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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言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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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穆没有杀兰睽,这是他和兰矅为数不多的独处的机会,也是他们兄弟二人自幼时分别之后第一次并肩行于宫中。
兰矅看这里的眼神并没有多少激动,就好像只是个客人来参观主人家的花园,言穆毫不在意,热情高涨地带着他走走停停,沿途指出哪里是哪里,他知道弟弟离开这里久了,但他一直都在期待着他回来。
“还记得御膳房的如意糕么?你小时候最爱吃,有一个御厨做得顶好,前几年告老还乡,我一直替你留着他。”
“御花园里那片母妃的芍药花群,皇后给毁了,后来,我在我的王府里养了许多,以后都可以迁进宫来。”
“这片荷花池……”言穆停了下来,如同从前每次站在这里一般,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闻金池……”
粼粼波光,从未变过,言穆凝望着眼前的美景,廓而忘言,兰瞻望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皇兄若是喜欢他,为什么不将他抢过来?”
言穆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放青棘走了?”
这个名字,在别人眼中是闻风丧胆的花暝杀手之一,在兰矅这里,是最不愿被人提及的两个字,若是别人这样贸然提起,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可亲哥哥说起了他,兰矅毫不避忌道:“我放他一时欢愉,是为了让他余生更痛。我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他。”
兰矅用最轻柔的语调说着最狠毒的话,言穆听着,倏忽笑了,“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同我抢吃的抢不着,干脆就将整盘食物掀翻,还要狠狠踩上几脚,让谁都吃不到。有一次父皇赏了我一块麒麟玉珩,你也砸碎了,为了这件事,母妃生了好大的气,罚我们将《棠棣》抄写了一百遍,要我答应以后都照顾你让着你,又让你收敛脾气,这才早早替我们取下了字。”
顿了一顿,言穆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珩,中间有一道裂缝,修补得极好,不是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断过,拇指在上头轻轻抚摸着,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子穆,你还记得吗?”
兰矅与他对视着,两人都仿佛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许久,兰矅一直平静的眼中浮动些许波澜,“当然记得,孟言皇兄。”
“回来吧。子穆。”
这句邀请,兰矅已经等了十年,被父皇下令活埋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突然之间,平时毕恭毕敬的侍卫粗暴地抓走了他,骨肉分离,天上地下。刚刚被那个代号蓝光的男人带走的时候,他也曾哭着喊着要回来,回到这个有疼爱他的母妃和皇兄的地方。
但如今,母妃已经不在了,他也已经帮着皇兄来到了帝王的宝座面前。
再接下去,他已经找不到留下来的意义,沉冤昭雪,封王封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并不是他要的。
“皇兄,我已经是江湖中人了。”兰矅眺望着远方缥缈的云,神情平静,言穆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失落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兰矅笑了,“但你需要我的时候,不论我在哪里,都会回到你身边。”
“弟弟……”
“皇兄都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还能如此性情呢。”兰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过半个月就是荼蘼节了。登基大典,就选在那一天吧。等你登基了,我再走。”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昭国462年,帝废太子,改立锦城王为储君。
朝廷上得病的、告老的、守丧的官员忽然多了起来,皇上自然令其归家。
是年,荼蘼节。
宣肃帝兰定正式让位,成为太上皇,六皇子锦城王兰瞻即位,年号穆恒。各地亲王来京觐见,同时主动请求取消亲王护卫,未许。
新帝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已故的七皇子兰矅追封为永穆王。
简荣铎被封为镇国大将军,简旭先依旧为定北将军,简荣锋官复原职,回北疆戍边。简荣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国之后。
韩碣为羽林卫统领,协领京畿兵马,韩硕为当朝丞相。
其余人等,亦论功行赏。
局势稳定地很快,并没有太多的血腥,或者,只是那些血腥并未让众人看见。
与此同时,一道密旨,降到了锦城。
金堂静静地听完亲自跑来的锦城令孙庭业的一番话,得出了大概的意思:皇上的侍卫言大人请他进京相聚,怕他路上不安全,令孙庭业和官差保护着,即日进京。孙庭业的后头还跟着一位前来传旨的官兵,姓岳,名义,不苟言笑的模样。
“带队的是岳大人?”
岳信道:“正是下官。”
金堂点点头,“岳大人年轻有为。”
他转而看向陆回青,陆回青坐在他对面,始终看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堂拈了颗葡萄丢给他,回青回过了神,好像在用眼神问他怎么办,金堂笑着说:“我要走了,再给我吹个曲儿吧。”
回青微微怅然地缄默着,过了好久,才看看他,又看看巴巴候在一边儿欲言又止的孙庭业,看他的样子,似乎巴不得金堂立刻就随他们走。
“孙大人,不急于这一时吧?”
“是是是,下官也需准备些东西,金老板请便,下官下午再来接金老板。”
孙庭业退了出去,岳信扫了他们一眼,也并未多言,陆回青站起来,左手拿着竹箫,右手牵着金堂,两人来到院中的梧桐树下。
金堂笑眯眯地倚在石桌上,陆回青用手抚过箫身,开始吹奏。
笛声潺潺地流出,奏的是《将离》。
他们谁也没有抵抗一国之君的能力,他们拥有的只是此时此刻,坦然地接受离别,并且相信,他们终究会重聚。
在房中打扮的领翠停了下来,听着箫声,怅然无言,突然,箫声中有笛音渐起,由弱至强,与箫声相辅相成,相伴相合,交织缠绵,互为依托,他虽然恨金堂占着言穆的宠爱,却也不由长叹了一声:“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曲……又能有几回闻呢?”
这座烟花场,忽然因为这首曲子多了许多寂寞。
曲毕,金堂进京,特意将霁安留下照顾陆回青,他现在并不担心言穆会加害于他,却不得不防这楼中的龌龊心思,霁安在,就代表他在,凭着这一点威慑,谁也不敢将陆回青怎么样了。
没有太多的依依惜别,好像金堂只是去街上玩一趟便回来,只是他走了之后,屋子寂静地可怕。霁安看着陆回青望着窗外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您这幅模样,同当初您走了主子爷的样子,那是一模一样啊。”
陆回青听见了他的话,偏过头看着他,“那你以为,我回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您问我?我以为,主子爷开心是最重要的。”
“可是,如果这份开心非常短暂呢?”
“一辈子那么长,哪儿能天天开心,有一段真开心的时候,也就够了。”
回青笑了笑,“你倒是比谁都看得开。”
霁安俏皮地鞠了个躬,将滞涩的气氛冲淡许多,“是主子爷和陆公子教导得好。”
“其实我也并未后悔过,只是贪心了些,盼着我们这辈子都不分离才好……”踌躇一下,他道:“哪怕相隔霄汉,只可远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