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魂·葬》流沙曼华

3、攻心

　　幽深的海底，阿樱已经擦干了眼泪，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准备回到岸上去。
　　她展开右手，浅碧色的避水珠在手心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讨厌鬼……”声音还是有些哽咽，阿樱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毕竟，毕竟……”
　　话还没有说完，浅碧色的珠子突然之间光华大盛，在阴沉沉的海底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怎么……怎么回事？！”对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阿樱诧异得说不出话来，“究竟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光芒变成了一条直线，直直指向某个方向。
　　“怎么回事？那边……那边难道有什么吗？”阿樱心里满是疑惑，带着某种奇异的感觉，顺着光芒所指，她慢慢向着前方走去。

　　黑暗，黑暗……无尽的黑暗，为什么？为什么眼前的大海不是蔚蓝色的呢？
　　感受到身体在海水中渐渐坠落，嘲风竟然有些如释重负，作为南沧皇族最后的血脉，以自身的生命为代价，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取了公啸天的性命，无尽渊的另一半钥匙也已经交由海妖，它们会替他将族人从那里放出来。
　　终于……族人们自由了，再也不用忍受无止境的囚禁和奴役。
　　“任务完成……我也自由了……”他伸出手遮住眼睛，任凭身体继续下坠，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逐渐丧失。
　　自己这一生，究竟做了些什么呢？亡国之前，为了母亲，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亡国之后，被送去东溟岛，从此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奴役生活；逃脱之后的五年，又为了解救剩下的族人，以生命为代价修炼禁术……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似的。
　　“真是……可悲啊。”嘲风慢慢合上眼睛，心里空荡荡的，布满灰尘。
　　“喂，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温暖且可靠，让他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不再醒来。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喂喂，快醒过来！”女子的声音，是谁？是谁在说话？
　　“快醒过来啊！”听起来好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身体似乎被什么紧紧困住动不了了，嘲风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孩的面孔，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
　　是她？茶馆里的那个丫头？在这海底竟然碰到了她？！
　　不可能的，一定是临死前的幻觉，这样想着，嘲风又闭上了眼睛。
　　“哎哎，别闭眼啊！快醒醒！”女孩用力的晃动他的肩膀，好像怕他再次沉睡一样。力气有些大，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剧痛传来，嘲风皱了皱眉，却又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别晃了……”还有痛感，看来不是幻觉，嘲风轻轻开口，气若游丝，“没死也被你弄死了……”
　　“太好了……太好了，”看到他再次睁开眼睛，阿樱高兴地笑了，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睛，“太好了……你没死……”
　　海底寂静，只剩下女孩微微的啜泣声。
　　“我没死……你很高兴？”沉默许久，看着喜极而泣的阿樱，嘲风心底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还是第一次吧？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安危担心，难过，甚至流泪。
　　“当然高兴了，”阿樱微微把他放开了些，伸手抹了抹眼睛，“听说有人掉到了海里，看你又不见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原来如此，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海底找他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对于他们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嘲风有意地转移话题。
　　“是这颗珠子带我来的！”思维单纯，阿樱没想太多，把手里的避水珠拿给他看，刚才引导她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以为你已经淹死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它突然发光了，跟着它就找到了你。”
　　“……”听到她的话，嘲风有些诧异，随即又释然。
　　这颗避水珠是他用自己的血养大的，只是没想到彼此之间竟有着这种奇异的联系。
　　“总之，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看着阿樱开心的笑脸，嘲风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终于勾起了嘴角，不是冷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温暖如光，倾国倾城。

　　深夜。
　　因着公啸天受伤的事而变得吵吵闹闹的公府终于也随着夜色的降临而安静下来。
　　满屋子的医者终于渐渐退了出去，看着上完药就昏睡不醒的公啸天，湘重重叹了一口气，本来想出去透透气，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
　　公啸天果然伤得很重，虽然嘲风的那一剑不足以致命，但他之前已经受了伤，如今旧伤加新伤，情况有些恶化。
　　“……”神情莫测，湘轻轻握住了公啸天的手，刺骨的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咳咳……府里上下几千人却独独留下了你。”厚重的罗幕后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看来这十年来你做的不错。”
　　“谁？是谁在那里？”听到有男子的声音，湘脸色一变，向着罗幕走过去，只见烛光摇曳，公修玉的身影从阴影中慢慢浮现。
　　“是你……”湘瞪大了眼睛，痛苦之色跃然眼底。沉睡在心底多年的记忆，随着这个人的出现，终于再度苏醒。
　　十年前。
　　“公子……怎么办？怎么办？！”刚进门就差点哭出来，湘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刚刚总管大人……”
　　“我知道。”轻声打断，公修玉声音没有平日里的淡然，却隐约带有一丝期待，“已经跟我说过了。”
　　“湘，我看得出来，父亲他对你很不一样，如此的话……”她还记得公修玉当时的话，一字一句，尽显冷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为了我的计划，你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说者无情，闻者伤心。
　　“……什么？为了你的计划，呵……为了你的计划？”眼泪瞬间滑落，湘低下了头，心如刀绞，“你明明……明明知道我……”
　　“……你……”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再无言语，一片寂静。
　　“如果我答应，你——会开心么？”语音哀伤，还是湘先打破了沉寂。
　　“当然。”公修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神再度变得温柔，却将她心底最后的一点温度也彻底抹去，他明明……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还是将她送到了公啸天身边——而且还是带着那样肮脏和不堪的目的。
　　“十年磨一剑，湘，你一定会是我最好的武器。”
　　所谓感情，其实是一种多么脆弱的东西啊，虚无缥缈，根本就无法被牢牢抓在手心里。悲哀的是，十年前的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哀伤。
　　十年未见，他的样子，好像……好像一点都没有变，温文尔雅，白衣翩翩。
　　“呵，我居然还会问你这种问题……”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湘的眼神突然变得淡漠，“……你来做什么？”
　　“……”看着她冷漠的神情，公修玉叹了口气，满眼深情，却又写满无奈，“其实我只是……咳咳，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你在怪我吗？”公修玉低声询问。
　　“……”看着公修玉的样子，湘的心里如浪潮般汹涌，“我有选择的余地么？玉——三公子，我只是个奴婢，而奴婢……生来就是为主人分忧的。”
　　“你变了，湘，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对我说话的。”公修玉走近她，伸手抚摸她的脸庞，眼神变得十分哀伤，“你明明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奴婢……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当初送走的是你。”
　　“呵……是这样吗？”湘只是冷笑一声，推开了公修玉的手。
　　“不管怎样已经十年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求，唯独只想得到自由而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些话，公子以后大可不必再说了。”
　　“我……”无言以对，公修玉也沉默了，“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
　　“……”睫毛轻微的颤抖，湘的情绪一时间瞬息万变，心里仿佛被烈焰灼烧一样变得滚烫，然而却又迅速冷却下来。
　　一时间整间屋子竟只有夜风滑过的声音。
　　这个人，当初明明已经推开了她，却以她对他的感情为线，将这只渴望自由的风筝紧紧攥在了手心。然而，就算昔年的感情再怎么浓烈，如今却已是过去，岁月无情，十年实在是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
　　“咳咳……湘，我不敢奢求让你原谅我，只是……只是求你无论如何不要恨我。”公修玉握住她的手，眼神饱含深情，“你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从来没恨过你。”沉默片刻，湘慢慢抽出了手，“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而你答应过我的，也请你不要食言。”
　　“……湘……”公修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匆匆打断。
　　“我有点不舒服，要出去走走，玉——”湘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走了出去。
　　“三公子，请好自为之。”
　　看着湘推门而去，公修玉眯起了眼睛，温情不复，狭长的眸子透出某种难言的气息。
　　夜风扫过房间，冰冷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浅淡的香味。
　　“湘……”看了床上沉睡不醒的人一眼，公修玉转身，修长的身影透过烛光投射到木质的地板上，略显有几分单薄。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床上那个本该昏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沉寂，清冷如月。

作者有话说

　　短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