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第三章
好容易送走益州知州,推辞了唤蜀中第一歌姬来弹曲的美意,展昭回到房,却见刘二怯生生杵着,抬眼望了望自己,张着口,半晌才涩涩地哼了声:“展大人。”
“二哥,你别这么喊,还叫我昭弟吧。”展昭哭笑不得,怎么把自己当神仙时不见他怕,知道自己是官府的人倒怕起来,莫非是平素被地方官员欺压?展昭不知,刘二从小听的故事,凡遇神仙都是落魄神仙,不是思凡下界就是劈山救母,比凡人还可怜几分;但官老爷却不同,幼时他若有什不听话处,刘老汉就吓唬他,不孝子绑到公堂,就算不砍头也要挨板子,且每年催租征兵的官兵只要拿着县太爷的令,便威风凛凛,故而他虽没见过什么大官,却怕官得紧。
“饿了半日,二哥快也坐下用些吧。”展昭见他拘谨得很于是上前拉拉他袖口。
“是。”刘二应了声,蹭着桌沿坐下,端起碗,两眼埋入白喷喷的米饭,也不夹菜,只将白饭着往口里倒。
“别只顾着扒饭,也吃口菜。”展昭夹了片牛肉便往刘二碗里送,却见他举箸猛夹了面前的凉拌竹笋,又将头埋在碗里。
展昭手悬在空中,一时竟找不到落处,好不尴尬,只得将牛肉放回自己碗中。他虽是好脾气,却也有些气恼,自己纵是官,可有了这么几日的交情,何必生分成这般。于是剜了他一眼,将碗中菜送入嘴中。
“嗯……”展昭剑眉猛地一皱,好辣……又麻!却不好吐将出来,只得生生咽下,不想咽得过急,辣到小舌不说,呛得直咳嗽,似有股烈火从喉底烧起来一般。
一只大手在自己后背轻拍,“快喝口水。”茶杯递到唇边,展昭顾不得许多,端起来就饮,一连灌了几杯,才稍有疏缓。见展昭唇红得发亮,微张着,喘着气,刘二好生不忍,不由道:“吃不得辣就别硬撑么。”几日相处下来,刘二知展昭是江南人士,也知他吃不得麻辣,于是连日来的饮食,二人都捡些清淡的菜。今日益州知州送来的这盘牛肉,是成都新近的名菜水煮牛肉,红彤彤的一层,展昭本是夹与刘二吃,却因一时憋气,不曾留意,自家吞了下肚。
展昭想自己本是一番好意,倒成了硬撑,于是抢过刘二的碗,拿起汤勺,不由分说舀了几大勺那水煮牛肉的辣汁,把白花花一碗饭泡得红彤彤,上面还泛着花椒末,放到刘二面前,温言道:“知二哥喜吃辣……快吃吧。”说着笑了一笑,恰似偷了腥的猫一般,盘算着得扳回一阵。
刘二见了,只道他照顾自己,于是端起碗就吃,一尝之下,味道大好,忍不住又夹了几片牛肉,不一会儿一碗饭便下了肚,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见展昭端着碗望着自己,眼珠子一动不动,愣愣地未用一口,奇道:“昭弟……你怎么不吃?”
“……二哥慢用吧。”展昭回过神,暗暗匝舌,本欲捉弄他尝尝这如火在焚的滋味,孰料休说怕,反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倒似偷鸡不成蚀把米,着实亏本。
好容易说了几句,刘二忽似回过神一般,又拘谨起来,越发不吭声。展昭见状气苦,随便咽了两口,便停下了,下楼唤人将今日邸报送来。
刘二见展昭不过用了几口便下了桌,想叫住他再吃些,却不敢多言。只是一桌子菜,还剩大半,若是倒了,岂不可惜?于是大嚼起来,自己于家何曾尝过这般美味,只是他只挑麻辣的菜吃,几道清淡的菜,却始终不动。
“慢些吃,别把舌头咬了。”好一会儿,展昭才出现在门口,唬得刘二忙放下碗。“我说二哥,莫非我是老虎,会吃人不成。”不禁苦笑。
“你吃得太少……这些清淡的……我都没动过,你再吃些吧。”刘二站起身,诺诺道。
展昭再不理他,转过身,只管看报,以往也不是没见过怕官的,可今番尤其可恼。刘二不知缘故,只道自己得罪了展昭,更不敢吱声,缩到墙角挨着。
展昭无可奈何:“我知二哥是嫌弃了我这当官的兄弟,不过今晚委屈一日,明儿一早我与你换了银两,便差人送你回去吧。”
刘儿心头一阵难过,喃喃道:“嗯。”
展昭摇摇头,托着腮,叹了口气,自入公门以来,江湖上的朋友疏远他也就罢了,不想这新结识的老实人,一听自己是官,也如避瘟疫一般。这时有人送来温水,展昭一面拾掇一面琢磨着此番圣上派自己来查的案情,两人再无一语。
刘二见展昭睡了,自己也歪在另一张塌上,窗外月鼓鼓的,还有几天才月圆,恰似鼓囊囊的饺子,压扁了的包子。刘二此刻的心思也如这月亮一般,不成模样。本是极喜欢展昭的,可他一个官儿,看其他人敬他得很,怕还不小,保不准比县太爷都大,哪里是自己这寻常百姓高攀得的。
月华浮动,偷偷潜入窗棂,落到展昭身上,到底是入了秋,风泠泠的。随着月色,刘二的目光也落到展昭身上。那略显单薄背影晕上一层烟光,看得刘二心中直堵,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展昭略动了动,被子滑落一半。刘儿愣愣地盯着那被子出神,他只身一人在外,自己明日又要走了,若是着了凉可没人照顾,于是蹑手蹑脚走到展昭身边,牵起被角……
展昭翻了个身,借着月光,不禁忆起起初见展昭之时,他的眉目依然是那般好看,可为何总蹙着,于是伸手想要去抚平。还未触及,咦,月色下怎有个倒影,仔细一看,不是自己么,啊,展昭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昭弟你还没睡么?”刘二一惊,退后了几步。
“被你这么盯着,我便是睡着了,背上也给烧个大窟窿。”展昭歪着头笑了笑。他习武之人,身后有目光早已觉察,虽知这目光并无恶意,却也想探个究竟,刘二与自己盖被子时,先前的怒意顿时全消,眼角融融的。
夜色是件好物,夜色下,一切不似白日那般分明,反而更真切些。刘二觉得月色下展昭笑得和平时不同,不似平素的稳重,心猛地扑腾了一阵儿。展昭见他傻愣着于是拍拍他:“快些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刘二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明日后便见不到眼前这人,心恰似被掏空了一瞬。
次日照例是蜀地阴沉沉的天气,人道蜀犬吠日,晴日果然是希罕得很。刘二将金子换了碎银,多余的还与展昭。展昭因想着自己还有公务在身,况且前些日追杀自己的还不明是哪路人马,他跟着自己总归不太安全,但又不放心他单独回去,想差人送他,他却死活不肯,说像犯了事的,只好作罢。亲去送了一程,只是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相处了多日,到底有些不舍。
“昭弟,你得空多来坐坐啊。”心下明白再难见他,却依旧忍不住道。
“嗯,二哥放心,我办了案子,定会去的。”展昭点点头。得展昭一句,刘二安心了许多,常人口中的客套话,从展昭嘴里说出来,都必是准信。
见刘二出了城门,展昭几步转到一小巷内:“姑娘,还不愿意露露面么。”
话音刚落,便转出一女子,却见她身着淡绿锦衣,眉眼虽不妩媚,却也标致,只见她道了个万福,笑道:“南侠莫怪,因方才见南侠送别故人,不便打扰。”
“姑娘找展某有事?”心道这女子举止得体,不似寻常之辈。
“非是奴家,是我家小姐邀南侠一聚。”那女子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笺。
展昭接过,看落款原来正是昨晚益州知州提到的蜀中第一歌姬,正欲婉拒,却闻那女子道:“知展大人素不流连于歌舞之地,非是小姐为难,只是前日小姐得白少侠书信,说是他有故人来蜀,央小姐尽地主之宜,若南侠不去,只怕会落个礼数不周的抱怨。”
原来是白玉堂的朋友,展昭心道,也难怪,那只白老鼠红粉知己遍天下,只是以往自己出差怎不见他如此照顾,也是存了几分好奇之心,乃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展昭随那女子在成都城内行了一阵,成都果然称得起天府之国几字。户籍比开封府还多上十万余,濯锦清江,云帆龙舸,各类市集更是名目繁多。前蜀后蜀留下的园林尚存,当是时穷极奢巧,却也给后人留下凭吊游览之处。加之成都人好游宴,歌舞声不绝于耳,当真是“锦里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
行了好一阵,方至一园,那女子回眸莞尔:“这便是西园了,也是小姐居所。”
展昭一惊,早闻西园乃前蜀权臣所建,一女子竟独居于此,纵然是蜀中名姬,也不至如此。于是随那女子入园,杂花异卉,台榭交辉,在园中悠了良久,方入一楼,却见楼内放的不是琴棋书画,竟是各式锦缎刺绣,精巧竟胜于宫中所见。
“蜀中第一歌姬不过是那些风流狼子偶见小姐歌舞送的浑名,其实小姐最负盛名的不是歌舞,乃是织锦刺绣,每年蜀中上贡的蜀锦蜀绣,多出自小姐之手,也因如此,得当今皇太后垂鉴,小姐才能居住于此。”仿佛知晓展昭心中疑惑,那女子解释道,说着又引展昭坐下:“南侠稍坐,我去通报一声。”
那女子出去之后,余下展昭于屋中静坐,走了半日,口渴难奈,却也没个人献茶,展昭暗道:“那白老鼠果然没好提携。”
“南侠,想不到又见了面,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好清朗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好生耳熟,莫非是……展昭回头一看,果然是前番自己在林中所遇的白衣少年,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再一瞧,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呀,不是刘大力是谁。
“二……哥……”展昭一愣:“你如何来了?”
“南侠只顾和美人相会,自然把兄弟抛到一旁。”那白衣少年笑道,说着又掏出纸扇,摇得着实扎眼。
“这人说我若不随他走,便要等着与你收尸,我……”刘大力本被那白衣少年唬得三魂失了七魄,却又见展昭安然无恙,又听什么与美人相会,早也不明不白。
见展昭眼含怒意转向自己,那白衣少年笑道:“我可没说谎,这温柔乡自古也是英雄冢,南侠是英雄,可……”
“二哥你怎么听这等人瞎说。”展昭因惯与白玉堂相处,对此等刻薄早练就了一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本事,于是也不理他,只与刘二说话。心中虽有些埋怨,但感念他挂着自己安危,连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便糊里糊涂闯了来,可此地主人尚不明底细,恐非久留之地,于是转身对那白衣少年道:“既如此,劳烦小兄弟转达一声,我与二哥先回驿站,展某明日再来登门谢罪,忘小姐见谅。”
“既来之,则安之,展大人何必着急要走。”正说着,楼阁外一声娇音,宛转恰似莺啼一般,三人不禁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