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飞澜

17、第十六章

　　「诸葛，喝粥吗？」莫莲将短足木盘搁在一旁高几，捧过热粥，有些急切的端到了他面前。

　　虽是问话，但也没给他任何选择。熬得糜烂的白粥……一旁还有两样焖得透烂的菜蔬。他想，可以不喝粥吗？

　　如果樊宁在，他定知道诸葛最不爱烂糊的吃食，平日旁人虽难看出诸葛朔的喜好，但樊宁几人总还是知道的。但此刻，端碗专注的看他的人是莫莲，所以……

　　诸葛朔第一次拿着匙子搅动米粥，将已经软极的米粒搅成碎糊，却一口也还未吞进嘴里。不想吃与心里那个知道自己一定会吃的念头同时浮现，他几乎是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不想做，却一定会做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有过什么事让他这样为难吗？依然搅着，他想。

　　若非诸葛朔总是这样面无表情，不说话时就像个假人似的，莫莲几乎要以为这是个玩弄食物的孩子，不想吃的时候只顾着玩，不吃就是不吃。

　　于是，莫莲朝碗伸出手去。同一刻，诸葛朔终于将匙子靠近唇边。他们同时停住，不解的将目光停在对方脸上。

　　「嗯。」那好，他还是要吃吗？那就不必端走换成其它菜肴了。莫莲甜笑，混过这一刻的不自然。「粥要凉了，就不用帮你吹吹了。」

　　有那么一瞬，诸葛朔想到，方才是不是该再晚上一点儿才动……下一瞬，他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傻。

　　他傻了吗？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可笑的想法？

　　他从来不爱温凉的吃食。要冷不冷，要热不热的汤菜，尤是他最厌恶的一样。但此刻，他别无选择，那碗从来不吃的米粥温凉，透烂的菜蔬油亮，看来是做好的凉菜……

　　莫莲看着诸葛朔没有变过半分表情，先是喝了半碗粥，再动筷夹了其中一道菜。那粥她熬了许久，放了些鱼肉，不知道诸葛能否吃得惯？

　　「好吃吗？」她晶亮的眼眨着，直看向他。

　　诸葛朔僵了一下，答道：「太甜。」

　　若以味道来说，鱼粥滋味鲜美，应该算是好吃，但两样焖菜实在不合他的胃口。只要他不再受伤，莫莲就不会认为该给他吃些软烂的东西……所以他有意避过提起他从不喝粥，只是将一盘仅吃了一口的菜肴推向一旁。

　　「那，下回我挑些别的菜给你。」看来她是做坏了，诸葛不喜欢这些菜啊……

　　收拾了余下的半碗粥，莫莲将他吃了小半的凉菜搁回木盘，再取回只动过一口的另一样菜肴。

　　望着莫莲似乎有些丧气的背影，诸葛朔皱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鱼粥鲜甜，但滋味不算浓郁，没有从前尝过鱼汤的醇厚令人回味，凉菜入味，但太腻太甜……看来樊宁的厨子换了。

　　端着木盘出了房门，莫莲靠在墙边，用指尖沾了些汤汁轻舔。

　　味道……明明和家里厨子制的一样啊……不好吃吗？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制得不好？皱着脸，她吮着指头，开始有点闷闷不乐。

　　○

　　一个昼夜后的清晨，樊宁一边用饭，一边看着诸葛朔面对满桌膳食发楞，像是在想着什么无解的难题。

　　虽说诸葛平日里就讨厌进食，但以樊家厨子的手艺，他总还吃得没那么勉强。只是今日……

　　樊宁搁下筷子，转头对诸葛朔道：「你总不会还在回味那碗粥的滋味吧？」即使面对再好吃的美食，若身旁的人一口也没动，嘴里嚼的东西也会变得无味。

　　诸葛朔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点凉意。

　　如果诸葛望在，肯定能认出这就是痛打他一顿之前，诸葛朔看他的眼神。但樊宁终究不是诸葛望，只见他文雅的拭净嘴角，端起茶饮了一口，无事般抬手让人撤下早膳，绝不多撩拨诸葛朔半分。

　　诸葛朔确实在回味。他在回味一碗滋味上并不值得他这样再三回味的米粥，他在回味一碗他从不愿意多尝的米粥。但无论怎么想，那碗香气淡淡的鱼粥滋味，仍是无法清楚记住。

　　是不是不可否认的，他确实痴傻了？他想去记住一碗粥的味道，那不似一篇文章，一阙歌词，那不是可以用记住来清楚记忆的事情，他却因此想了一个早上，只因为那碗粥是莫莲亲手熬的。

　　垂下眼睫，诸葛朔问。「有酒吗？」

　　樊宁几乎将茶喷出。诸葛他是不是摔着了头？别人不清楚，但诸葛的酒量他还不明白吗？若说诸葛有一斤的酒量恐怕还抬举他了，说不准他的酒量只有八两不到……

　　「你手上的，是怎么回事？」樊宁避过他的话，直接问了这几日想过许多次的疑惑。

　　「余毒。」

　　「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樊宁紧紧皱眉，拉过他的右手。也难得诸葛朔任他翻看掌心手背，没有直接甩开他。

　　「你……」以诸葛朔的性子，他可以任自己和莫莲的事情一年一年拖下去，但若是毒患，他是绝不会无端任其蔓延的。「你有药？」

　　看着樊宁抿成直线的唇，终于，诸葛朔微不可见的点了头。

　　「这毒，究竟能不能根治？」

　　诸葛朔抬头，答他道：「无法可解。」

　　○

　　天色青灰，时间在莫莲二十岁多一点的某个清晨。

　　背着包袱，莫莲呆站在樊家旅店大堂里，无言的面对与她纠缠十一年的那人。

　　「诸葛，你要不要再说一次？」

　　诸葛朔有些沉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间难得的微微聚起。

　　「我得上飞鹰堡一趟。妳可以不必来。」

　　若是不太熟悉诸葛朔的人，恐怕真的会以为他说的是真话……但莫莲看着他的模样，却能听出底下另一层意思。

　　如果她没弄错，「妳可以不必来」和「妳不必来」之间，应该是有差别的吧？诸葛朔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她似乎隐约明白，但还不是真的明白。

　　前日樊宁召来县城最好的大夫，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诸葛有什么病，说只是昏睡过去，睡醒就好了。任谁也知道这话不能听，以诸葛朔内功之精湛，若能让他突然倒下，且看不出任何异状，不是暗伤就是奇毒，而这两种之中，既然樊宁肯定诸葛没有暗伤，那便是毒了？

　　「诸葛，我带你上一趟唐门吧！」几乎毫不需考虑的，话便脱口而出。莫莲一怔，随即无事般挂上微笑。

　　外公和舅舅是不轻易替人解毒的，但若是诸葛和自己一道过去，外公肯定不会拒绝。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冲动的要他一道往唐门，但如果是诸葛朔……为他求外公出手也──

　　「蜀地太远。」况且，他身上的毒让圣手束手无策，即使遇上唐老门主，恐怕也未必有万全之法能替他解毒。

　　彷佛一盆冷水当头临下，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应答。好像有种积蓄了很久的勇气，正在寻求一个出口，却……

　　「官伯母在六年前已替我诊断过。」有些像解释的话，诸葛朔说得很慢，像在斟酌，像在考虑。

　　「那年，你的伤究竟怎么了？」那个开到荼糜的春末，她与诸葛朔在庄子外的小路擦身而过。现在想起，她彷佛仍能见到他当时的模样，但那苍白憔悴中，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坚持。

　　不知怎地，她感觉心上有某处变得柔软，似乎将要陷落。

　　「不严重。」但曾经很严重，严重到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了庄，再也见不着她，所以在伤势稍有起色后，他即刻回庄，一刻也不愿再多留。

　　莫莲低头看着鞋尖。嗯，鞋子脏了哪……那，自己究竟要不要和诸葛朔一道北上？

　　「燕大哥会和你一道去吗？」既然樊宁默认此次他们要去与谁为难，那肯定不只约了诸葛，说不准燕大哥、柳师兄和官大哥都会一块去。

　　「他们有事。」

　　猛然抬头，莫莲望进他眼里。「你想一个人上路？」

　　被她着急的模样震着，诸葛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不想一个人上路。是，他不想。于是诸葛朔唯有沉默。

　　「诸葛！」

　　不知何时，莫莲已冲到他面前。他端坐着抬头，她低头。

　　他能感觉到莫莲轻喘着，是为他……着急吗？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感觉一只柔软的手按上了肩头。

　　「我们一道吧！我会保护你的。」莫莲这么说。