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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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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她十岁,这年她却没有到诸葛庄。
「爹,我答应诸葛伯伯了。」莫莲抓着肩侧编好的长发,再一次徒劳无功的向父亲要求。
「妳不用担心,昨日爹已经写信给诸葛兄,说今年天剑门立门百年,爹得带着妳去一趟,妳诸葛伯伯会谅解的。」莫寒翻看着行李,确定妻子没有漏了东西。
没指望了!莫莲沮丧的坐在一旁,知道在爹眼中比起天剑门立门百年,其它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
其实在她爹之前,莫家在江湖上根本算不上什么,家传武学只有一手平常的暗器功夫,加上一门打造兵器的营生,这样的小门小派,路上随便抓一把都是。
但爹小时候,爷爷不知怎么让爹拜在天剑门门下,过不了几年时间,爹的功夫就突飞猛进,家传暗器功夫也让他发扬光大,后来更继承了莫家锻造武器的营生,试验出先人未曾想到的铸剑方法。
于是爹凭着天生的好运道,慢慢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后来更因一手不错的暗器功夫获得外公赏识,娶到了唐家的大小姐。
怎么看,她都觉得爹真是太好运了……
「兰儿和薇儿去不去?」娘怀了身孕不能同行,妹妹们不知道会不会一道去。
「兰儿留在家里照顾娘,薇儿和咱们一块儿去。」
「我是姊姊,应该是我留下来,兰儿、薇儿和爹去。」她也有点想看看天剑门的百年大宴,不过应当是她照顾娘,怎么可以委屈兰儿一个人留下来呢!
「不行。」莫寒断然拒绝。也许是发现自己回答得太快,他随即改口道:「兰儿的性子比妳冷静沉稳,应该是她留下来。」
莫莲嘟着嘴,想到平日大家都夸兰儿聪明,或许留她下来真的比较有用。
所以她去了天剑门,所以她不知道,那封「她不去了」的信,最后会是怎样的被捏烂在谁手中。
◎
然后,她再一次到诸葛庄已经是十三岁那年了。
没有爹娘陪同,她仅带着几名家仆上路,为的是送一封爹的亲笔信,还有和诸葛伯伯谈一笔买卖。
是春天啊!
莫莲走在通往诸葛庄的路上,只见道路两旁春花盛放,鸟语蜂喧蝶忙,一幅景象好不热闹。
露水不时从细长的草枝上滑落,或许是昨日下过雨,每当有人走过,石径接缝处就会渗出些泥水。她牵着马走在众人前方,不远就是诸葛庄大门了,只是这条路太窄,一行人才会牵马步行。
哒的一声,马儿踏中一块松动石板,底下的泥水激射而起,喷得她满身都是。
「大小姐!」走在后头的家仆急忙上前,从包袱里掏出干净的布巾给她擦净身子,可惜她一身衣裙已经给溅得泥斑点点。
「啊──怎么办?」莫莲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狼狈,前边就要到了,可她没有地方可以换衣服啊!
眼见身后几名仆从同样无措,她随即摆摆手,状似不在意的说道:「算了,诸葛伯伯人很好,他不会说什么的。」就算诸葛伯伯觉得她狼狈,作主人的也不会直接开口探问吧。
小心的踩在石板上,她真怕又来一次刚刚的意外,为什么她和泥巴这么有缘?
一样不好的回忆窜上心头,她想起九岁那年险些溺死,原因就出在某人在花园里挖了个泥坑,然后让迷路的她跌进去……
往事不堪回首,她绝对不要再想起那年的惨剧,那是意外、那是意外!
她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她绝对不会和诸葛朔计较,毕竟以后他们在生意上会有所往来,她一定会心平气和的面对他的。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清晨的雾气方散,她看着诸葛庄有点模糊的大门,既是陌生又感熟悉,心里不由得想到,此次突然来访,诸葛伯伯不知会不会很惊讶?
一旁随行仆从走上前,拉着门环敲了起来。好片刻,里头没有半点动静,就像没人守门似的。
时间太早了吗?莫莲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确实还是清晨,不过诸葛庄这样的大庄,不会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吧!
「再敲。」
敲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众人准备放弃时,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从里头传来,喀的一声,沉重的半边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她先是见着风吹得他衣袖翻飞,然后才发现扶在门上的一只手。
那是她记忆里的一双手,不必看往上看,她已经知道来开门的是谁了。
「诸葛朔!」莫莲眨眼,然后又眨眼。
「妳是谁?」诸葛朔难得的将视线停留在陌生人身上,他确定自己对这女子毫无印象,女子年纪不超过十五岁,长相……还是略过不提。
冷淡的声音搭上平平的语调,确实是她记忆中的诸葛朔没错,不过他怎么会忘了她呢?她以为他们有某种「特殊」交情的……
「你是不是守门守久了,脑子也不灵了?」一大早会来开门的只有守门人,如果诸葛朔因为犯错被伯伯派来守门,她就可以了解为什么会等这么久了。
照诸葛朔这人的性子,若他不想开门,恐怕敲到手断了,他还会静静的停在门边面吧……
后头传来几阵咳嗽声,莫莲没发现这是家仆们给她的暗示,要自家小姐最好不要再说下去,免得一到地方就得罪了人。
不甚在意的朝后摆手,莫莲抬起头望进诸葛朔眼里。
她记得诸葛朔不在意一件事的时候,他的目光通常都是空洞的,但是现在他正在看她,那就表示他在思考。
「谁告诉妳我在守门?」他看着眼前女子半偏着头,一双灵活的眼眨动,这样的眼让他很熟悉。
「你不是来开门了?」莫莲理所当然的回答,打量完他的左脸换右脸,擅长脱轨的思绪自动将他当成被罚来守门的。
当那小脸偏过另一侧,他突然发现到,她白里透红的颊上沾了几滴半干泥水,一项回忆如闪电般劈入他心底。
「诸葛朔?」他的眼瞳缩了一下,不要紧吧?
他瞪着她,脸上的表情紧绷了起来,莫莲第一次发现,原来诸葛朔这人看起来也可以像活的一样。
「泥人。」他喃喃说道。想起自己从未仔细看过她的面容,难怪会认不出她。
「什么?」莫莲的声音扬起,一张粉脸忍不住涨红,不要告诉她诸葛朔从来不记得她的名字,他只记得莫家的泥人儿……
她的脸红了。诸葛朔看着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发现那几点泥痕看来格外碍眼,竟让人有种想伸手替她抹去的冲动。
「泥人……」他自语道。
「你浑蛋!」莫莲大感委屈,没想到诸葛朔一开口就取笑她。
她抬腿一踹,还碰不着他衣衫之前,一只鞋就飞了出去。
诸葛朔退了一步,伸手一捞,将那在空中划了半圆后掉落的小鞋抓下,随手翻看了一眼。
这次鞋面上没有缝珍珠。
他突然愣住,不晓得心中为什么会浮现这想法,为什么自己会将她的每件事记得格外清楚?
「啊──」莫莲尖叫。谁晓得他会突然把门松开,现在她一只脚还抬在半空,沉重的木门却要关上,可别夹断她的脚啊!
失去平衡的往后倒去,她为自己的倒霉感到丢脸,怎么还没进诸葛庄半步,她就把脸都丢光了……
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她很熟悉的一只手,那是他的手。
于是这一瞬,她只能用一只脚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悬空的脚让诸葛朔抓着,暂时的免于摔倒,然后两只手臂徒劳无功的在空中挥舞,半点帮助也没有。
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么奇怪的状况?
她瞧见诸葛朔一手握着她的脚,一手拎着她的鞋,然后还伸出一条腿抵住门,他们俩就这样在大门前僵住──
「你放手啦!」
天啊!事情怎么会变这样,她丢脸得快哭了。
诸葛朔不说话,一直到她感觉两个家仆扶住她左右后,他才轻轻放开了手。
她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诸葛朔一脸怪异表情,她第一次见到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他松开门──
碰!
大门在她眼前用力摔上,上头不少灰尘被震落,弄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莫莲先是瞪大眼,呆在当场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用力敲着诸葛庄的大门喊道:「诸葛朔!把我的鞋还给我!」
浑蛋,那个浑蛋!他们的梁子结大了!
磅。
她撞开诸葛庄的大门摔倒在地,这才发现方才他没有落锁,然而眼前诸葛庄一片陌生的景象,却让她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只见前庭挖空了大半,满园江南水乡造景出现在她面前。
诸葛庄什么时候改了摆设?她眨了眨眼,不确定这么大的变化会是真的。
「怎么回事?」威严的男声从里传出,然后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朝大门而来。
莫莲悲惨的撑起身子,当诸葛正从内走出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莫大小姐满脸泪痕的趴在他家门口,两旁还各有一个莫家家仆撑住大门,免得将他家小姐的腰给夹断……
「诸葛伯伯!」
「嗯?」
「都是你不好!」
诸葛正愣住。
「啊!又是我不好?」
谁来告诉他怎么回事啊!
◎
他觉得自己握着了什么东西,可是又不确定。
她的脚软软的,小小的,有一种温热烫着他的手。
隔着一扇门,后头不停传来她的喊叫声,诸葛朔心慌的看着手上的鞋,那是一只姑娘家的绣鞋,底是软的,很好的缎子,不过给泥水弄脏了。
抓着她的鞋,他穿过这几年刚建好的新庭园,这个栽满莲花的人工湖是爹的喜好,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全家人都开始喜欢莲花,每个人在他面前不住的夸奖这个小湖有多美,即使他不觉得,脑中还是会浮起当年她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园子很丑的,你可以种一些花,种一些树,那比较好。
好吧,种些花会比较好,那就让他们去种。
所以这个巨大的人工湖才会沟通整个诸葛庄,连带的,每个人的院子都修了一条水道,好像把整个庄院都搬到水乡去了。
踏在曲折的回廊上,他朝自己的院子而行,完全将原先出门的目的忘了。若不是有事得离家一趟,他怎么会在一早打开庄门,更别说让她当成守门人了。
莫家的泥人……看着手上的小鞋,他一时恍惚了,更弄不清自已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把鞋还给她?
「怎么回事?」
威严的男声从内院传出,诸葛朔手一抖,那绣鞋直落进湖里。
伸手往下捞划了个半圆,没有接着……剎那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吸饱水沉进湖底,自己却楞在当场无法反应。
然而内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有种不想被人见着的冲动。抽出剑飞快的在石栏上划下记号,他匆匆回到自己的院落。
然后,满园的春花映入眼帘。
是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连他的院子,他们都坚持一定要栽满花,但当时他却毫无反应的由他们去做,事后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不是让鬼迷了心窍。
但出乎意料的,撤下屏障后,若非经过他允许,全庄没有人会擅进他的院落一步,从那刻开始他明白了某些事。
亲人并不是那么可怕的。
◎
「诸葛伯伯?」莫莲坐在书房的大椅上,两只小脚悬空荡啊荡的,她换上了干净的衣鞋,只剩红肿的眼眶能看出今早的狼狈。
「嗯。」诸葛正应了一声,看到信末时才叫了出来。「哦!」
「伯伯,您觉得怎么样?」这次她是让爹派来谈事情的,原本这种事不该落在她一个小姑娘身上,但爹娘不便出府,只有靠她来一趟了。
「妳爹的身子好些了吗?」诸葛正暂不作回答,先问起了莫寒的情况。
「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莫莲笑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诸葛正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还不能答复妳,得先看看到年底的情况如何。」
「伯伯,铁矿开挖得不顺利吗?」她知道诸葛庄后头的两座山有铁矿,不过蕴藏在很深的底下,而且那矿其实也算不上铁矿。
「不能说不顺利,不过到现在都还是些废物居多。」诸葛正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库房内存放的矿石,这几个月挖到的总共还只有几斤。
事情要追溯到五年前左右,诸葛正无意中在后山小溪发现水质有异,几番探查之下才发现,原来两座山内蕴藏着丰富的矿产。
原本他是无意开挖的,因为铁矿归官府公卖,开挖以后要是确定能出产,往后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说不准三两天就得跑一趟官府,弄得一堆人在他家后山来来去去,这样还不烦死人嘛!
但偏偏他和莫寒是多年好友,禁不住莫寒哀求,他只得在无奈下派人开挖了。
莫寒是铸造兵器的行家,生平最大愿望就是找到好的乌金矿,打造出更具韧性的兵器。所谓的乌金非铁非金,据典籍记载,那是天上的陨铁掉落后,历时千百年才会形成的一种矿物。
平常的精刚剑再坚韧,遇上高手用内劲一弹,剑身还是非折断不可。
然而要是在铸剑过程加入乌金就不同了,几斤铁只要调入一小块乌金,就可以铸造出更具韧性的剑。
要是寻常精刚剑只禁得起一弹,加入乌金矿后,最少可被连弹三下不折。
「莲儿,妳明年春天还是再来一趟吧!」要是到时乌金的存量够多,莫寒的愿望大概也能达成了。
「我知道了,伯伯。」莫莲安静的低下头,知道爹的计划要往后耽搁了。
◎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正是十五的夜晚,也就是所谓的望日。
当月光照在床前时,莫莲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饿了,而且睡不着。
从傍晚和诸葛伯伯谈过话后,她的心情就一直有些低落,大概是因为诸事不顺吧!这次来访没能带回好消息,不晓得爹会不会很失望?
一切全都乱了,似乎从那年开始一切都变了,变得纷乱难解了……
出了暂居的客院,她照着某种规律数着脚步,避开一个个的机关陷阱。这是今日诸葛伯伯才教她的方法,大概是怕她又出了事。
潮湿的气味从空气中飘来,她突然想到,前头就是这几年新凿的湖了。
月光映照下,水波缓缓摇动着,那一道道波光,彷佛是湖里藏了千百条鱼,用鳞片反射着月华似的。几点花苞在风里摇曳,那么大的月照在水面,她有种错觉产生,像是那月亮大得快要掉下来了。
她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月亮即使有阴晴圆缺,它仍然是自古就有的那个月。它不会变的,会变的只有人而已。
湖面上修了几条回廊,弯拐到诸葛庄几座院子,她缓缓走上湖中通道,感受这难得的十五月夜,一个人在湖边赏莲的孤单与风雅。
突然一阵翻水声传来,莫莲惊愕的朝声音来源望去,怀疑事情真会如她想的,有人在这种时候游水吗?
某样不寻常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快步走到石栏边,将那东西拿到手上翻看,那是一件男人的内衫,上头熏着某种烟香味。
水花翻动,一条银鱼似的身影短暂露出水面,她见着了他鱼一样的背脊,然后那身影又潜了下去。
早晨小小冲突的不快随即被抛到脑后,说起来,他也算帮了她啊……
一种莫名的笑意涌上胸口,莫莲蹲在石栏边,等着那潜入水中的人再次浮起,脑中想着等会儿要和他说什么好,说说在这种时候游水有什么好玩的吧!
泼!
巨浪般的水波一翻,冰冷刺骨的寒意浸湿她的衣衫,连同着手上那件,都给这阵水花淋得湿透。
「诸葛朔……」她喃喃骂道,眼睛因突来的刺激感到些微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抓着他的内衫蹲在他面前,然后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会突然的冒出来?
诸葛朔有种无力的愤怒感,益发的不明白自己该拿她怎么办。
「你在游水吗?」莫莲用袖子抹过脸,发现这混浊的湖不太适合游水,否则她的眼睛怎么会这么刺痛。
他瞪着她,然后突然把手上的某样东西远远抛出去。
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动作,莫莲突然有所了悟,右手触手处有道新刻的剑痕,这么说来……
「你在学刻舟求剑吗?」
诸葛朔一阵沉默,脑中奇异的有种想法出现,他想掐住她的脖子摇晃。
「不,不对。你已经找到了就不叫刻舟求剑……」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瞪大眼说道:「你刚刚把什么东西丢出去了,为什么不让我看?」
他的身子一阵紧绷,然后掉头就走。
「诸葛朔,你的内衫──」
她咬住了舌头,因为他转过身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眼神瞪她。
一把扯回她手上的衣衫,心中因某种莫名原因不大舒服,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作恼羞成怒。
见着他转过身就走,莫莲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拉他,直到指尖一阵湿滑,她才发现诸葛朔只穿着一条短裤,正湿淋淋的贴着身子,她只能无言的拉着他,感觉到掌下的肌肤变得温热紧绷。
没、没什么,爹和学徒们打铁时,不也都打着赤膊穿条短裤吗。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诸、诸葛朔,我肚子饿了。」
最后,莫莲悲惨的发现,自己竟然只能用这么别脚的理由来打破沉默。
「厨房里有东西。」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挤出这句话。
「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你带我去。」放开他的手臂,她低头跟在他身后。
水迹自他身上慢慢滑落,她看着诸葛朔走在前方,细小的水流自他肌肤上蜿蜒滑下,在月光映照的石板路上形成一种奇异的湿痕。
他的脚很细,皮肤有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视线掉转到他背上,她发现他好瘦,并且有着很细的腰,就连胸骨都隐约可见。
「诸葛朔,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才行。」她用一种轻轻的语调说着,连劝告也不像,彷佛只是自语般的呢喃。
她只是轻轻的说着,他却觉得自己每一吋皮肤都紧绷了起来,不是寒风和冷水刺骨的那种感觉,他只是了解到,她随口的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开始发抖。
一种他不明白的感觉。
莫莲发现他放慢了脚步,原本排拒他人的姿态似乎放松了些,就像是诸葛朔这个人在她面前变得柔软,变得可以触碰一样。
「你有没有听过鲛人泣珠的故事?」她很想知道诸葛朔在水里找些什么,不过人工凿的湖当然不会有珍珠,只是瞧着他游水,她便想到了鲛人……
他鱼一般的背脊微露出水面,在粼粼水光中闪现,然后,他翻了个好大的水花,自湖中一跃而起。一直到她伸手拉他……
「有。」诸葛朔淡淡应答。
「你有没有听过月明养珠的故事。」
那个传说是,每当月明宵静的时候,蚌贝会朝月张开,求月光以养珠,珠得月华后,才会变得光莹。
「有。」
「你看月亮。」她清朗的声音说着。
诸葛朔望向天上,月晕朦胧的光气让他有点怀疑,模糊的究竟是月亮还是他的眼睛。
「你的嘴巴比蚌还紧,今晚月明,你应该多说些话才是。」她的声音才从后头传来,她的人已经靠在他身边了。
「说什么?」月光照得他的眼睁不开,又或者,那只是给湖水刺痛了眼睛?
「说什么都好。」她顺手拉着他的手臂,没注意到他有点儿僵硬。「我先说,月儿像个白玉盘,你说月儿像什么?」
她偏头看他,发现在这个月夜,他依然如她记忆中那样,像个平静精致的瓷偶,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让她觉得他是活的。
「月亮就像月亮。」诸葛朔怀疑的望着天空,那暗暗幽蓝中的光明,怎么看都不像白玉盘,因为月亮就是月亮。
「你好无趣。」
诸葛朔停住脚步,她没能停住,于是撞在了他身侧。
然后耳边传来他的说话声。
「它就是它,一件东西怎么会像另一件东西。」
莫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突然了解了某些事。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诸葛朔,你是不是很讨厌虎父无犬子这句话?」
「讨厌。」他喜欢当诸葛朔,只喜欢作这个身份,要是她叫他诸葛大哥或是大哥,他怕自己会捏死她。
所幸,她现在还没这么叫过,也还没意图这么叫他。
「我知道了。」她复拉起他的手,认真的说道:「是我比较无趣,月儿像白玉盘是李太白说过的,不是我说的。」
她一点儿也不无趣。他的唇动了一下,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我应该要学你一样,会自个儿想事情才对,我不能什么事都学别人。」她只是突然发现,原来诸葛朔有种他自己的想法。
「是吗?」他不置可否,依旧与她挽着手,在没有灯火的月夜中漫步。
莫莲发觉到,他的手臂是暖的,在这个有明亮月光的夜里,他们两人的距离似乎不那么远了。
「你会弹琴吗?」
「不会。」但是他懂剑术、兵法、堪舆、术数。
「嗯……你一定懂下棋的,因为二哥的棋下得很好。」
诸葛朔沉默。他不喜欢被排在诸葛望后头,即使在棋艺方面他未必胜过诸葛望也一样。
「我知道诸葛伯伯的字很漂亮的。」莫莲笑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有点啰唆,就算把琴棋书画都问了一遍,诸葛朔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告诉你啊……」风把她柔软的声音吹散了。「爹说要选一件兵器给我,我看了看都不喜欢,我又不会使剑,所以爹找了一只白玉笛,以后要是我行走江湖,就给我当兵器用。」是了!原来她想到自己的玉笛,才会问起他弹琴的事。
「玉太软、太脆。」玉笛吗?她练的是打穴的功夫,用的多是两尺长的兵器。他想起武林中练打穴功夫的多用判官笔,她一个女孩家大概不会喜欢。但寻常玉材给剑一碰,只怕一下就崩了。
所以,她会吹笛,才问他会不会弹琴吗?
「不会!那是我爹请人从西南寻回来的,硬着呢!」
即使她还是不明白诸葛朔从湖里捞起什么,也仍旧不明白诸葛朔为什么要把那东西扔掉,在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有一点点了解他了。
「诸葛朔。」她又唤了他一声。「你的话比珍珠还要少。」
厨房前他再次停步,静静的与她相对。
「你不冷吗?」
「不冷。」
「你还是快点把衣服穿上吧!现在是三月天,你不冷我都觉得冷了。」
那是属于十三岁莫莲,和十八岁诸葛朔的回忆……即使在很多很多年后,她回想起当时,指尖彷佛依然能感觉到拉划过他湿滑肌肤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