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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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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秋风骤雨漏更长,无眠懒梳妆。
搅散一池碎萍,满塘空留香。
韶华逝,鬓发霜,最断肠。
庭锁深愁,更与谁讲?烛映阶凉。
第一节
下雨更声格外清晰,如意一晚往东厢去了几回。公子素喜静,从不让人睡在外间伺候,如今病了,如意不放心。
不觉已过三更,如意睡意全无,雨也渐渐停了。她起身披了件半旧的夹棉短袄,摸黑坐在凳上,拿手支着下巴,看窗外竹影摇曳。
这房间和东厢一般大,却显得空旷许多,屋内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只在靠墙处摆了几只红漆箱子,里面装了些衣服被褥。外间唯一的陈设,就是一个大的绣花架,旁边立着竹制的架子,用棉布垫着,放着些绣活针线。绣花架上还绷着未绣完的鸾凤和鸣,这原是预备给公子娶亲用的,现在也没工夫绣了,大红的锦缎也好似退了色,显出几分颓废的样子。如意眼神落在未完的绣架上,太暗看不清模样,只借着夜色泛出淡淡的冷光。她轻叹着套上袖子,起身到绣架前将烛台点亮,又从架子上取了几色丝线,回身在绣架前矮凳上坐下,就着烛光捻线。
不知哪来的飞蛾,直往火苗上扑,扇得烛光忽明忽暗,如意几次也没把线穿好,不由烦躁起来,索性丢了针线,望着绣了一半的凤尾发怔。
原想公子中举回来就去东城何府提亲,谁料没中不说,人也不省人事。要说这何府的亲事,早先是口上应过的,那时老爷在世,说好过两年就提亲,可如今何老爷突然变卦,非要公子中了举才能过府提亲。这何老爷也不过是监生出身,考了数年没中,末了补了翰林院侍诏的缺,不过两年便告老还乡了。仗着祖产殷实,何老爷区区从九品的京官,成了若和县里唯一能和县太爷平起平坐的人。
如意心里恼恨何府出尔反尔,觉着公子没考中倒是好事。何苦来?!中举了自然是去做官,干嘛要娶你一个土财主的女儿?心里忽又冒出老夫人白天的话,“等轩儿好了,头件事就是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再不能拖!……”心中一动,脸倒红了半边。
婚事?公子尚未娶亲,怎能先纳妾呢?如意不觉又叹气,手指触在架上别的针,一颤。烛泪也骨碌碌淌满烛台。
第二节
阳光伴着清风徐徐的拂过脸庞,一夜未眠倒还精神。如意深吸一口气,满满的清香,是一地的桂花。
今儿初一,老夫人照例要去西山静莲寺上香,如意早早的备好了香烛油钱。去厨房端了桂圆粥,往老夫人的房间去。
迎面遇上乳娘陈妈从老夫人房里端着空盘出来,“陈妈妈好!”如意忙道。
陈妈抬头见是如意,满脸堆笑说:“如意姑娘啊!这么早来请安,我正要去那厢寻你呢,你倒先来了。”
如意笑笑没说话。陈妈走到跟前说:“姑娘是给老夫人端的?厨房没告诉我已送了吗?”
“玉珠娘买菜去了,”如意有点诧异,“我见灶上煨着粥,就拿来了。您老已经呈过了?”
“那是给轩儿预备的!”陈妈拉着如意就往回走,“昨晚上特意吩咐的,不是说轩儿能进食了么?走吧,我还有事儿跟你说……”
如意一个人站在后院里望天,太阳把湿地晒得软软的,透出一阵阵泥土的香味。陈妈和绿珠陪老夫人去了静莲寺,晚上回来。走时吩咐正午抬公子出来晒太阳。
罗府不是若和县城最大的院落,也不算小,如意刚进府的时候还常常迷路,园子里回廊太多,隐藏的亭台假山也多,公子总是爱躲起来让她着急。如意进府那年九岁,公子刚启蒙。公子小时顽皮成性,爬树下池无一不敢,老爷四十得子,自然宝贝,派了乳娘随从跟了一堆,总也管不住。如意是公子的人,常常因他受责罚。
后来大了,渐渐收了心,老老实实的叫如意“姐姐”,只在没人的时候逗她着急。
树上不知何时飞来个知了,炸开声的叫。如意被太阳晃得直流眼泪,才发现已是中午。
第三节
“如意姑娘。”
如意被吓了一跳,回头见一人站在拱门前,魁梧的身形衬得身后矮墙格外矮。
“夫人吩咐我正午来帮姑娘服侍公子。”那人站着未动,声音不大,很清亮。
如意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是府里的德祥。
“哦,你先去找管家拿老爷用的躺椅来。我收拾一下。”如意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见自己望天的呆相,急急说完就跑进屋。
德祥不一会就搬了躺椅放在院中,见如意不在,就喊:“姑娘!好了吗?”如意站在外间,听见喊声,望了眼里面躺着的公子,恼得跺脚,急什么!我这还没准备呢!转了转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气得轻啐道,“我在这屋找什么呢?!”
德祥不见屋里应声,张嘴还要喊,如意从东厢抬脚出来。红着脸轻叱道:“别嚷嚷!公子病着呢!进来帮我拿毡子。”说着就进了西厢。
进屋?德祥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往前走几步,立在门口没敢进。布帘掀了一角,如意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找毡子,门里绣架上的大红刺绣映得满屋生光。德祥傻傻的看着屋里,这就是姑娘的闺房么?
“你来拿这个去铺在椅上,”如意头也不回,把一块石青灰鼠皮毡丢在床上,又继续在箱里翻找。
“姑娘,我----”德祥不知该不该去拿,站在门口如立芒尖。
“还不拿去!”如意急了,一转身,看见立在门外的德祥,猛地住口,一把抱起毡子就往外走。
公子太瘦,不用如意帮手,德祥一把就抱起来,轻放在躺椅上,身上盖着银丝滚边狸毛毯。如意又回房取了两只绣垫出来,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自己坐下,用手拂了拂公子额前的发丝,说:“坐吧!”
正午的阳光开始有些暖意,德祥把公子放在椅上就站在那愣神。公子很轻,他几乎不费力就抱起来,可能是太热,德祥的头上沁出一些汗珠。如意一身藕荷色亮缎长衣,外罩水红窄领褙子,腰系牙白丝巾,手里捏一条雪白缀边的帕子,侧身坐在躺椅旁的石凳上,身边似有微风拂动。
如意低头将公子身上的毯子掖好,见德祥没动,又说:“怎么不坐?过会儿你还得把公子抱回去呢!没人要罚你站半个时辰啊!”说着自己先笑了。
一阵微风,吹得德祥脸上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