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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老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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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身为月和仙,我时常化为白发老翁下界,高兴了便为路过的凡人牵线姻缘。要说为何化为老翁,那纯粹是我自己的嗜好,正巧有次月下牵线之时被凡人瞧见,一传十十传百,月老一称便传出了。
我在仙界虽是女儿身,但不介意在人间被这样称呼,那次见过下界的卿源后,我便又化身为白发老翁,住在将军府附近。许久没下界了,人间五花八门的东西又多了不少,我住得不亦乐乎。
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李琛弱冠之时,我掐着时间差不多,便收拾行李,登门将军府了。
将军府的仆人原是狗眼看人,听见我为李琛前来,倏然收了狗眼,连连请我进门。我进了正厅,便瞧见李将军坐在正位,一身正气,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开国老将。
我一抚白须,笑道:“座上可是李将军?”
李焕连忙起身:“您就是犬儿说的,能治他哑病的白发老翁?”
我故作高深地点头:“正是老儿,不才不才,敢问李少爷在何处?”
李焕连忙唤仆人来,没一会,正厅迈进一位清俊男子,唇红齿白,眉眸冷然,身形挺拔,我瞧一眼便知是李琛,个子虽长了不少,年少模样还在,还有几分卿源神君的影子。
我一笑:“可是李琛李少爷?”
李琛点头,墨眸深沉地打量着我,似乎不甚信任。
我心里犯嘀咕,这卿源神君果然臭脾气不小,投到下界了还是疑心病甚重。无奈抚了抚白须,我交代仆人准备一间静室,退却李将军与旁人,独留下我与李琛二人。
天帝将他这儿子投下人间时,封了他七窍中的口窍,因此得了哑病。我让他盘坐在床榻间闭目静心,自己开了神识,寻他那处被封了的口窍,再轻使神诀,为他启封。
天帝的封印并不简单,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我费了些神力才将封窍解除,抹去额间轻汗,我笑道:“李少爷试试能开口否?”
李琛睁开眼,犹疑地动动唇,似乎还不太敢说话。等过了一会,低哑的声嗓才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是谁?”
呵,这几年过去,见面头一遭竟还是那句。
我无奈摇头,抚须道:“老儿名字粗鄙,不能污秽了李少爷的耳,您便唤老儿为月老罢。”
“月……老?”李琛又低又慢地启唇,似乎还没适应,顿了顿,忽然又勾起弧度,“难道是天上的那位月老?”
我被他那抹嘲讽的笑给激怒,又不能发出来,只好憋在心里:“非也非也,同名便是,李少爷说笑了。”
李琛望了望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月老可相信神仙一说?”
我见他似乎已经适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故意回道:“李少爷为何这么说?”
“我年少时,曾见过一位仙子,她告诉我,我弱冠之时,会有一名白发老翁为我治好哑病,还嘱咐我千万要遵从老翁之言。”李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而后转向我,墨深的眸盯着我,“我这番言论,月老可相信?”
我被他盯得毛毛的,忽然回忆起那时上盛元殿,一道神雷劈下的透心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往事真真不堪回首,不提也罢:“老儿当然相信,梦中仙子也曾托梦与老儿,老儿这才前来,为李少爷治病。”
李琛顿了顿,慢慢勾起一丝弧度:“可是本少爷不信。”
我瞬间傻眼:“李少爷这是何意?”
李琛转向窗外:“除非再见到那位仙子,否则月老所言,我一概不信不听。”
我抽气,这……这狂妄自大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改啊,简直欺人太甚。我憋住气,硬邦邦道:“仙人行踪,凡夫俗子哪能左右?李少爷真是折煞老儿了。”
李琛一笑:“那便送上厚礼,算是多谢月老治病之恩,其余莫谈。”
我还想争辩两句,他却直接推门叫来仆人,送了银两便闭门谢客,独留我一人在将军府外吹冷风。
天上地下一个臭脾气,真真气人。
【五】
回到住处,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卷铺盖回天界,左右一想,又冷静下来,这李琛不就想见仙子?让他见就是。
挑了个入夜时分,我捏了个隐身诀,直入将军府中,来到李琛窗前。
月光清明,洒在屋内,一地银华,我坐于他身侧,翘着二郎腿道:“李琛,你不就想见我么,我便来了。”
李琛睁开眸,黑暗中显得格外熠熠生辉:“你来了。”
我皱眉,这家伙阴阳不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还想接着问,却见他忽然伸手,直接将我拽入怀中。
恍惚间,他的怀抱带着凡人独特的温热,我睁圆眸,太过惊讶,居然忘了挣扎。他的声嗓低沉,穿过月光,敲打着我的耳际:“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从未被人这样抱过,数千年来,我帮无数的佳偶成对,见证过万千爱恋欢合,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放开我。”
月光之中,我倏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低低地笑了:“不放。”
就这一句,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好像让我浑身手脚无力,不能自控,我下意识动了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手轻轻地覆上我的脸,声嗓低哑:“那个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在想,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仙子,那么美,美得不可芳华。从此以后,我比任何人都期盼着弱冠的到来。”
我感到他的手掌大而温热,像是抚摸着无比珍贵的圣物,小心翼翼却又温柔。我颤抖着,低语道:“你在等我?”
“是啊,等了很久很久。”
月色洒在他清俊的侧脸,泛着璀璨的流光。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卿源神君的模样,天帝的十七子,站在天界最耀眼的地方,神雷环绕,我远远望着,触及不到。
这是梦么?
呵,神仙可不会做梦。
我慢慢感到全身冷了下来,这个人不过只是卿源神君在下界的投胎,他叫李琛,年少之时初识情欲,如今弱冠,贪了心,妄想登天。等他回到天界,一切都会忘了,忘记自己曾经爱慕过一个仙子,忘记自己在下界的爱恨痴怨。
恍惚间,我听见自己玩世不恭的声音:“李琛,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低笑:“天上来的仙子。”
我不怒反笑:“既然你知道,那便听着,李琛你这一世,将与尚书之女林晟结为夫妻,百年之后,子孙满堂。”
他一顿,墨深的眸盯着我:“你在拒绝我?”
我闭眼:“非也,我只是告知你今后一切,你好自为之。”
他慢慢笑了:“好一个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倏然探手,将一物扣在我手腕之间,我一顿,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腕中一凉,而后全身仙力瞬间被禁锢于腕中,动弹不得。
我一惊,望向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琛见我紧张起来,倏然笑出来,又慢慢转为低声叹息:“见过你之后,我走访大川山河,见过不少方士奇人,得此神物,名为锁仙镯。现在如此,你留下来陪我可好?”
我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低笑,将我放于身侧,为我盖上床被,而后将我抱在怀中,声嗓低沉:“睡吧。”
随同他的声嗓,温热的手覆上我的眼,将我眼帘合上。
我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居然遭了个凡人的道,丢脸啊。
【六】
此后每日,李琛将我藏于他屋中,他向来孤僻,住得也极偏僻,仆人不常来,一时竟也无人知晓。
锁仙镯一物确也厉害,我不能离开李琛半丈,否则瘫软无力。我心里猜应是玉神梵桓造出的东西,他这人最喜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小心流落人间,便来作孽于我了,真真气人。
李琛除了将我囚禁,其他却待我极好,此时人间正值春日,他屋旁有个百花园,他便常带我赏花。
我百无聊赖,他便拿话引我:“天上也有这么多花么?”
我白他一眼:“西王母的九重玉楼多着呢,花神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变成娇花来。”
李琛低笑:“再花枝招展也比不上你。”
这话中听,我心里觉得舒畅多了,但还故作傲气:“你又没见过花神你怎知道?”
李琛墨深的眸望我:“你怎知我没见过?”
我一惊,他那样的眉眸像极了卿源,仿佛下一刻便神雷招来,清冷傲气得不可一世。
我下意识低头:“得,我说不过你,你到底打算囚禁我到几时?若是违背天命可要遭天谴的,再加上囚神,你的阳寿想必所剩无几。”
李琛一顿,忽然凑近我,低低笑着:“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只要告诉我,我便放了你。”
我犹疑:“真的?”
他答:“千真万确。”
我想了想,说句实话,在天界,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凡人常常称我月老,仙界则多称我月和上仙,月老殿里的豆沙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叫得烦人,却无人问我的名。
“时浣,这是我的名。”
一瞬之间,他轻笑,将我的名含在唇畔念了几遍,叫到我耳际泛红,怒声道:“你到底要叫到几时?还不赶紧放了本仙子。”
他还是低笑着:“不放,偏不放。”
这股赖皮劲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语地翻了翻白眼,相信这家伙真是见了鬼了。
日子便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我虽被囚着,但有他在旁,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锁仙镯渐渐失去了法力,我愈来愈行动自如。
又是入夜,他将我轻轻抱着,自己沉沉睡去。
这些夜都是这般,他并不做什么越轨之事,只是单纯抱着我,我开始还觉得难受,日子久了,却慢慢依恋起那温热来。
倏然,极轻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低低响起,我动动手腕,锁仙镯已碎成两半,掉落在床铺间。
我闭眼,差不多了。
轻使神诀,我准备起身,想了想,又在他眉心一点,让他完全入梦。然后,轻轻回抱着他,将唇贴在他的薄唇上。
见了太多爱恋欢合,我从未自己做过这样的事,他的唇很温热,吻起来好似云絮般软绵,那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事。
我放开了他,低低说了句:“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而后,我收起了碎裂的锁仙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