。墨鸦记得这样的法术，他甚至记得施展此术时姬玉身上的香气，记得浅碧的织锦深衣上点缀的白色云纹，还有那节如白凤一样清瘦秀雅的手臂，甚至还有那临终前的最后一句嘱托：“保护好他，墨鸦，他的生命里只有你了。”
这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年的牵挂，即便有姬无夜的出现，也无法割断他们二人与生俱来的联系。
然而——
“不对！”墨鸦的敏锐已经让他越来越深地察觉出了龙游之气中不该有的东西——那是阴阳家的禁术。
白凤脸上的伤痕越来越浅的同时，他眼中的迷离也越来越深，这些年的记忆正离开他的大脑，通向不可知的远方。
而自己——
自己的双臂竟成为了罪魁。
黄光骤停，只有紫色还在缭绕周身。盯着紫女越发清晰的身影，墨鸦只剩将怀中人紧紧拥抱。而紫女并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断掉的手臂从一只变成了两只，不止如此，他的气力也在逐渐消失，仿佛作为傀儡终究要接受的宿命。
“这些年辛苦你了。”紫女淡淡一笑，倒是真心实意，她手上用力，生生将白凤拽离了墨鸦的怀抱。
“白——白凤——”最终，连说话的力气也被一并夺去，墨鸦只能挣扎着向前挪动，无声地叫着白凤的名字。
紫女走了几步，仍能听到身后窸窣的声响，回身一看，终于发现身后不远处仍在缓缓爬行的男子，他一身血污，头上更是沾了泥土，但那一双眼睛里的坚定始终不改。
“哎——”紫女微微一叹，终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指尖刺破胸膛，一颗已经被阴阳蛊占满的心脏就这样暴露在密林之中。
“你的任务完成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唇齿难依（墨凤B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