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飞澜

5、第四章

　　来年，她十四岁。

　　那年她依约到了诸葛庄一趟，然而这次却没在庄里见着诸葛朔。

　　「莲儿，妳真的不再多留几天？」诸葛正在门口送行，语气中听得出浓浓的不舍之意。

　　「伯伯，我已经留好多天了，再不回去爹都要担心了。」

　　「也是。」诸葛正叹了一声。「这一路上妳要小心。」

　　「会的，伯伯。」莫莲挥手道别，牵马领着家仆离开诸葛庄。

　　走在石径上，许多不相干的回忆突然冒出，她想到了去年三月，她在这条路上给泥水溅了一身。到了今年，诸葛伯伯已经将小路重铺了一遍……

　　依旧是三月，不过今日已经是三十了，算算她早留了半个多月，在这个飞花时节，她发现了很多不同。

　　像是那一座院子。

　　某日她在庄里闲逛时，顺着回廊走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花园，那么多那么多的春花，几乎迷乱了她的眼。浓郁的香气，红红白白千万朵花，还有蝴蝶穿梭园中，她都快以为那是另一个世界了。

　　一直从海棠盛放待到开了荼糜，她才发现就要清明了，这么漫无目的的在诸葛庄游荡，她也不明白这段时间的停留是为了什么……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悲春伤秋吗？她不懂，所以只从那繁乱无章的花园摘了一朵花，像是纪念这个春天她曾经来过。

　　诸葛二哥说她很有激怒诸葛朔的天份，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她想想啊──

　　「你说那花园是诸葛朔的黄土乱葬岗？」

　　诸葛伯伯给茶呛了一下，二哥则是张大了嘴，像是不明白她怎会有这般感想。

　　于是她只能嗫嚅的说着，若是再见到诸葛朔，她一定不会说这么失礼的话。然后，还没见到他回庄，就到了她的返家之日。

　　他们两人从来不是青梅竹马，那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差得太多，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时，他已经在外仗剑逞能了。

　　今年她十四，听说诸葛朔已经十九，所以他整年都不常在庄里，据小雪的说法是，他经常接了什么庄什么堡的帖子，一同去做些行侠仗义之事。

　　这一路行来，她听说过很多故事，像是四庄剑会大破黑风寨，或是什么两堡岭南剿匪。

　　她知道，诸葛朔都去了。

　　传闻里的名门侠少，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她记忆中的诸葛朔，一点儿也不像！

　　并非她不觉得诸葛朔会行侠仗义，而是她实在无法把他和什么全身散发金光的大侠联想在一块儿，那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诸葛朔啊……

　　她记忆里的诸葛朔该是什么模样呢……

　　「小姐，小姐！」

　　「什么？」莫莲从回忆中回神，这才发现已经出了诸葛庄前的小树林。

　　「您请上马。」

　　该走了吗？春花糜烂，又是一年了……

　　一脚踏上家仆搭起的双手掌心，她利落的翻身上马。不无留恋的回首一望，身后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

　　莫莲轻扯马缰，领着一行人退到路旁，耳边隐约传来家仆的声音道：「这人让马跑得那么急，可别摔断了脖子。」

　　她在黄土风烟里瞧见了一抹青影，似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青衫。

　　「诸葛朔！」她忍不住扬声叫唤。

　　那人勒住马缰，马儿嘶叫一声，人立了起来。

　　他真危险，就不怕摔断颈子吗？莫莲皱起眉，看着那身影在落下的尘土里慢慢清晰了起来。
　　马儿喘息着，他们两人静静的看了对方一会儿。莫莲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有点儿不同。心上好像松了一下，却也好像紧了一下……然后她笑了。

　　「我要回去啦！」每次他们见面似乎都是如此匆匆，去年、今年……她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偏头看着诸葛朔，打量着他有何不同。

　　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添上旅途风霜，她觉得他看来成熟许多，不再像个少年了，却也还不像一个男人。

　　「你怎么不说话？」她专住的看着他，心里有种难以发现的感情流过。

　　「说什么？」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听来似乎感到没什么趣味。

　　她看着诸葛朔薄唇轻启，却发现在晨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更显憔悴，似乎是病了，或是受伤了。

　　莫莲驱马上前，伸长了颈子，细细打量着诸葛朔的脸色。

　　「你病了。」她有点儿想叹气，也许是因为诸葛朔不是个会爱惜自己的人。

　　「没有。」他冷然应对，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淡淡懊恼。

　　「那就是伤了。」她的唇角微扬，却不像是笑。「你可别和我辩啊！」

　　诸葛朔不说话，用一种没有表情的表情瞅着她。

　　莫莲有点儿纳闷，才想再开口问他，却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串人，诸葛朔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不想同她说话？

　　「你不会还因为去年的事和我生气吧？」小雪是不是同他说了，她说他像大黄那件事呢？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脸上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她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她觉得诸葛朔笑了，或许除她以外不会有人这样觉得，因为他确实没有笑。

　　一阵风吹过，她的长发往后给扯了一下。风里，他的模样彷佛又模糊了起来。

　　「不说了，我该走了……」她喃喃说着，发现他的眉又皱了。

　　一扯马缰，她的膝头擦过他的腿侧，他们终究是要通往两个不同方向。

　　莫莲又一回首，对他说道：「我看过你的院子了，这回又是不小心跑进去的，你别气啊！」正确来说，她在他的园子里看了十七天，看遍春花直至开到荼糜。

　　诸葛朔没有说话，只是垂下视线，用手轻抚着马鬃。

　　「很漂亮。」她想起二哥说过的，别惹诸葛朔生气，所以别对他说什么他的院子本来很像乱葬岗。「你的园子……简直像是西王母的庭院，漂亮极了！」听说西王母的花园种满奇花异卉，这么形容已经是她想象的极限了。

　　啊！她又激怒诸葛朔了。

　　一见他那微微扭曲的表情，她就知道这句话一定让他很不高兴，只是他仍是低头不语，看样子大概是真的倦了。

　　「你的伤不要紧吧……」她叹了口气，不知还能多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举起手臂，示意众人该上路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的传来，然后他只听见马蹄达达的响声，她走了。

　　突然间，他亦明白到莫莲的想法，她不想在人前多说什么。

　　轻夹马腹，马儿踏上通往家门的小路，诸葛朔疲倦的闭上眼，开始觉得意识模糊了起来。

　　你的伤不要紧吧？她的声音彷佛又自耳边轻轻传来，他一闪神，整个人扑倒在马背上，感觉肩上的痛楚灼热的模糊起来，然后鼻腔感受到的是马的气味，微微混浊的热气。

　　另一阵马蹄声从后赶来，他突然想到他和莫莲总是这样聚散匆匆，这样的马上相逢，他能够说些什么？

　　她的膝擦过他那一刻，他的心上却起了某种莫名感受……

　　「诸葛！」

　　他紧皱起眉，不想去理会后头的叫声。

　　「诸葛，你没事吧！」

　　是飞鹰堡那麻烦的家伙吗？他……不用他护送。

　　「你究竟在赶什么，为什么不等养好伤再回来？」

　　他在赶什么？他无法回答，因为这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要赶在春日结束前回来？某种念头在心里一晃而过，还来不及想清那股感受，一切就全在脑中混在一块儿。

　　那个麻烦家伙的声音、莫莲……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