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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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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和少年被七手八脚拖上岸后,心急如焚的宫人们立刻将少年团团护住,一番救助后,他总算吐了口水出来,渐渐恢复了气息。
主事太监见少年无恙后,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我,却神色一凛。
他犹豫片刻,将我带到一旁,低声问道:“姑娘是在哪宫当差?可看到殿下如何落水?”
我有气无力,心乱如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正欲搪塞之时,他突然命我待在原地,不得妄动,随后奔走数步,跪倒在地,“皇上……”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匆匆赶来的一行人,已围上了那少年。
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宇不凡,风华绝代,正是当今圣上,他先命随行太医为少年诊治,见少年被施针后仍昏迷不醒,眉头紧锁,怒意渐重。
“裴世安,炎儿刚还好好地,怎就落了水?”
“皇上恕罪,殿下从重华殿出来后,郁郁寡欢,不让我等随从,一路独行至此,怎料失足落水,所幸吉人天相。”
“混帐,听你的话,难不成五弟自寻短见?”
这喝斥之声分外耳熟,我不禁浑身一颤,微一抬头,正对上齐王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眼中全无意外,气定神闲,转头对皇帝道:“父皇,裴世安等人护主不利,罪不可恕。”
裴世安听言,脸色惨白,未再求饶。天威震怒,在劫难逃,求也无用。
皇帝不置可否,缓步走近少年。
少年似有所觉,微微睁开双眼,“父皇,长姐呢?”
皇帝听言,神色凝重,“炎儿,你呛水迷糊了,长亭早已不在……”
“父皇,长姐在,是她救了我。”少年全然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满怀希冀地四下张望,一眼逮到了躲在人后、埋头不起的我,马上挣扎着站起,跌跌撞撞地向我走来。
适才与齐王对视时,我已魂飞天外,眼下更是悔不当初,为何要救这愚不可及的太子,不仅逃不出宫去,还有可能连累顺喜。
未等我想出对策,少年已经近在眼前,狂喜不禁,“长姐,你不认得我了吗?”
怎么办?劫持太子,藉此出宫,待安全后我放了他……
抑或对他曲意逢迎,渡过难关,重长计议……
前一条艰险,后一条稳妥,但我不想再任人鱼肉,哪怕一丝机会也不能放过。
我屏声静气,只待太子再靠近些,就欲出手。
近了,近了,只要再近一寸,我就能掐住他的喉咙!
“太医快来,长姐受伤了,手在流血。”
悬在半空中的手,生生顿住。
未等我缓过神来,他已大力拥住我,“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齐王见此,轻嗤一声,“五弟这失心疯怕是好不了了,抱个来历不明的宫娥发昏。”
“只要他喜欢,又有何不可?”皇帝轻声说完,齐王再无异议,众人鸦雀无声。
看来皇帝并非未留意到我,只是不动声色,以后若想暗中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他吩咐裴世安照顾好太子后,随即离去。
齐王伴驾随行,走了几步后,蓦然回首,双唇轻启,“做得好。”
我听不到却看得清,难道一切都在齐王的算计之中。一时之间,心神不定,怀住我的手臂却越加用力。
恍惚之中,我被人用骄抬入东宫,期间太子始终不离左右,就连太医为我包扎时,他也神色紧张地守在一旁,连湿衣服都未及更换。
末了,太医再三向他保证我的手绝无大碍,不会留疤后,他才神色稍缓。
命裴世安送走太医后,他几步奔至榻前,“长姐,还疼不疼?”
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受伤,大概拽紧绳索时被磨破皮肤,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殿下,我不是……”
“别说话!”他抬手捂住了我的嘴,眼神灼灼。
难道他一直在装傻充愣,只为将我带入宫中,以探钦天阁虚实,目的与齐王一样?
“长姐上次不告而别,一定是烦我烦得紧,才自行出宫散心,此次回来我再不任性骄纵,只求长姐怜惜幼弟,再不离宫,天长地久。”
说着说着,他竟落泪不止,嘀嘀嗒嗒,皆砸在了我的手上。
我暗吸一口冷气,但搜肚刮肠也没想出应对之词,素日与阿翀相伴,言语间皆是毫无忌讳,纵使面对天女,也不曾有所畏惧,为何这痴傻少年让我手足无措。
“殿下,时候不早,您该就寝了。”
开口为我解围的杏衫宫女,俊眼修眉,温柔娴静,整晚不离太子左右,手上此时还抱着太子未及更换的衣衫。
太子凝眉,刚欲说话,她再次催促,“殿下,太傅奉旨明日还要来宫中教导,您早些歇息吧。”
“春分,你且退下!我还要与长姐说话!”
“殿下,若是您明日精神不济,恐难应对太傅,只怕传到圣上耳中……”
“父皇早有废储之心,不过在这三五日而已,你不必时时为我费心,到时我自会为你寻个好去处,绝不会辱没了你。”
宫女春分听言,低头称是,缓步退后,眼角的泪光依稀可见。
“她所言极是,殿下为何不听?”我壮着胆子询问,他笑而不答,索性躺下,头枕在了我腿上,我的心登时咯噔一下。
曾几何时,这是我与阿翀的惯常亲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又是谁,怎可如此轻薄。
我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他一翻身,径直揽住了我的腰,轻声道,“长姐,告诉你个秘密,在我宫中,没一个好人……”
他微阖双眼,呢喃细语,不多时竟睡着了。
我望着他恬静的睡颜,微微点头,没错,就连我也不是好人,只想利用他逃出宫去。
不知是不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齐王临行前的得意神情时时浮现眼前。
难道这一切都是陷阱?若真如太子所言,惠文帝有废储之心,那么齐王奉旨进钦天阁是必经之路,再用激将法诱我逃出钦天阁,无论逃脱成功与否,他们均可对外宣称异动关乎太子。
但对当今天子来说,我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直接赐死即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还是说,齐王所做的一切,惠文帝并不知情,此番顺水推舟,另有打算?
未等我彻底想通,天色已亮,我急忙起身梳洗。不多时,裴世安如期走了进来。
昨夜他遣宫人将熟睡中的太子抬回寝殿时,已嘱我今早等候问话。
我不能过多隐瞒,但逃宫一事万不能说,只推说终日困守钦天阁,寂寞无趣,趁入夜在宫中偷逛散心,恰好遇到太子落水……
裴世安怀抱双臂,波澜不惊,“早不闷晚不闷,偏偏齐王爷去过钦天阁后,你就要出来闲逛,可当这满宫的人以及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奴婢不敢,还请公公明示!”我早看出裴世安非等闲之辈,身为太子近侍,即使太子落水,皇帝也未加责罚,恐怕他真正的主人并非太子,而是……
“王爷到底对你说过什么,令你不惜冒险逃宫?”
“敢问公公,是您想知道,还是他人想知道?”
裴世安微一皱眉,口气加重,“有何区别?”
我抬头直视他,毫无惧意,“若是圣上询问,我以实相告。若是齐王刺探,我以死明志。”
裴世安不置可否,从袖中抽出一条汗巾,掷于我身前,“你若不想让那人为你白丢了性命,就如实招来。”
顺喜!这汗巾必是我昨夜换下湿衣时,宫人偷偷取走,真是百密一疏。
“公公既已知是何人帮我,我说与不说,他都难辞其咎。”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没关系,来日方长。”
“公公此言何意?”
“钦天阁宫女姜不闻听旨,姜女护太子有功,忠勇可嘉,封长亭郡主,赐居长平旧宫,长伴太子,钦此。”
转眼半月有余,我在长平宫中,饮食起居,均有人照顾,较之钦天阁,天上天下,我却已快发疯。
太子每日必来,长姐前长姐后,得了什么新奇的赏赐,必先送来,珠宝玉器,字画古玩,数不胜数。
裴世安遣来照顾的两名宫女,菱花与迎春,每次不用我吩咐,就将东西收好,平日里更是默默无声。
我不好向她们打探长平公主旧事,更无法得知顺喜的近况,越发怀念过去在钦天阁中无拘无束的日子。
春分这日,太子下学后又来,拿了一封手书给我看,字迹歪扭,潦草不堪,实难读懂。
“殿下,这是什么?”
太子大笑道,“这是我九岁时写给长姐的,长姐不记得了?”
我低头拭汗,这鬼画符我要认得,天书也能精通。
“当日长姐陪我在园中赏花,感叹春光短暂,神情伤感。我回宫后就写了这封手书,让裴世安送与长姐。长姐当晚来看我,不仅捎回手书,还对我说了好多贴心话,只是……”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忍追问却又按捺不住。
“只是什么?”
太子抬起头,含泪微笑,“长姐去而复返,过往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