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蒙莎

4、【肆】

　　端木景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兀术太子阿都哲不顾一切地想要速战速决。镇北人少粮少，他只要死死围上两个月便不攻自破。但阿都哲竟连一天也不想等。在大军抵达这夜拂晓，他便命前锋摆开阵势攻城。镇北的大部分守军那时刚刚入眠，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城外号角声声，烽火四起。崔槐站在城上，只听到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火把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机弩把燃烧着的箭射入天空，雨点似的落在城头。

　　密集的火箭中间，还夹杂着投石车抛上来的石头。镇北守兵躲在墙垛后往下射箭抛石头，仍旧不时有人被落下的火箭和石头击中。崔槐调集人手往兀术兵密集的地方射箭投石，兀术兵举着巨盾遮挡，偶尔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又踏着他们的尸体补上空缺。不远处，十数架云梯和一辆巨大的冲车正在落石和箭雨中缓缓靠近。

　　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兀术兵就已经在壕沟上架起了飞桥，把冲车推进到城门下。整个镇北城似乎都被冲车的撞击撼动，大地也在随之颤抖。

　　崔槐不再犹豫，喝道：“倒油！”

　　一桶桶的火油从城门上兜头倒下去，火箭随之射下。兀术的冲车上虽然包了铁皮，一时烧不起来，旁边的兀术兵身上却都着了火。惨叫声四起，烧焦的味道连风也驱之不散。城下一片火海。风助火势，燃烧不息，兀术兵终于被逼退了数十步。

　　崔槐精神一振，再命奚军放箭，漫天箭雨又把兀术兵放倒了一大片。然而他心里清楚得很，城里储备的火油总是有限，等这火熄灭，羽箭射尽，他们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果然，火势稍稍弱下去之后，云梯和冲车再次被推回到了城墙下，兀术兵像爬在绳上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往城头上爬。城上守兵损伤惨重，再也抵挡不住。

　　天幕的一角，云霞似乎也被熊熊的战火染得通红。

　　“将军，那边守不住了——”

　　正在大喊的是副将何捷。崔槐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兀术兵已经占据了一座敌台，正试图向两边杀开。崔槐从何捷手里抢过一杆长枪冲过去，头也不回地说：“万一城破，不要和他们硬拼，你带弟兄们走密道撤到甯水城去投奔霍远鸿！”

　　“将军！”

　　“快去——”

　　他冲向被占领的敌台，兀术大军中却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那是兀术人收兵的信号。

　　崔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兀术人胜利在望，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理由在这时收兵。

　　他眼前的兀术兵也都愣住。奚兵却没有犹豫，趁势反攻。以无数生命为代价攻上来的兀术兵就这样被他们杀下城去。烧了半边的冲车，插满了羽箭的云梯，全都又撤了回去。

　　奚兵终于有时间可以喘口气，收拾遗骸，治疗伤兵。崔槐皱着眉头看着兀术兵潮水一样撤到五里之外。在他头顶，一只鸽子在天上来回盘旋。

　　他知道那是布置在十里外高山上的哨岗放回来的信鸽。

　　“将军，哨岗回报，兀术太子阿都哲遇刺，生死不明。”

　　崔槐接过哨兵递上的纸条，扫了一眼，丢进火中。

　　“原来他们撤兵是因为这个。”

　　哨兵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刺客是将军派的吧？不知道是哪个营的兄弟，这样厉害——”

　　“是……他。”

　　崔槐示意哨兵退下，目光渐渐变得阴沉。

　　“相信我，阿都哲定将命丧此地！”

　　崔槐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这两句话的含义。

　　端木景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有一线阳光照下来，他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轻快透亮。

　　崔槐缓缓合上眼，向着兀术帅营的方向跪下，长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