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十年灯》晨晓·萧遥

2、章一·少年事

　　他出生在四月初的深夜，妈妈说那天下了一夜的雨，啪啪嗒嗒地敲在屋檐上是那么好听，她想要是生一个女孩就好了，可以叫她小雨，把她养成一个水一样温柔的大和抚子。
　　他问，后来呢？
　　妈妈说，后来她听见了雨里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听起来就很冷，她一哆嗦，就把他生下来了。所以他叫阵，一阵风的阵。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原来他的出生就是个冷笑话。
　　大概真是个笑话吧——作为一个私生子。
　　这件事妈妈从来没有瞒过他什么，在日本“未婚妈妈”不是什么要浸猪笼的事，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会一本正经地说：“你爸爸啊？他不想当你爸爸，我们不要他。”后来他渐渐不再问，和妈妈一起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确实因为没有爸爸这种无聊的事实而被人嘲笑过，后来那些裂开嘴的人都被他揍得半死。
　　爸爸有什么稀罕的，他才不要。
　　只是在漫长的年少岁月中，他看着母亲早出晚归辛苦赚钱，看着放学后向同伴招手的中年男人们……他下定决心要成为男子汉养家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些遗憾，最初的稚嫩记忆里，他不曾依靠过一个属于父亲的肩膀。

　　妈妈早出晚归对他疏于管教，他玩得疯也少人关心，从没正经地过生日，便也故作成熟“不喜欢过生日”。初中时小泽伊蓝告诉他，他的生日正好是中国的清明节，是上坟悼念死人的日子，他便更厌恶过生日这种幼稚的事情。
　　“所以说宫本同学很厉害的人，和别人不一样。”小泽伊蓝一脸崇拜地评价，他酷酷地哼了一声，表现出不屑的样子。
　　小姑娘眼睛更亮了，漂亮的杏眼泛着微蓝的光，她长得本就漂亮，是班里公认的班花，在级部也是有名的漂亮女生。宫本阵悄悄瞟了一眼，暗暗觉得好看，绷得很紧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好奇。
　　“我的眼睛有点蓝对吧，”伊蓝看到他转过脸，兴奋地扒拉着手指头给他讲家谱：“我妈妈的爸爸是个意大利人，我遗传了妈妈的瞳色，不过我的鼻子很像爸爸，非常挺是吧……喂喂喂你往哪里看啊？！”
　　“没看什么，”他撇撇嘴，遗憾地收回了目光“你还没发育呢，哪有什么看头。”
　　初中一年级的小女生还单纯，却也明了他的意思，明明涨红了脸却还不甘示弱，“我……我以后就有看头了！”
　　他一愣，随即笑得乐不可支。

　　那时候很多男生开始犯中二病，他属于犯得比较严重的，喜欢穿劣质的黑风衣耍酷，因为本人生得清秀，倒真赚了些女孩喜欢。
　　伊蓝是其中最漂亮的，也是唯一一个笑话他穿黑风衣的。
　　“哈哈哈哈，黑风衣怎么被你穿成这样的……”那时候女孩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半天才缓过气来，“人家穿得都像□□贵族，你就是只乌鸦！”
　　他只见女孩乌黑的马尾一摇一摇，像是风里的柳梢，活泼而灵动。他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明明该愤怒的，偏偏又没什么火气——她冒犯了他，却偏偏又冒犯得那么好看……就像是在漂亮的林子里迷了路，你很气很急但很开心，因为那片林子那么美。
　　很难说明少年人的情事到底由何而生，男人也不该在这种小事上纠结。他只是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女孩尚没反应过来，就被被他咬了一口。
　　咬在嘴唇上。
　　——很多年以后，伊蓝也不得不承认，初吻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就像是站在在台风眼，平淡到无知无觉，唯有从下一刻开始的漫长回味，才让这一切有了意义。
　　而在宫本阵眼里，伊蓝瞪圆了眼睛，没反抗没尖叫，活像一只愚蠢的小鹿面对猎人的枪口不解地歪了头，无辜得让人想笑。女孩呆呆愣愣地看着他足有半分钟，才推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流氓”，脸上绯红的色彩像是天边的夕阳。
　　她在他紧张的目光里舔了舔嘴唇，略带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伊蓝……”
　　“好好好！”女孩捂着耳朵叫起来，目光有些委屈，又带着兴奋：“我们交往吧！”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忘了。

　　后来小泽伊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了宫本阵的初恋，不，第一个妞。
　　几个月后有人为此找过他麻烦，那是几个打扮新潮怪异的混混，气势汹汹地问：“你是怎么泡上那个漂亮的小妞的……”
　　倒像是来讨教经验的！
　　话还没说上两句，混混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伊蓝推开，伊蓝慌慌张张地摆出一个母鸡护小鸡的pose，把他护在身后——矮了他半个头的女孩子对着那些人呲牙咧嘴，像是一只护食的小兽：“别想动他！你们是□□？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还敢……”
　　那几个混混对视了几眼，似乎有些紧张，领头的人那一个突然低声说什么，几个混混顿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抱着球棒凶神恶煞地摩拳擦掌，伊蓝不知怎么应对，身后的宫本阵就冲了上去。
　　宫本阵和混混扭打在一起，招招狠厉毫不留情,甚至比混混还凶残，一时间竟然没有处于下风。小头目喊着“再不投降就做了你的妞”来拉伊蓝，女孩吓得尖叫，突然被一双手拉到了熟悉的怀抱——少年抱住伊蓝，后背也直接暴露了在对手的球棒下……
　　女孩瞪大了眼睛，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球棒被人抡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声慢慢接近，少年把女孩紧紧搂在了怀里，突然唱起了歌——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像是人在梦游的时候无意识的呢喃，没有逻辑也难以记忆，但那歌声响起的一瞬间，以两人为中心的一米范围内似乎有某种力量把一切往外挤，混混们像是被不知名的拳头击中，连退几步倒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伊蓝呢喃。
　　下一秒，少年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腿一软就无意识地向前倒去，伊蓝撑不住他，眼看着就要被他压死，突然身上一轻——少年的后领被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那人也不过高中生的模样，亲手把少年小心地放倒，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脉搏和心跳，就做出了判断。
　　“第一次用言灵，昏过去了。” 他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在等她开口。
　　虽然听到男朋友没事，伊蓝的脸色却比刚刚好不了多少。十四岁的小姑娘笑得有点难堪，又有点讨好，犹豫了半晌才拉长了音调开口，“哥……哥哥——”
　　高中生微微挑眉，揉了揉伊蓝的头发，“看在你眼光还不错的份上……这次不和妈妈告状 。”

　　宫本阵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手肘处被马马虎虎地擦上了药，身旁的少女半边身子沐浴在夕阳里，偏头对他微微一笑，美得让整个世界都上了暖色调。
　　伊蓝说混混被他打跑了，边说边笑得眉眼弯弯，微蓝的眸子清而亮。宫本阵揉揉发痛的额头，伸手把自己的小女朋友拉到了怀里。
　　“你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英雄，崇拜我么？”他低声说，说完就笑起来了。
　　“不！”伊蓝反驳，“我是在看一块大蛋糕！”
　　“那你想从哪里……”“吃”字还没出口，女孩温软的气息就扑了上来，果冻一样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滑腻的舌头扫过他的牙关，他闭上眼睛，反客为主。
　　关于那一日，他只记得女孩后来伏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着，像只小猫一样蹭啊蹭，“你不知道今天我有多开心……”
　　“我知道。”
　　“好吧——你什么都知道！”

　　后来想想伊蓝真的是个蛮好的妞，她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乖巧听话，挨了他的骂就委委屈屈地低着头，一脸“我知道错了但你要哄我”，从来不顶嘴。
　　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子，他们在那样好的时候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