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完结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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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说：“丁真，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勇气当面说与你听，我曾经爱过你，也曾经恨过你。这爱恨之间，至今我也无法释然。若要回首，其实最开头我讨厌你，你这不速之客蓦地从天而降，要抢走剑庄抢走爹，我便处处看你不顺眼，随后教你剑法时，不免刁难你几分。只是那年我将要嫁入点苍山，你在窗外安慰我，一扫我的忧虑。爹曾跟我说，他抓住你那回，你为了凑银子给同伴抓药才行窃，你看似叛逆顽劣实则心地善良。我那时才体会到爹所言。”
“后来我婚事作罢，你告诉我，人生短短数十年，莫非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定要四处看看，方才精彩。之后数年，你带我吃大街小巷，看遍山川平原，竟是我打小从未有过的快活。你不知有许多次我多想跟你说，我随你走吧，无论天涯海角。可我看得分明，你可以视我作师姐，视我作好友，却从未将我当成你的意中人，所以我始终只字未提。”
“爹走后，你要肩负起剑庄又加武林大会你战败，你抱着我哭得那般伤心，你说，你该如何守住剑庄如何保护我，你说，你再不能输。我便明白自己难再开口了，我决心隐瞒自己心意，故而嫁给了卫良，有了平儿。谁知卫良那般对我，我怕你知晓，更怕你忧心，所以有意疏远你。”
“之后我手刃卫良身陷囹圄，你来看我，那刻我忽然恨你。你若不能回应，就别对我好，你从不知你这般温柔其实是蜜糖砒、霜，让我难以割舍又苦不能言。”
“没过几日，你去了苏州，期间韩冲过来，他告诉我你们之约，他说‘有这么个肯为你舍命的人，你却一心求死，我真替他不值’。我才醒悟过来，一直以来我最不想见的便是你为我难过，而我兀自沉沦悲痛之中，却忘了自己的初衷。其实何尝怪得了你，是我亲手将自己推入泥潭不能自拔，我若早日能退上一步，也不会落入今日境地，不过是自食苦果。”
“我要谢你丁真，至始至终都未留我独自一人，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从今往后，我会去个无人识我的地方生活，你无需记挂，我出狱那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我心中忽地一片澄清，我想我应该能从头开始了。但过去实在太残酷，如妖魔鬼怪，日日啖我血肉，夜夜食我筋骨，我不知如何面对，也不愿去面对，所以别来寻我，丁真，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剑庄我屋里床下有个木盒，木盒装着一个锦囊，锦囊里有护身符，是我那年去庙里给你求的，一直没能给你，愿它能保佑你今后顺遂。”
“江湖险恶，你多保重。”最后她说。
半月后，我在剑庄找到了那个木盒，我打开盒子，锦囊静躺其中，花色陈旧，有些年头了，我小心将锦囊收入怀中。
十
渔船摇摇晃晃在北明江上行着，我坐在船头，放眼望去已能见到江对岸的码头，我要找的人就住在这儿。
丁绫走后，我又花了两年时间替韩冲办完余下的案子。
这两年我有过好几次生死一瞬，有回在荒郊野外，我身受毒箭，神志不清精疲力竭，就在我以为自己难逃此劫之时，腰间装有护身符的锦囊不期然滑落在地，我看着锦囊上陈旧花纹，眼前浮现丁绫的脸，我想起她那年在星空下哼歌，歌声婉转动人，想起她告诉我江湖险恶多多保重。
我才发觉其实我爱着这个女人。
我俯身将锦囊拾起，强撑一口气，步履蹒跚继续向前。
离开六扇门之前，韩冲告知我丁绫的消息。
他说，过了码头往东走五里，拐进右边巷子，再行十来步，有家福气酒馆，丁绫就是老板娘。
我压低帽檐，倚在酒馆门口，来往行人不断，我见丁绫一会儿帮客人点菜，一会儿又拿出算盘噼里啪啦算起账来，热了就拿袖口擦擦汗，脸上虽有疲态，眉心却舒展，毫无郁郁之色。
我站在原地良久，至酒馆打烊，忽闻小儿喧闹声，忙转进巷子一角。
有位老妇左右手各牵着一名男女童走来，男童蹦蹦跳跳，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女童摇头晃脑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韩冲说丁绫收养了两个孩子，现今跟这两个孩子一起。
丁绫向帮忙照看孩子的老妇道谢，察觉男童不慎将糖葫芦渣沾在衣上，蹲下给他拍掉，她捏了捏小童的脸，笑骂他贪吃鬼，三人才牵手进了家门。
我隔墙听见丁绫轻声细语嘱咐两个孩子各自坐好，她给他们热饭，两个小孩却争相要帮忙，不久后便听到三人的笑闹声。
我顺着小巷灯光，悄然离去。
今夜月色很好，银辉弥漫树林，落地树影随风摇曳。
一手勾住酒坛，我半盘坐在树下，耳旁一浪又一浪蝉鸣此起彼伏。
十五年前，我曾说过我不饮酒，酒太醉人，会掩盖我手中剑的锋芒，十五年后，我却能以酒代水，一解干渴。
十五年前，有个女人，她爱我，而我罔顾了她所思所想，十五年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有天我准备落脚停歇之时，我却已经失去了她。
如今我孑然一身。
罢了罢了，我阖目，静静聆听风声混着蝉声，至少她余生都将平静安稳，不再为我所累，这便足够了。
和着清明月光，我大口饮着坛中酒，任苦酒滚入喉中。
何须克己，不妨一醉。
来吧，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
十一
“所以你连她家门都未曾踏入？”韩冲一脸好笑看着丁真。
“她既已言明，我即便与她相见，不过徒增忧愁。”
韩冲扶额长叹一声:“怎你平日看起来像是个精明的，偏在情爱一事如此不开窍？我若告诉你我和丁绫已然见过，她还请我喝了一坛上等竹叶青，该如何？她明知我定会告诉你她的所在，要是成心不见你，还会像你瞧见那般安然自若？早没了人影了！”
“假使人人都像你这般说不见便不见，不知多少大好姻缘都断了。”
丁真寒声道：“你怎的不说这事？”
韩冲观丁真眉头紧蹙，眉间隐隐含有怒气，有些心虚:“不就想看你多着急会儿……”
丁真阴恻恻道:“改日再跟你算账。”赶忙提剑离去。
韩冲一阵后怕，心里直念叨看来要躲着丁真段时日了。
已至酉时，夏日余威仍在，依旧热气腾腾，闷得人汗流浃背。福气酒馆免不了客来客往，沸沸扬扬，一会儿这里要壶酒，一会儿那边要碟小菜。
角落里有个有些特别的客人，他的剑摆在桌上，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武林中人。他眼神沉静，点名只要老板娘端酒来。
相识十多年，丁绫又怎会认不出来人，她把酒放到桌上，又亲自给他斟满。
那人开口:“你不愿见我，只需闭目，我想要见你，睁眼便可。至于我是否现身，其实并未违背你先前所言。”
那人见丁绫久久不言，索性道:“我若非要来见你，又当如何？”
夕阳照在丁绫姣好的侧脸上，颇有几分温婉恬静，她柔声道:“只能请故人一杯薄酒。”
“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可真小气。”丁真一副委屈状。
言罢，两两相望，纷纷朗朗笑出声来。
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完结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