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梦失忆

1、灾难

　　妈妈说我懒，我回反驳说我“懒人有懒命”，我也会找出几个例子证明我这句话。
　　妈妈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我却找不出反驳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厌听见这句话。妈妈的这句话没错，我承认。
　　故事从2004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开始，刚好是中秋节，团圆节。
　　那天下午，妈妈很忙。
　　家里的玉米收完了，妈妈挑了一些还可以煮着吃的玉米，煮在大锅里，又在小锅里开始烙饼。
　　小时候，八月十五的那一天家里有小孩的都会烙一些饼子，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图案，还有一些饼子中间会有核桃、红糖等等各种各样的馅。烙好之后不能吃，要在晚上供完月以后用绳子挂起来风干，一些没有馅的基本是直到可以磕着牙的时候才会取下来慢慢吃。
　　我家隔壁是二伯家，堂哥堂姐都已经大了，二伯母也比较忙，所以每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堂哥他们总是会在我们供月的时候来悄悄拿一些图案好看的饼子回去，奶奶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虽然说他们大了，堂哥的孩子气还很重，贪玩。我和弟弟还太小，每次都会给堂哥帮忙，每年的八月十五总会过的很热闹，很快乐。
　　那天下午，妈妈基本打理好了一切，只有玉米煮在锅里还没有取出来，妈妈说这几天的玉米应该多煮一段时间，不然奶奶吃不了。那个时候奶奶七十几，牙齿掉了好多。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弟弟两个在二伯家看动画片，《小虎还乡》，也算是一部很励志的动画片吧，我和弟弟很喜欢，包括爸爸。有一次，他和妈妈外出回来的时候，见我和弟弟在看，他看了一会便喜欢上了，爸爸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人缘很好，他也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天灰蒙蒙的时候，大舅骑摩托车来到了我家，接走了妈妈。妈妈和大舅走的很急，大舅只是说爸爸出事了，妈妈稍微安顿了一下，便和大舅走了我不知道所谓的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或者说我没有理解那个出事的概念。总之，那年的中秋节过的特别冷清，不仅没有了一起的热闹，反而很笼罩着一种我说不清楚的气氛。
　　那晚的月亮还是准时挂起了，可是我家没有团圆，缺了两个最重要的人，剩下了我和奶奶、弟弟三个人，那天晚上我们家破天荒的没有供月，也没没有买月饼，因为爸爸走的时候说他回来的时候会买，妈妈也没有买。爸爸和妈妈都没有回来。
　　晚上，我们三个人睡的很早，我却睡着的很迟，没有想什么心事，十一岁的我也不会装什么心事，但我却很不安，有些莫名其妙，却找不出原因。
　　月关透进窗户，似乎有无限的心事想对我诉说，不解风情的我固执的闭着眼睛假寐。后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一天，让我对团圆节没有了感觉，也对这个节日有了淡淡的恨意。
　　“天宇出车祸了，情况比较严重......”下午放学后，我在无意中听见二伯对二伯母说，在我进门之后，二伯和二伯母的谈话就停止了。
　　“灵珊，刚才我们说的你是不是听见了。”二伯问我，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二伯看着我，似乎有些生气。
　　“我只听见你说我爸出车祸了。”我赶紧回答，二伯虽然平时比较和蔼，但在他生气的时候，我是不敢有半点懈怠的。
　　二伯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灵珊，你爸爸可能就残疾了，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好......”二伯说了两句又停了，他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忧愁。
　　“灵珊，快回写作业去。”二伯母打断了二伯的犹豫，支我回去。
　　我看了二伯母一眼，便出了门。
　　“给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在院子里，我隐隐约约听见二伯母对二伯说着。
　　出了门，我心里有难过。
　　那个时候，在我眼里的残疾是拄着拐杖走路，腿脚不方便而已。我的家乡是甘肃的一个小村子，村里倒是有一个残疾人，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窑洞塌陷造成的，一条腿在驻着拐杖的时候可以勉强支撑，另一条腿只能拖在后面，很可怜。据说刚开始的恢复的时候，他一直是爬着的，具体情况我想象不到，我也出来没有认真的想过，不过后来好像是县里的残联送给了他一个轮椅，出门方便了许多。我也不会想到，残疾还分等级，更不会想到二伯所说的残疾和我所知道的残疾会相差那么远。
　　有些时候，灾难会对生活造成致命的打击。
　　回到家里，我没有写作业，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写。以前妈妈在家的时候，吃完饭便会督促我和弟弟写作业，没有妈妈的监督，我根本不知道学习。小时候的我，贪玩、任性、还脾气大，这些有一部分是奶奶的功劳，有一部分是爸爸的功劳。奶奶对我的宠爱，应该说是溺爱，让妈妈有时候对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妈妈管我的时候奶奶有时候会因为袒护我和妈妈吵架，而我偏偏不是一个省油的灯。爸爸的脾气很火爆，我的坏脾气是他给我遗传的。
　　弟弟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给他说，他比我小两岁，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他说，潜意识里，我不应该对他说。
　　第二天中午，我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门前，原因是我没有写作业。
　　“赵灵珊，听说你爸爸出事了”旁边办公室的老师突然问我，我没有回答，低着头，眼里挂着水珠。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羞愧，或者兼而有之。
　　那个老师是我们邻村的，叫王牛，是一个民聘教师，在闲暇的时候会倒卖牛，做些生意，平时教的是数学，他没有给我带过课，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又是怎么知道我爸出车祸的消息的，我只知道，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也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我爸出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我一直低着头，直到老师让我回教室。我听着老师们谈论着我的家事，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难过、伤心、羞愧、自责一股脑的涌上了我的心头。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多想，我只顾着自己流泪，小小的我又能再想什么？
　　2004年的中秋节是星期二，我被罚站是星期四，再过了两天时间，大伯领着我和弟弟去县上的医院看爸爸。在去之前大伯对我和弟弟说了爸爸的病情。
　　“你爸腰里的神经线断了，去了不要乱说话，不能让你爸爸知道。”我不明白，大伯为什么要给我和弟弟说的这么清楚，弟弟根本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回事，他知道爸爸在住院，什么病他不清楚，或者弟弟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给我说，他比我要懂事的多，他也比我聪明很多。
　　医院里，消毒液的味道刺激着我，我讨厌这个味道。看见爸爸憔悴的样子，我和弟弟都有些惊慌失措。以前严厉伟岸的爸爸突然变的这样憔悴，我很不习惯。蜡黄蜡黄的脸，挂着痛苦和忧郁，一只手还在输液。我和弟弟就像被定格了，站在病房的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病床上的爸爸，爸爸的病床也刚好在门口，里面还有三个床位，一个女的，两个男的。
　　“来，过来”爸爸把我和弟弟叫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两个这才进了病房，屋子的人很多，也很吵。爸爸拉着我们两个的手，却没有说什么，拉了一会又松开了。他的举动让我有些怕。
　　在我和弟弟心里，爸爸一直很严厉。
　　每次考试之前，他都会让我和弟弟给自己定下分数，成绩不够的时候，他又会用各种方法惩罚我们两个。有时候是跪在凳子上，有时候让我们两个自己扇自己耳光，反正方法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只要他在家里，我们两个都很听话。用妈妈的话说是，我和弟弟见了爸爸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不过，爸爸经常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就回来那么几次，过年，种麦，收麦的时候，他怕妈妈忙不过来。但这段时间也是我和弟弟最难熬的时间。爸爸是在今年开春的时候买的拖拉机，“金马350”是这个拖拉机的型号吧。在当时，这样的拖拉机算是我们这里比较大的一个了，爸爸还买了耕地的，旋耕机，置办的很齐全，因为爸爸不想出去打工了，他想靠这辆拖拉机赚钱养家。以前我问爸爸原因的时候，他老是说因为我和弟弟太调皮，他怕妈妈管不住我们两个，荒废了学习，我到高三的时候，爸爸才告诉我，因为老板不发工资。
　　我们两个在爸爸松手之后才注意到妈妈，短短的四天时间，妈妈已经因为劳累变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了，眼睛深陷，脸有些黑，还挂着几分愁容和淡淡的绝望。
　　那几天，看望爸爸的人很多，关心妈妈的人也多，可是替换妈妈的人却很少，妈妈白天不停歇的忙着，晚上还要在医院打地铺。
　　我在病房待的时间很短，因为我不喜欢里面的味道，更怕看爸爸妈妈的脸，她们都会让我从心底不断的涌出恐惧感。在探望爸爸的人来了之后，我便出了病房门，爸爸的病房刚好靠近楼道的大窗户，我一个人站在那个窗前胡思乱想，我记得爸爸的病房是在三楼，往下望去，感觉地面很远。小时候的我基本在家里，也不经常去县城，更不用说从楼上往下面望了，站在三楼，我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从这里掉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哪来的这么奇怪的想法。后来，我很多次想到过死，只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所以一直苟活到了现在，至于以后，我应该不会这样想了，虽然死比活着容易，但我觉得自己不能死，死了对不起那些帮过爸爸妈妈，帮过我们这个家的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爸爸要吸烟，让妈妈下去给他买打火机，爸爸好的时候烟瘾很大，每天基本都要抽两盒烟。医院里不让抽烟，但爸爸控制不住自己。在爸爸多次要求之后，妈妈同意了，但每天会限量，只能抽一两根，爸爸答应之后妈妈带我和弟弟下去买打火机。医院门口就有商店，买好往回走的时候，大姨和表哥叫住了我们，大姨是赶来看爸爸的。
　　那天妈妈听见大姨的声音就哭了，哭了很久，大姨开始的时候没有劝妈妈，只是一个劲的让妈妈哭。我和弟弟站在妈妈旁边，被局促不安和恐慌包围着，弟弟瞪大了眼睛看着妈妈，我看着妈妈却在走神。我想，我应该尽快长大了，我要帮妈妈扛起这个家。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很可爱，很天真，只要我不惹祸就已经算是给妈妈帮了很大的忙了。
　　后来，大姨替妈妈擦干了眼泪，我们一起回到了医院。妈妈为了不让爸爸看出破绽，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才进的病房。
　　那天我们怎么回的家，什么时候回的家，我忘了。时间过的很快，我和弟弟却没有再去过医院，因为家里没有钱了。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家里卖了两头牛的钱，卖拖拉机的钱，爸爸耕地挣来的钱，包括一些欠款，还借了一些钱，从此之后我们家不是一贫如洗，而是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拖拉机是爸爸的朋友帮忙卖的，由于爸爸是耕地的时候从沟里翻了下去，损坏的比较严重，他找人修好车以后还重新给车上了一遍漆才卖掉的，但只卖回来了三分之一的钱，爸爸买了这个车才五个月。
　　爸爸买的那辆拖拉机是贷钱买的。妈妈后来告诉我，爸爸买拖拉机贷的钱是三万多，她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可爸爸拿回来的时候很神秘，都不让她看，那个时候她很好奇，希望爸爸让她看看，数数，可是爸爸没有，早上拿回家，中午就拿走了，到了晚上已经变成一辆车了。
　　妈妈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是去兰州看病，去了只有十天。妈妈一直有腰疼的毛病，严重的时候晚上睡觉自己都不能翻身，在县上的医院里检查了以后说是腰间盘突出，爸爸便让妈妈去兰州检查一遍，那个时候爸爸在兰州打工。妈妈在这十天之内哭了好多次，因为她想我和弟弟，她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两个那么远，时间那么长过。结果出来，什么大病也没有，只是大夫给妈妈开了好多药。在等结果的那几天，爸爸带妈妈基本把所有免费的景点都去了，还拍了好多照片，黄河母亲雕塑，动物园，万泉寺......有一张爸爸和妈妈骑在骆驼上的照片，妈妈说拍照的时候，她先骑在了骆驼上，爸爸上去的时候骆驼不愿意了，它嫌爸爸重，工作人员哄了一会，骆驼才让爸爸骑它，勉强拍了张照片。
　　在万泉寺门口的那张照片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爸爸和妈妈都笑的很开心。爸爸看起来意气奋发的样子，感觉很帅。
　　我想，应该感谢县医院的那次误诊，不然妈妈没有出远门的机会。
　　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们乡里刚好开交流会。妈妈走的时候让外婆到家里来照顾我们两个，还带来了表弟。奶奶虽然在家里，但她从三伯母进门后就没有做过饭，爸爸是老四，在妈妈这里更不用说了。表弟老会偷偷的打弟弟，弟弟手善，不知道还手只知道哭，奶奶变会偷偷的打表弟，表弟告诉外婆之后还会加一句“那个死老奶奶怎么还不死啊？”。最后的几天，外婆没有办法，便把我和弟弟带到了大姨家。我和表姐闹了矛盾，我一个人从大姨家跑了回去，其实那次回去的时候我遇上了村子的一个人用架子车拉着他的老父亲看戏，顺便也把我带回了家。
　　看见妈妈的时候我很激动，因为妈妈走的时候答应我回来会给我买自行车，三年级的我刚学会了骑自行车，便一直吵着让妈妈给我买。我看见妈妈回来了，不忙着和妈妈亲热，而是在我家的每个房间里找妈妈带回来的自行车，听见妈妈说没有买，我很失望，但我的失望马上被妈妈带回来的新衣服、新鞋冲散了，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
　　每次的交流会总会请县上的剧团来唱戏，甘肃的老一辈人都喜欢听秦腔，爸爸妈妈都是戏迷，现在，爸爸在心情特别好或特别差的时候都会唱那么几句。妈妈晚上的时候偷偷去了大姨家看弟弟，戏是白天和晚上都有，而且晚上才叫真正的看戏。
　　第二天，妈妈又带我去了大姨家，有妈妈在我理直气壮了许多，那个时候的我像狗，因为狗仗人势。爸爸妈妈在兰州给我和弟弟买的是一身运动服和一双旅游鞋，我们两个第二天穿着新衣服在集市上晃荡了一天，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吧，即使大部分人我们都不认识。那天，被思念冲昏了头的妈妈对我们两个是有求必应。
　　大二我们在西安见习的时候我和宿舍的去了一次大唐芙蓉园，晚上看水幕电影的时候，我没有被好奇和情节吸引住，想的是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带妈妈来一次，要带妈妈去好多地方，妈妈为了我们这个家，把一切都给了我们，青春，健康......，可她自己呢？从三十五岁开始，她当了男人当女人。
　　爸爸出院的那天，我们都在家里等着。我记得，他们从医院带回了好多吃的，基本都是亲戚朋友们看望爸爸时带的，躺在床上的爸爸还是那么虚弱，他看着我，而我却站在桌子旁边不敢正眼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总之，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们不用去二伯家吃饭了，从小到大，我只喜欢妈妈做的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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