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情》千树濑

34、第三十四章

　　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从玻璃镜片里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全是白色，粒子，光线，看不到曲青阳在哪里。他想停下来，可身体不听从他的使唤，只会依靠惯性往前冲，然后他看到前面有一个拐弯，离他已经近在咫尺，像等待他冲进去的怪兽张开的大嘴，而他根本停不下来，在章宁惊恐的眼里那一刻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悠长，所有的景物纤毫毕现，那些雪粒像是漂浮在空中，然后一点、一点、一点地下落，这景象真神奇！章宁脑袋里像在弹奏一曲音乐，每一颗雪粒都是一个音符，或者一个字，它们或者弹跳，或者坠落，或者上升、起浮，纠缠又分开。
　　“章宁，停下来，快停下来！”终于，一个不一样的声音打破这和谐，他听到从左边传来的曲青阳惊惶的呼喊声，那声音里包含着害怕和绝望，他想回过头去看他一眼，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是不是也如此绝望，却觉得一道沉重的压力袭来，霎时间天地在眼中旋转，他感到自己像在翻滚，最后不知撞到什么上，停下来了，但脑海里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
　　他们是被看到这一幕的滑雪者救的，他们说当时看到的时候惊呆了，你的速度太快，好像失去了控制，后面的男子一直在追赶你，然后谁也不清楚怎么发生的，他在离你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猛地扑出去，我看到你们像一团雪球一起翻滚出去，你被一棵树挡住了，而他没你那么幸运，掉下了山崖，我们立刻就报了警。警察将他从雪里挖出来时他就已经昏死过去了，当时额头上有伤，可能是被树什么的撞的。
　　章宁后悔得要死，如果最后一刻曲青阳没有将他扑倒，掉下山崖的那个人就是他，可是现在他没事，而曲青阳却受了重伤。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要不是坚持要去那条滑雪道，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像失了魂一样地盯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包着纱布的曲青阳，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大家都同情地看着他，“那个地方其实不只一次出过事，唉——章先生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您哥哥，是你哥哥吧？他真是个好哥哥！唉——”
　　他们在叹什么气？！他不会有事的！他大声说，但是谁也没有听到他发出声音。他不会有事，章宁喃喃地对自己说，甚至还笑了一下，看起来既古怪又可怜。好心的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好像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样。章宁真希望这些人不要在这里，他们的同情没有任何作用，他早已经感到。所有的悲苦都只是一个人的悲苦，旁人感受不到也不能理解，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可以无所谓地表达一下他们的怜悯。他们不知道，对章宁来说，失去这个人就等于失去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已经第二天晚上了，曲青阳还是没有醒来。女孩不只一次给他买来盒饭，可是章宁动都不动，她无奈地看着他：“多少吃一点吧，”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曲青阳，“你哥哥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很难过！”
　　章宁感到想笑，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是兄弟的？“谢谢你了，我现在不想吃。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
　　女孩咬着唇，默默点了点头，“那你记得要吃，我先走了。”
　　章宁听到门响了一下，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拿起曲青阳放在被子里的手，贴在脸上，那只手骨骼纤细，指节修长，像钢琴家的手，但是这只手却跟他一样只会写出歌词，不过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还记得这只手那天早上搂着他脖子的感觉，现在却有点冷，他把它放在嘴唇边，不断地亲吻，希望这样能让它暖和一些。
　　“你还不醒来吗？你是在生气？”他挤出一点笑容，“好吧，我已经打发她走了。你肯定是见她在这里所以才不肯醒来。我又发现你一个秘密，原来你这么小气。”床上的人无动于衷，闭着眼睛。他的脸一半被掩在从床头投下的阴影里，一半在灯光下，在灯光下的一半看起来惨白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周围很安静，可是他的呼吸都轻微得听不见。他茫然的望着他的脸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抚摸着那半边脸颊，忍着呼吸，让自己感受从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夜色如水一般滑进来，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