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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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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一望过去,便见对方的双眼也正望着这边,忙又放下帘子,心中突突直跳,却不知是为何。为平复心绪,黛玉便在那琴上弹起来,耳旁听着岸边答答的马蹄声,知是宝祡一片相送之情,手底竟不由奏起了《忆故人》。
谁为故人?是前世的宝哥哥以及一干姊妹,还是今生的蟠姐姐还有这位薛诗友?
黛玉茫然不知,只觉一边弹,那马蹄声就似在一边提醒她:昨日已渺,前路茫茫。她微喟一声,停了手里的琴,只听那马蹄,直到江流开阔之地,船行迅速,方听不到马蹄声。
黛玉重掀起帘子,宝祡立在江岸上,衣袂给江风吹起,摇摇欲去。船儿渐行渐远,宝祡的身影也越来越小,黛玉忆起那时宝玉为紫鹃骗说她要走几近疯癫,如今却变成那样的人,自己居然又跟这男的宝姐姐成为诗友,这世上的事,倒可一叹。
两月后,黛玉终于回到淮扬地面,家里早打发了人来接,到了林府,得见林海贾敏,黛玉不由得泪如雨下,思想前世,在母亲怀中哭得几乎晕厥了。
贾敏只道是在贾府受了委屈,自责不已,便抱了黛玉叹道:“不想我孩儿竟在外祖母家受了委屈了!”娘儿俩因一顿好哭。林海也不劝她们,只道哭的人令她哭个痛快方不伤神的。到最后反而是黛玉道:“母亲,孩儿并未受什么委屈,只是想家。”
贾敏道:“我原想着家里事多,自觉管不过来,正巧你外祖母来接,才让接了去的,你走了我日夜也都在想着你,只恨便是信也来得忒迟些!”
因命奶娘抱了儿子过来给黛玉看,黛玉看弟弟在襁褓之中,白白胖胖,舞手舞脚,不逗自笑,像是个有福之人,不觉去那婴儿脸上抚弄,那孩子笑得更好,黛玉心喜难耐,心道林家有后,母亲夙愿已足,怪道府中竟无往日肃杀冷清之气,竟是一派温柔祥和了。
因问弟弟姓名、贾敏身体如何,贾敏笑道:“你父亲取的,就叫林云。也不知怎地,自生了你弟弟之后,我这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倒是你,在我娘家也不知道糟了多少苦楚!”又抱了黛玉欲哭,黛玉反劝慰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来!我一去,祖母给我的丫头直比宝姐姐的多了一倍,又让我和她同睡在暖阁儿里,各各亲戚都送了重礼,母亲又给了我银钱,我还受谁欺负来?”
提到拿钱,贾敏倒神情一凛,冷笑道:“老太太怎会刻薄你!我正担心我那好嫂子,人人称赞的王夫人,她同你说的那些话儿,就不像人能说得出的!”
黛玉道:“我正问呢,母亲为何听她不要银子,便连忙打发了人接我回来?”
贾敏摇头道:“你人虽聪明绝顶,但毕竟是闺阁千金,哪里明白人心险恶?那荣府之中,若论贪财,那王夫人是头一份儿,第二要算她那内侄女,邢夫人等只眼皮子浅,哪像她二人懂得待时而动?若她接了这银子倒还罢了,足见只是要银子;若不接时,她必还有其他图谋。”
黛玉回想道:“倒除了那句话儿,更无别的。”忽想起一事,“只不知怎的,探春弟弟有时像是受了谁的指使,常来我房里,又不说话。”
贾敏思忖片刻道:“我明白了!”却不好跟黛玉说,忙命人把那些东西都拿进来,一件件验看,都问黛玉是谁送的,黛玉不知何事,忙一一作答。
旁人倒不怎样,看那些胶泥炉子等物,听说是探春送的,贾敏笑道:“看来探春这孩子倒不是你的知音。你自小也不爱这些玩意儿。”
黛玉道:“母亲倒似明白些的,我却不明白了。”
贾敏知道她是让自己别再说了,因笑道:“不明白也好。”
再翻到一堆事物,打开一个个检出来看时,黛玉见拿出来的,皆是自己爱的,看那袋子倒也眼熟,薛家世代皇商的字样还在上头哩!贾敏拿到最后,只见一包上好的燕窝,喜道:“这是谁送的?不是海边收来的,没有这样好的品相。这是真真为你想的人才能送得出这样的礼。”
黛玉只得道:“这是薛姨妈家送的。”
贾敏自道:“这倒好,我听说她们家有个男孩儿,叫做宝祡的,人物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又有一个女孩儿,也是闺中的好女儿,不想薛姨妈与王夫人身为姊妹,王夫人竟到底差得远了。”心中更想:你想与我家结亲,还早三百年呢!便不说探春如何好,只要有你做婆婆,我家黛玉还不被你折腾死了?
正翻到王夫人所送人参还有小孩玩意之类,贾敏道:“这些倒像是送给我和云儿的。”因让人特特拿下去查验。黛玉心知母亲怀疑王夫人在这些东西里面做了手脚,想起前世弟弟离世、母亲病逝,父亲病逝,之后林府偌大的财富竟不知所踪,且无人提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家人还将船上带着的其他东西一一搬进来,贾敏看着,倒不去管它。只抱着云儿,黛玉也在一边逗云儿,忽见自己原来带着的大丫头雪雁搬了那玉壶冰琴来,也不知怎的了,口中道:“仔细些,别叫磕了。”
那雪雁笑道:“省得的,这是小姐的心爱之物,一天倒有三两次拨弄它的,我哪敢大意?”因往里间去,谁想贾敏也是个好琴棋书画的雅人,一眼看了就知道是架琴,听了忙道:“快等等,什么样的好琴,也给我看看。”
雪雁只得走了来,黛玉却不假手于人,亲解了琴套,拿出琴来给母亲看。
贾敏细细一瞧,惊道:“这是真品!南宋斫琴师自以金公路为首,他的琴价值不下万金,我儿如何得来?”
黛玉哪好说是宝祡所赠,又不愿在母亲面前说假话,只得含糊道:“乃好友所赠。”
知女莫若母,贾敏知道她不愿说必有她的道理,因只道:“你这位好友倒也大方,你有什么回赠他的?”
黛玉想了想道:“但几句拙诗尔。”
贾敏道:“不用说,贾府上下,便有这闲情的,没有这大手笔;有这大手笔的,又难有这闲情,这想必又是薛家人送的——你与薛家姑娘,敢是知音了?”
黛玉心知瞒不过母亲,却不想说破,因道:“就算是罢!”
贾敏心道,莫非竟是薛家长男送的?这倒不合礼数了,不过依女儿的为人,若不是知心人,她是断然不接的,倒无须疑到私情上去。转而再一想:若从知音起,竟得为伉俪,那岂不是一桩佳话?况这宝祡的名声也常听人提起,倒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儿。再者他送这琴,未必没有那意思在内。
贾敏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只怕女儿多心,到时反坏了事,因又不敢说。只把琴还她:“既是好好的琴,便好好地待它。”
黛玉重将琴装好,递给雪雁,心想这琴一去,倒把原先的琴比下去了!转而又想起男宝玉与薛宝祡,心下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贾敏见了,知道她旅途劳累,忙命人扶下去好好休息,自己让人去熬燕窝粥,专等黛玉起来喝。
黛玉睡下之后,只觉心神不定,迷迷糊糊,像在家里,又像是另一所在,眼前尽是白茫茫大地,端端是万径人踪灭了。
她信步而前,却见宝玉立在不远处,见了她道:“林妹妹,你可来了!”男声宛然,正是男宝玉。
黛玉因哭道:“宝哥哥,你上哪里去了?”待要再前,却听宝玉道:“不是我,我是甄宝玉。”
黛玉抢进几步,哭道:“知你是真宝玉,你去了哪里?”看他一身红斗篷,正是过去模样,脸上却有几分尴尬:“不,我不是贾宝玉,却是甄宝玉。姓甄的甄,不是真假的真。”
黛玉闻言,停下脚步细看,忽而他又换了女装,尖声道:“笑死我了!都说你玉洁冰清,怎地背地里也偷起汉子来!便是甄宝玉、贾宝玉、男宝玉、女宝玉,不都是宝玉么?既分不了真假,又何辩男女?我也是宝玉,怎不见你来找我?”
黛玉惊得后退了一步,背后撞上一人,回头看时,却是薛宝钗。还是过去那样貌,美艳端方,看似热心热肠,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黛玉叫道:“宝姐姐!”
宝钗道:“林妹妹因何在此处?”
黛玉便用手指了前面,再一看,连女宝玉也不知去向,更茫然是错,回头找宝钗时,也不见宝钗,只有一昂藏男子立在那里,面上一片关切之色。
黛玉认出他是宝祡,惊道:“你——”
宝祡微微一笑,柔声道:“林姑娘敢是走不出去了?我领你出去罢。”
黛玉见他镇定自若,关怀备至,竟被他轻轻握住了手,往不知名的地方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