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十年灯》晨晓·萧遥

15、章终·雨中灯

　　来到红井的时候，出人意料的，虽然血流成河，却没有太多尸体。
　　场景甚至有点温馨。
　　绘梨衣小姐穿着长裙躺在一群毛绒小玩具里，安静得像是在睡午觉。瘦弱的男孩紧紧抱着怪兽不撒手，像抱着枕头睡觉的熊孩子。
　　乌鸦看了半天，才确定被抱紧的怪兽正是自家老大。
　　“老大你死得也真是丑到没朋友啊……话说你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和你弟弟来段禁断之恋我也是醉。”
　　他伸手想把源稚女的手拉开，用了力，没拉动。
　　“好吧看在你是老大弟弟的份儿上……尊重你的愿望，就保持这样吧。”

　　辉夜姬的主机室已经是一片狼藉，无论是人还是机器都炸成了碎片。乌鸦在废墟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当英雄怎么能不留名呢，好歹把车钥匙留下啊……你这样碎成一片一片的……我怎么装棺材啊……”

　　人们在28楼的电梯口看到了尸体堆，大批的猛鬼众队形整齐地倒在地上，似乎是在同一时刻被取走了性命。
　　乌鸦想象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被激射线扫过……大概就是这种效果。
　　唯一特例的是电梯门上靠着的女孩，她的死因是胸口大出血后使用言灵造成的的透支，乌鸦猜测那激光射线就是她的言灵。
　　参加过极乐馆战役的人，都记得最搞笑的情况是有一只鬼因为晕血直接倒在了夜叉怀里——乌鸦至今还记得夜叉脸上五颜六色。
　　后来那女鬼对少主说她想住在能看夕阳的监狱里，说话的时候女鬼的脸上露出小女孩一样的天真，惊人的丽色盛开在她眉眼之间，连少主都惊艳。
　　乌鸦看到她的时候，她靠在电梯门上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真是个漂亮妞，到死都漂亮。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惊觉女孩轻得吓人，突然想起按照档案上记载，她今年刚满二十岁。
　　“我在风魔家的墓地找个能看见日出日落的地方给你住，好不好？”

　　宫本阵知道女医生一定很讨厌他，因为他天天来烦她。
　　“龙马小姐因为用了进化药，本来几乎无法恢复人类的体征，虽然后来又被清血药这样的东西缓解了一下，但送来洗血的时候已经晚了。最重要的是龙马小姐本身体素质并不好……”
　　“我读书少听不懂。”宫本阵语气微冷，“她到底能不能活？”
　　“现在用药和洗血保持她还是个人，如果人类的基因能战胜龙类的基因，她就能活；如果不行，龙类基因会毁掉她的身体——和生命。”
　　“概率呢？”
　　“一半一半。”
　　宫本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缓缓地笑了，他笑得那么轻，透着疼到骨子里的哀凉。
　　“我想见见她。”

　　医院的走廊很长，这里这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脚步响彻其中，他却依稀听见了雨声。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夜里下雨。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的世界里却一直下着无尽的夜雨。
　　无数话音在他耳边伴着雨声依次响起，宛如海潮。

　　“你出生那天下了一夜的雨，啪啪嗒嗒地敲在屋檐上是那么好听。”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真的是个避孕失败的产物……但妈妈不后悔。”
　　“你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你的存在远比你父亲重要得多……多太多。”
　　妈妈合眼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雨吧？

　　“乌鸦是吧，愿意进本家执行局么？”
　　“哎呦你的言灵放出去就是个神级肉盾，到时候一定要保护你哥哥我啊！”
　　“作为男人嘛，也没什么不理解，不过欺负到我妹妹头上就不行了。”
　　龙马泽也倒下的那一晚就是这样的雨吧？

　　“帕尔瓦娜。”
　　“抱歉，我是矢吹樱。”
　　樱从自天而下的那一瞬就是这样的雨吧？

　　“不要让我知道你们欺凌弱小！否则，严惩不贷！”
　　“即使这一代的人都死了，至少下一代会有稍微幸福的未来。”
　　“都交给你们了。”
　　源稚生笑得生无可恋的那一刻就是这样的雨吧？

　　“我和你不一样，说是满脸横肉都是赞美我了。”
　　“我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你给我滚。”
　　夜叉和辉月姬一起被炸成了千万片的时刻就是这样的雨吧？

　　那些人来过他的生命，给他带来温暖和快乐，后来他们都死了。
　　他是他们人生的过客，看着他们或绚烂或寂寞地走完这一生，他穿着正装参加他们的葬礼，放上一束百合，之后离开。
　　他的指尖空空落落，最后的最后，原来他所拥有的，不过是漫长的独活。
　　还剩什么呢？

　　他手里握着伊蓝的项链，玫瑰金的壳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是十八岁的宫本阵持枪时端凝的侧脸——不得不承认，龙马泽也拍照的技术实在是好。
　　背面是熟悉的英文手写体，可能是那个人亲手刻的——“for my dear sister”。
　　伊蓝最后一刻握住它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把脑袋抵在窗口上，呼出的热气在微凉的玻璃上起了一片白色的雾。
　　屋子里的女孩身上插满了管子，被各种仪器围绕着，生命微弱得宛如风中烛火。
　　“伊蓝，我不想把你葬在我妻子的墓地里。”
　　“你的人生不应该那样终结，你应该好好地活着，走在阳光里，开心了就笑，难过就哭，幸福健康地走完一辈子——这才是我的漂亮姑娘该有的结局。”
　　“葬在我妻子的墓地里算什么好？你醒过来，我娶你好不好？你睡在我怀里，不是更好么？”
　　“所以不要死啊。”他轻声叹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语气几近哀求，“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他的前半生，仿佛就是一个固执地在夜雨中点灯的孩子，借着那一点火光温暖自己，之后或早或晚，看着它们一盏一盏地在雨中熄灭，无能为力。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盏，火苗微弱。

　　他想，他就待在这里，一天、一月、一年……
　　他在这里，等她苏醒……或是亡去。
　　他在等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