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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赶赴青州 ...

  •   娘亲。娘亲。他大声呼喊着。身体被和叔稳稳地箍在怀中,不得动弹。他不顾一切地挥舞双臂,重重地敲打和叔,想要挣脱开,奔向被押在河廊中的母亲。和老爷穿着粗布麻衣,跪在老村长面前,哀求老村长网开一面,放了自己的妻子。他们一路逃难至津州,穷苦人家的妻子自小就是大脚,怎么就成了妖女。和老爷连连磕头,六岁的和荣蔍哭天喊地,满脸泪水,吵着要娘亲。老村长无动于衷,为了一方水土,为了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他又奈何。祭祀持续了两天两夜,手无缚鸡之力的和荣蔍亲眼看着母亲原本饥饿消瘦的身躯,变得形销骨立,不堪一击。和夫人被抬下河廊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
      荣蔍从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襟。梦中的母亲奄奄一息,脸色惨白,伸手想要拥抱他。他避无可避,从自己的梦里硬闯出来。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倚靠在马车壁上,抹去发际的汗水,抬手掀开布帘朝后车望去。此刻,安星蕊正从马车中探出头,与车旁骑马的荆红梅嬉笑。他安心地转回车中,闭目凝神,驱散脑海中母亲痛苦的身影。我会保护她,母亲,您放心,我会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
      可是,她是安家的人哪!
      娘!娘......你们放开我娘。你们放开她。六岁的和荣蔍死命巴拉着大人们抓他娘亲的手。爹......爹......你救救娘,你快救救娘啊。爹.......泪水溢满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惊天动地的哭喊着,吼叫着,双手抓打着。大人们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恐惧。任凭他怎样抵抗,娘亲还是硬生生地被一群人拖走了,连父亲与和叔都阻止不了。他怒视着直指他娘亲大脚的妇人,是她,是她!是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儿出卖了他的娘亲。她紧搂着怀里的女孩儿,苦皱着脸皮害怕地看着人群离去的方向。转眼碰上荣蔍眼中的怒火,羞愧地低垂下头,抚摸自己孩儿的黑发,泪水落在小女孩的发间消失无踪。他永远记得这妇人的面孔,那双因愧疚而黯淡的黑眸印在他的心上,那张被他射去的精光震慑住变得扭曲丑陋的脸庞,依稀尚可辨认。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能认得出来。他狂奔出去追赶娘亲时,听见有人喊了声:安夫人。在他紧闭的双眼里,安星蕊的影子和那个妇人重叠了。
      娘亲,我该如何是好。
      一路上,和风柳絮,漫天飞扬。山间的风吟摇过耳畔,松快的歌谣轻声入耳,安星蕊在轿中唱着母亲教她的童谣:慢慢走,我的孩儿。路遥遥,水波摇。小手儿摆,大脚儿跑。慢慢走,我的孩儿。天青青,绿草青。小鸟儿唤,大鹏儿寻。慢慢走,我的孩儿......和荣蔍隐约听见她哼唱着的前半首歌曲,渐渐安稳了心神。
      骑马去青州需要六天时间,买粮备船怎么也要预留三四天时间,船只连夜回航四天足以。一来一回满打满算需要半个月时间,如果一切顺利,兴许还能提前一两天到达。黄昏时分,他们不敢摸黑赶路,捡了几根粗树枝,在山脚下支起帘布,搭了两个简易围棚。原先和荣蔍、秦懿、赵恒、安星蕊、小厮和路五人与焦宁轲四人各一个围棚,众人想到安星蕊、荆红梅毕竟是女子,换衣如厕有诸多不便,就让她二人同住一围棚,七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处。焦宁轲牵着黑风去路边青草丰厚处饱餐一顿,用刷子捋顺它的鬃毛,洗去它一路风尘。黑风满足地蹭蹭他的胳膊,表示感激。
      夜半,星辰垂挂,映入帘布。安星蕊从未走过如此不平整的道路,一路颠簸的屁股生疼。幸好和路驭马技术了得,马车起伏颠簸幅度甚小,可她还是腰酸背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不远处的帐篷里,早已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再瞧身旁的荆红梅半侧着身子面对着她留口水。大家都累的睡熟了。突然,静夜的山风里冒出几个响鼻声,
      淅淅索索的踢踏声。由远及近,又仿佛由近及远。听不真切,难道是原野里小动物出没的声响?这里应该不会有狼。安星蕊不敢出声,半睁着眼,竖起耳朵,静听着外面的声响。踢踏、踢踢踏踏、踢踢踏、踢踏踢踏。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好像听见过这种声音。忽然,空中划过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黑风!是黑风!她快速坐起身,身边的荆红梅已然惊醒。她掀开帘布,大声尖叫:“黑风!”快步向安固马车处跑去。没走出几步,焦宁轲和秦懿已超跃她,向前方冲去。不一会儿,和路举起点着的火把跟在和荣蔍和赵恒身后,来到安星蕊身旁。荆红梅找到叶鸣曚、吴异后,也走出棚来。他们张望着路的前方,期盼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半柱香的工夫,前方出现一个火折子的光芒,越来越近。待到近前,只见焦宁轲左右手一边一个,提着两个庄稼汉。秦懿牵着两匹马,吆喝着另一匹,黑风紧随其后督促三匹马前行。焦宁轲押着两人甩到他们面前:“这两个偷马贼。”
      “谁是偷马贼?”两人显然不服。
      “哦吼,你们两人一人骑一匹,手里还牵一匹。一共四匹马,被咱爷俩抓住了,还不承认?”秦懿走到他们面前,直指他们。
      “你们爷俩?你们算什么爷?”这人面容黝黑,身材魁梧,手掌粗壮,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庄稼汉。
      焦宁轲抓起他已被扯开一个口子的衣襟,抡起胳膊招呼他的脸盆子:“什么爷?大爷让你见识见识。”
      “焦兄,且慢!”和荣蔍急开口阻止。
      焦宁轲的拳头差一寸就要扣上壮汉的脸蛋子,被荣蔍一呼停了下来,壮汉瞅到空隙,张口就咬。焦宁轲“啊”的一声,松脱了手。壮汉爬起,撒开腿就跑,秦懿一个转身,将早已从腰间解下的佩剑剑托击打他腿部,壮汉一个趔趄趴倒在地。焦宁轲揪起他的后襟,将他拖回原地一顿乱踢:“你小子,还想跑。”壮汉经年累月的干农活,身强体壮,硬挨了几下也不觉疼,面对焦宁轲的暴揍,竟反手抵抗起来,险些困住焦宁轲的双手不得动弹。可终究是未曾习武,没几下就被制住,只得团身护头惨遭暴击,却也一声不吭。另一边跪倒的庄稼汉看不下去,上来拉架,焦宁轲更是气愤,连他一起打骂。安星蕊想去劝导,被站在一旁的荆红梅摇头制止。庄稼汉见形势不妙,快速爬到和荣蔍脚边求道:“大爷,大爷你行行好,放了他吧。”
      “谁他妈大爷,我才是大爷。”被打的壮汉,嘴里依然不干净。
      “大爷,大爷。求你了。放过他吧。”
      和荣蔍看向吴异三人。吴异领会到:“焦大哥,快且住手。”
      焦宁轲这才停手。壮汉满脸红肿,坐在地上起不来,嘴里仍骂骂咧咧:“去他娘的大爷,谁他娘的大爷。老子才他娘是他大爷。”庄稼汉见焦宁轲又被激怒,忙伸手捂住壮汉的脸:“别说啦,大兄弟,俺老娘还等着俺回去呢。你可不能有事啊。”“去他娘的,老子跟他们拼了。”壮汉挣扎着要起来。“别,别,大兄弟。”庄稼汉紧抱着他,免得他又生事。
      秦懿纳闷道:“你们半夜偷我们的马。还要和我们拼命。倒像是我们偷了你们的马似的。”
      “谁偷你们的马了?”壮汉耍赖道:“牵你们几匹马怎么了?”
      “牵?”秦懿道:“你那是偷,一偷就是四匹。你看看那是什么马?”他指指黑风。
      “我管他娘什么马?”壮汉瞪着红肿的睁不开的双眼:“拉你们的马,他娘的怎么了?你们津州人闹了灾,跑到我们地界来偷粮、偷钱,糟蹋了多少地里的粮食。连乌鸦都不来了。”
      庄稼汉唉声叹气道:“没的活路了。没的活路了。”
      壮汉又骂道:“你们津州人偷了俺家的牛,连刚下地的驴崽子都不放过,啃的一丝肉都不剩,堆在俺家地里。我他娘的杀了他们的心都有。我找谁去?老子只不过牵了你们几匹畜生,咋地了?你们偷了粮,还他娘的偷人。他老刘找谁要人去?”
      庄稼汉拭去一头冷汗,混着泪水一同抹去。壮汉不依不饶,理直气壮地说道:“他老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就靠毛驴子拉去治病,上哪里去找?你们津州人受灾与我们何干?凭啥地要俺们赔上家当,搭上老命?妈拉个巴子。老子要你两匹驴咋地了。”
      秦懿看向赵桓,不知如何是好。焦宁轲不理他,吼道:“那是驴子?你瞎眼了?你看清楚了,那是驴子?”
      “乌漆嘛黑的,不是驴子是什么?”壮汉回吼。
      焦宁轲举起手臂又要招呼他,被吴异制止。赵桓道:“那几匹你可看清了?”他指三匹棕色马。
      “家里牲畜被吃绝了,没牛没驴,谁干农活?找几匹马回去拉货,难道让瘸腿老汉拉货去?”
      庄稼汉听不下去,劝他道:“憨子,别提了,俺们回家去,回家楞凭老天给俺们什么,俺们受着就是了。别再干这糟践事了。”
      “不成。俺不回去。俺回去也得死。俺就是死在这儿,也得把马拉回去。”壮汉道。“憨子啊!你别为老汉做这等事啦。老汉心里念着你的好。你看你都被打成啥样了。你要是死了,老汉和俺老娘咋活呀。”“你活你的,俺的事儿不用你管。”
      和荣蔍和赵桓半天没出声。对一对眼,像是打定主意了说道:“既然这位老汉的老母亲需要治病,那就把马拉去吧。”
      “什么?”焦宁轲、秦懿、叶鸣曚同时惊呼道。
      秦懿诧异:“给了他们,我们一路上没有马怎么办?”
      “哦。对了。那匹黑马是这位焦兄弟的,不能牵走。牵另外三匹去就是了。”
      “荣蔍,这.......。这三匹马会折损我们一半的脚力啊。”秦懿道。
      “我的马车也套走。”荣蔍道。
      “套我的那辆。”安星蕊插嘴,不安的解释道:“我那辆适合老母亲。”
      庄稼汉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和荣蔍:“给......给我们?”
      和荣蔍郑重地点头:“津州民不聊生,灾民走了多久的路才来到这里。饿晕了无路可走,才偷你们的庄稼,吃你们的牲畜。我这几匹马远远抵不上你们的损失。”
      “大老爷。”庄稼汉惭愧道:“这又与你何干。不是你偷了俺们的粮。”
      “他是津州人,怎么和他无干。”壮汉犟嘴。
      “你......混蛋。”秦懿也忍不住踢他一脚。壮汉想奋起反抗,刚一扭身,全身剧痛,不得不咬牙忍着。
      “你们走吧。”和荣蔍接过和路递来的一根火把:“速速回去带老娘治病,别耽误了时辰。”
      庄稼汉见荣蔍所言非虚,便爬起来去扶憨傻的壮汉。壮汉在庄稼汉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却听一向沉稳的叶鸣曚开口:“就这么走了?不留下点什么?”
      众人一齐好奇地朝他望去,吴异三人却无半点惊讶,好似见惯了这种情景。“偷了东西,就这么走了?在我们那里,偷马贼就算不掉脑袋,至少也要卸掉一只手掌。”
      荣蔍一行人吃惊不小,轮到他们个个瞪大双眼,诧异地望向吴异四人。在哪儿偷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可什么地方偷东西要卸手掌,更要掉脑袋。
      “你知道那是什么马吗?你知道那是谁的马吗?你不知道就来偷,偷了还不承认。随随便便说两句可怜话,就想走?”叶鸣曚看似轻描淡写的说道。
      壮汉方才听和荣蔍的话,以为一切都了结了。哪想到又杀出个程咬金,敢情他们这帮人不是一伙儿的?难怪追打他的人,一个凶神恶煞,一个下手软糯。他被打的血液冲涨,一时找不着头绪,呆愣了片刻。
      “这么说你想好了?”叶鸣曚见他不语,以为他默认了:“卸左手还是右手?”不知何时手里已多了一把砍刀。
      “叶兄弟。”赵桓劝道:“你瞧,黑风毫发无损的回来,也算是有惊无险。何况,他们确实也是老实人,被逼的没了活路才做出这等蠢事。放在平常时候,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干不出这事。”“对啊对啊。”和路应道。
      “赵兄,是在替他们求情?”叶鸣曚毫不给面的点破。赵桓顺势恬不知耻的说道:“黑风英姿飒爽,体态俊逸。俗话说,这人中龙凤,马中翘楚。那是天地间的精灵,老天爷时刻眷顾着,凡人怎能伤他们半分。”“可不是嘛。”秦懿帮腔道:“他们那是有眼无珠,不自量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他们吧。”
      他们两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给足了叶鸣曚面子。可叶鸣曚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壮汉见他神色怕是非要卸下手掌才能了事,走上前来,作势要撞上他的刀口。和荣蔍抢白道:“叶兄,两位庄稼汉子见惯了黑驴,不懂马匹。这夜里也瞧不清楚,只当黑色的都是毛驴。他们偷马是他们的不对,也是情急之下,走投无路之举。万望叶兄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哦?荣蔍兄弟言下之意是愿替他们偿还?”叶鸣曚板着脸不客气道。
      荣蔍神色微变,心下一沉。马匹虽然金贵,可怎会贵过他荣蔍的一只手掌。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一匹马竟然会贵过一条人命,而且比谁的人命都贵。那究竟是怎样一匹马?
      “好啦。好啦。既然和兄替他们说情,你就接下吧。”吴异打岔道:“我们在和府叨扰数日,来到此地是事出有因,想来也是因缘际会。正如赵兄弟所言,黑风岂是一般人能带走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叶鸣曚依然气鼓鼓的沉默,不再讨要那只手掌。
      荣蔍作揖到:“谢吴兄大量。”
      荆红梅举起手掌,笑道:“荣蔍大哥可是欠了我们一只大手掌哦。”
      荣蔍又是一惊,这匹黑风不仅表面看上去价值连城,怕是更有其他精妙之处,故作笑颜配合道:“谢各位大恩,荣蔍记下了。”
      两位农人牵着马匹,拉着马车走远,壮汉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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